第六十四章 玄玉
戰(zhàn)局不定,墨淸塵未能在府中久留,說完乳娘之事,他與白淼淼又是耳鬢廝磨了一番便急急回大營去了。
白小姐自然也沒有閑著,用過午膳亦是去了玄冰洞。
這幾日她倒是日日都來。
大概也是驗證了柳伯仁的先見:紅顏知己的關(guān)切勝卻一切靈丹妙藥。
這不小半個月過去了,裴崢的臉色甚至可以稱得上“紅潤”了。
而今日,她來時竟然見裴崢的手指似乎動了動。
“裴哥哥?”
白淼淼欣喜地蹲下身看著裴崢。
此刻,裴崢黯然的眸子竟然閃動著異樣的光彩。
“你的手……可以動了?”
白小姐稀奇地去握裴崢的手。
他的手依舊冰涼,卻是在白淼淼握上之時努力地動了動,似欲反握住白淼淼的纖纖玉指。
白淼淼甚感欣慰,她眉眼彎彎,笑意滿滿地看著裴崢。
裴崢亦是看著白淼淼。
他輕輕閉了下眼,以此回應(yīng)著白淼淼適才所言。
呵,竟然都能這般與她交流了!
白小姐心中激動不已。
可惜眼下柳伯仁不在。
按著常理,這種時候應(yīng)當(dāng)有位醫(yī)者在旁號個脈,斷一斷的……
不過不要緊,柳先生人雖不在,可他留下的“靈丹妙藥”卻是在的。
通透如白小姐自然能猜到柳先生給的“山泉甘露”并非尋常之物。裴崢之所以能恢復(fù)得如此迅速,想必除了她日日慰問,也是少不了這“靈丹妙藥”的功效。
于是,白淼淼拿過一旁的瓷瓶,她又看了看裴崢。
伸向袖口的手頓了頓,轉(zhuǎn)而輕托住了裴崢的下巴。
隨即,她小心翼翼地捏著瓷瓶往裴崢口中喂了些“甘露”。
白淼淼看著裴崢的喉頭動了動。
不錯喲!
都可以自己吞咽了……
“咳!”
然而,正當(dāng)白淼淼欣喜之際,不想裴崢卻忽然嗆了一聲。
而隨之一動,那天翻地覆的劇痛之感從他的心口處迅速席卷全身。
頃刻之間,白淼淼眼見著裴崢蒼白了臉,額間冷汗涔涔;緊接著,他的身子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一聲聲痛苦的低吟從他喑啞的喉間不住溢出……
白淼淼心頭一驚。
這是噬骨之痛發(fā)作了!
猝不及防,此刻玄冰洞中再沒有旁人,一時之間白淼淼顯然有些手足無措了。
她著急地看著裴崢痛苦的模樣,小心翼翼地關(guān)切道:“裴哥哥,你……還好嗎?”
過度的痛楚便是那日夜思念的聲音也不足以安慰。
此刻,裴崢垂著眼,臉色蒼白異常,周身痛苦的感覺就仿佛是要在那驚濤駭浪的沖擊中苦苦尋找出一條生路……
于是,他循著那熟悉的聲音,一點一點,緩緩地找回自己的意識。
十指努力地攥起……
終于握成了拳……
而看著裴崢這般模樣,白淼淼心生不忍。
她曾問過柳伯仁可有辦法緩解噬骨蝕心之痛,柳伯仁卻是無情地告訴她:無靈丹妙藥,也無別的法子,噬骨蝕心之痛只能生挨!
太慘了!
堂堂大齊的將軍,多少年為了國土浴血奮戰(zhàn),怎就落得如此下場?
白淼淼忍不住跪坐起身,她小心地抱住了裴崢身子。
沒有辦法緩解他的痛楚,那么這樣,至少可以給他一些安慰吧!
寒冷的玄冰洞,靜得只有強忍著驚天痛楚之人時而發(fā)出的陣陣低哼聲。
白淼淼就那樣溫柔地抱著裴崢。
此刻,她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將裴崢推向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淼,淼……”幾不可聞的聲音伴隨著痛苦的喘息聲響起,下一刻,裴崢抬手抓住了白淼淼的手。
白淼淼一愣。
剛才……是裴崢在喚她的名字嗎?
“裴哥哥?”白淼淼低頭看向自己抱住的人。
他能說話了?
而且他的手正抓著她的手呢!
簡直不可思議!
一時間,白淼淼竟然都有些說不出話了。
“淼,淼……”
一字一頓,裴崢顯得異常吃力,卻是又一次喚著白淼淼的名字。
這一回比上一回更是清晰。
白淼淼聽清楚了,裴崢的確在叫她。
而與此同時,她亦是感覺到了裴崢的身子顫抖得沒有之前那么劇烈了。
于是,白淼淼小心地放開了裴崢的身子,又小心地扶著他靠回冰壁上。
退開一些距離,白淼淼眸光灼灼地看著裴崢。
她道:“是我呀!裴哥哥,你還……認(rèn)得我?”
多年未見,不過這幾日短暫相伴,不想他此刻竟能喚出她的名字!
只是不知是他記憶猶存,還是這些日子以來她日日在他耳邊聒噪才讓他對她有印象的?
