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討債難
一九九八年這個時間,擁有手機的人并不多。
這個時間,BB機都還在一統(tǒng)通訊的天下。
不過景萬勝之前做生意算是比較成功,是比較早擁有大哥大的那批人。
林秀依依不舍的出去給景萬勝打電話,房間里只剩下了景玉明。
他環(huán)顧簡陋的病房,知道自己能住個單間,也是景萬勝花錢的原因。
景萬勝做的是羊絨粗加工生意。
這是清江縣特色產(chǎn)業(yè)。
羊絨是一種比較名貴的天然動物纖維,生長在山羊外表皮層,掩在山羊粗毛根部的一層薄薄的細絨。
這種細絨入冬寒冷時長出,開春轉(zhuǎn)暖后脫落,自然適應(yīng)氣候,屬于稀有的特種動物纖維。
羊絨之所以珍貴,不僅產(chǎn)量稀少(僅占世界動物纖維總量的0.2%),更重要的是其優(yōu)良的品質(zhì)和特性,被稱為“纖維寶石”、“纖維皇后”,是目前人類能夠利用的所有紡織原料都無法比擬的,所以又被成為“軟黃金”。
華夏羊絨產(chǎn)量占世界總產(chǎn)量50%以上,而清江縣羊絨產(chǎn)量占華夏的60%,素有羊絨之都的稱號。
說真的,清江縣地處冀北平原,既沒有規(guī)模化養(yǎng)羊,現(xiàn)在也基本沒有羊絨成品深加工企業(yè),但卻硬是靠羊絨粗加工拿到了“羊絨之都”的稱號,也很神奇。
清江縣里很多人都從事羊絨粗加工行業(yè),景萬勝就是其中一個。
九十年代,羊絨加工利潤率是比較高的。
而且因為山羊絨的價格在九六、九七年到達了頂峰,一公斤高達一千六百多元。
景萬勝這幾年每年都能有近二十萬的純收入。
在1998年,這個收入放到整個華夏,也算是中等偏上的。
但有一點,做這個生意,尤其是羊絨粗加工,大部分都是賒賬。
類似景萬勝這樣的散戶,把加工好的羊絨賣給收絨的大戶,很少能現(xiàn)錢交易。
景萬勝在二姨姐夫姚宏亮帶領(lǐng)下,八七年就開始干羊絨加工這行,從無到有,到1998年經(jīng)過些年辛苦的勞動,拼搏了大幾十萬的身家。
他還躊躇滿志的準(zhǔn)備增加梳絨設(shè)備,把事業(yè)做大。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98年開始經(jīng)濟危機,波及了整個經(jīng)濟環(huán)境。
國內(nèi)外幾乎所有行業(yè)遭受重大打擊,羊絨行業(yè)當(dāng)然不能例外。
景萬勝和姚宏亮一直把加工好的羊絨賣給收絨大戶徐虎。
徐虎屬于羊絨二道販,有自己的銷售渠道。
其實徐虎平日里風(fēng)評還不錯,和他交易,賒賬三四個月最多半年,都能把賬結(jié)清。
這么多年合作了,景萬勝、姚宏亮和徐虎儼然已經(jīng)處成了朋友。
所以,今年春天,徐虎再次找他們收絨,景萬勝把價值九十萬的羊絨賒給了他,姚宏亮則賒出去一百二十萬的貨。
沒想到,這次賒賬最多的一次,出事了。
到了結(jié)賬的日子,徐虎人不見了。
急的火燒火燎的兩人四處打聽,才知道徐虎這次賒賬居然高達兩千多萬,現(xiàn)如今,還有很多賒給徐虎羊絨的人都在找他。
徐虎消失,這下所有人都炸了。
他欠景萬勝和姚宏亮單人賬最多,故而兩人對尋找徐虎非常上心。
就在這個時候,景玉明還出了事。
可能要傾家蕩產(chǎn),兒子又在醫(yī)院昏迷著,景萬勝內(nèi)心的焦灼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姚宏亮打聽到隱秘的消息,徐虎在桐鄉(xiāng)。
他立馬通知了景萬勝。
景玉明就躺在醫(yī)院里,景萬勝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守著兒子。
但他是家里的頂梁柱,上有老,下有小,家里這個重大損失必須由他來想辦法彌補。
思考再三,景萬勝和姚宏亮一起去了桐鄉(xiāng)。
也算是上天保佑,他們在浙江桐鄉(xiāng)濮院真的找到了徐虎,半是強迫半是懇求,硬是把徐虎從浙江帶回了清江縣。
回到清江縣的這天,正好是景玉明蘇醒過來的這一天。
把徐虎帶回清江,這里面有一個機遇,但景萬勝做了錯誤的決定,導(dǎo)致后來他們家始終沒能翻身。
這件事,這個時間點,后來景萬勝曾不止一次的和景玉明念叨,景玉明記得特別清楚。
看著母親出門去打電話,景玉明知道父親知道自己蘇醒過來的消息,會立馬趕來醫(yī)院。
要改變景家的命運,就從這件事開始吧。
……
姚宏亮家。
東偏房儲藏間。
小小的屋子只有十多平,里面只有一張簡陋的木床。
出了門,四面都是墻,僅有北墻上有個小小的透氣窗口。
姚宏亮和徐虎坐在木床的兩邊,一人一只煙,煙霧在兩人陰沉的眉宇間彌漫。
景萬勝靠在門口的墻上,不時揮手扇開煙霧,眼睛一直盯著徐虎。
他不抽煙。
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沉悶而壓抑。
“呼~~~”
用力噴出最后一口煙霧,徐虎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跟用力的碾了幾下。
他肩寬肚圓,圓頭圓臉,長相富態(tài)和善。
不過徐虎此時也是神情陰霾,他沙啞著嗓子開口:“姚二,景五,你們把我弄回清江也不管用,我沒錢就是沒錢,殺了我,也沒錢。”
他稱呼的是兩人在家里的排行,既表示和兩人關(guān)系曾很不一般,又暗示他的地位高于二人。
不過強硬的語氣遮掩不住他的色厲內(nèi)荏,徐虎垂在身側(cè)的左手,一直不停的攥緊又松開。
姚宏亮不說話,啪嗒啪嗒的抽著煙,黑黑的雙眼圈在煙霧里時隱時現(xiàn)。
人是弄回來了,但徐虎就是說沒錢,難道還真能弄死他。
“虎哥,你神通廣大,一二百萬就真弄不出來?”景萬勝不甘心的再次開口。
他不相信徐虎在清江坑了兩千多萬,這么短時間里就都花完了。
徐虎表情又喪又無奈:“老五啊,我說了你怎么不相信呢。我真的不想坑你們的錢!我是把貨發(fā)到了意呆利,那邊突然就出事了,我是真沒招啊。我人都去了趟意呆利了,就我那合作伙伴,老亨特,他娘的人死了!人死賬消,他那公司不認賬,我能怎么辦?啊,你說我能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