而對于裴崢而言,咫尺相對,他看著白淼淼。
他怎會不認(rèn)得她?
記憶深處的人兒活脫脫地就在自己眼前,便是第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他卻只怕是夢一場……
劇痛逐漸褪去,身子卻是有些麻木。
此刻,裴崢想要抬手抓住眼前的人,然終是做不到。
他努力尋找著自己的聲音。
靜默須臾,只聽他啞聲道:“你……長大了?!?p> 是啊。
她長大了,如今二八年華,風(fēng)華正茂。
記得他們相識的時候,她還不過是個沒長開的女娃娃……
白淼淼細(xì)細(xì)看著裴崢,并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卻是見他面色稍緩,大抵已然挨過了那波痛楚。
白淼淼從袖中掏出巾帕替裴崢擦去額間的汗珠。
自那日不知該用何物給裴崢潤唇,如今白小姐出門可是必備巾帕的。
而裴崢經(jīng)歷了適才那磨人的痛楚,此刻他吃力地靠在冰壁上,只定定地看著白淼淼。
白淼淼知裴崢眼下定然虛弱無比,她體貼道:“今日進步不小,可你的身子尚且虛弱,千萬別再費力氣了?!?p> 想來裴崢才勉強可以動彈,不便過分?jǐn)⑴f消耗他的體力,可眼下有一事她不得不說。
想了想,白淼淼撿了重點道:“裴哥哥,你可是有一位乳娘?”
……乳娘?
初聞白淼淼此言,裴崢遲鈍了半響才似明白過來。沒有開口,他只輕閉了下眼已示肯定。
得到肯定,白淼淼繼續(xù)道:“裴哥哥是否記得,你的身邊曾有一位小將,當(dāng)年你們被困敵營……遇險之際,你將兵符交予了他?”
白淼淼仔細(xì)地觀察著裴崢的神色,慢慢述說著舊事。
其實,這些事在裴崢尚未醒來之時她與墨淸塵已然斷斷續(xù)續(xù)與之說過一些,只是不知當(dāng)時沉睡不醒的人是否聽得、記得。
此刻,白淼淼說得很慢,似乎在等著裴崢慢慢想起……
白淼淼說:“那小將臨危受命,如今代替你坐鎮(zhèn)大齊軍中?!?p> 混沌的腦海中,記憶之門悄然開啟,破碎的片段似乎在慢慢拼湊起來。
小將……
兵符……
墜崖……
“這是兵符,接著!”
懸崖邊,有人堪堪接住了他奮力扔出的兵符。
“清塵,大齊十萬將士就拜托你了?!?p> ……
一點一點,畫面逐漸變得清晰。
最終與眼前之人的陳述合二為一。
裴崢靜靜地聽白淼淼說著,“他以你之名坐鎮(zhèn)大齊軍中兩載,此前一直太平,可近來軍中卻生出了閑言碎語來。而且……”
白淼淼直視著裴崢的眸子,“今日裴府來了信,裴夫人已讓乳娘前來洛城,不日便會抵達?!?p> ……
那個小將……
“是……清塵?”裴崢想起來了。
白淼淼點了點頭。
所以,她今日就是來與他說這件事的?
裴崢眸光微動。
依稀記得有人同他說他沉睡了兩年之久。
玄冰洞寒冷至極,他在此地兩年多,此刻才覺得異常寒冷。
自意識回攏以來,總是可以聽到女子溫柔的聲音呼喚著他。
而他最先想起的,不是征戰(zhàn)多年的刀光劍影;亦不是當(dāng)日懸崖之上的生死一線;卻是那個心中始終記掛著的女娃娃。
今日,他終于喚出了她的名字,而她也一如兒時一般親昵地喚他“裴哥哥”。
可是,為何他卻覺得那么遙遠呢?
是他睡得太久,糊涂了嗎?
慢慢收回自己的神思。
大敵當(dāng)前,自有裴將軍的擔(dān)當(dāng)。
只聽裴崢一字一句道:“將軍府書房的東北角……有個暗隔,里面……有半塊玄玉,乳娘看了便不會有疑?!?p> 如今的戰(zhàn)局他此前也聽白淼淼與墨淸塵說得七七八八了,這幾日他雖不能言語,卻也靜靜整理起了思緒。
戰(zhàn)事吃緊,他如今這般模樣也不知何時才能離開此地。
那么軍中自然還需墨淸塵周旋。
適才聽了白淼淼所言,裴崢亦是深感乳娘此時來得蹊蹺,既然當(dāng)初授命于人,此刻他斷不能讓這兩年的辛苦白費了。
于是,裴崢直言了應(yīng)對乳娘之法,而這對于白淼淼而言還真是意外之喜。
白淼淼是不知裴崢今日就這般利索了,原本只是想來同裴崢訴說一番的,不想裴崢還真是有應(yīng)對之法。
玄玉……
也不知是何物,她得趕緊回去找找。
思及此,白淼淼為裴崢正了正大氅,又是將他腿上的被褥拉高了一些。
她道:“裴哥哥,你好生在此養(yǎng)養(yǎng)神,明日我再來看你?!?p> 這般說著,白淼淼便顧自起身離去了。
她走得急,故而沒有發(fā)現(xiàn)裴崢眸中那深深的眷戀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