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云帶著吱吱又去了樓家兩趟。
傍晚的風輕輕,悅糖心站在丁香花下,她的鬢角落了花瓣,似顏色淺淡的油畫,端莊優(yōu)雅。
“這病我有八成把握?!?p> “你真的會治?。俊辩娫菩挠袘岩?,之前的貓醫(yī)只是玩笑話,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糖心哪里學過什么醫(yī)術(shù)。
“在古醫(yī)書上看到的?!?p> 這話倒也可信,悅糖心這幾天空閑時間都在家里,她在背藥的名稱和藥性,鐘云日日都能看到她手捧醫(yī)書。
鐘云思索了一會兒,“那我們?nèi)フf服樓家同意?!?p> 周末的早晨天氣晴朗,柳枝輕擺,她跟鐘云一道去了樓家。
纏枝鐵門緊閉,顯然是拒絕拜訪。
“我就說她不會讓我們走正門的?!辩娫屏晳T了云嵐這樣的對待,拉著悅糖心就要往后門過去。
這幾天她來看樓姨都是走的后門,委屈是委屈了點,總比見不到人強。
“不,我今天就要走正門?!睈偺切撵o立不動,定定地看著洋樓的二層小陽臺,如果沒錯,樓望生跟云嵐的房間就是那里。
懷里的吱吱安穩(wěn)地小憩,悅糖心抱著貓,裙擺在風里微動,翩躚似輕蝶,白色衣裙格外顯眼,沒多久就吸引了樓望生的注意。
“去問問,外面那是誰?”樓望生坐不住了,吩咐傭人。
“那是一個小丫頭,十四五歲,說是以前的鄰居,非要鬧著給母親治病,結(jié)果第一天到家里來就從母親那里得了兩個紅包。”云嵐坐在西洋鏡前,一邊梳妝一邊回答,神情慵懶。
“治?。俊睒峭恍?,年紀太小了,哪里就有治病救人的本事?
“是啊,說了治病,可是一連好幾天都沒來,也沒見什么方子,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又來了?!?p> 云嵐的話先入為主,樓望生對治病這事沒一點信任。
“大概就是想來騙點錢吧?!彼@么想,不然還能圖什么。
“老爺,那她怎么辦?一直在門外站著容易招人議論?!眰蛉藛柕?。
樓望生是市政廳財政部的,官職不大,很重名聲。
“把她請到母親那里,我過去看看。”他打算親自去說,憑這幾年的歷練,對付一個小丫頭還是簡單的。
纏枝鐵門緩緩打開,傭人把兩人請到了后院。
樓望生穿著整齊的西裝,口袋里裝了懷表,體面又帥氣,不復曾經(jīng)的憨厚,正坐在樓姨床前噓寒問暖。
樓姨的臉上沒有欣慰,也沒有喜悅,看向兒子的眼神空洞而灰敗,她的手被樓望生握著,在輕輕地發(fā)抖。
悅糖心的眸光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又不動聲色地移開。
鐘云這幾天第一次見他,叫了一聲,“望生哥?!?p> 樓望生凝眸看了她們片刻,認了出來,這兩個女孩子從小就漂亮,給人的印象也深刻,“是鐘云和糖心?”
“是?!辩娫频难劢欠撼鱿采?。
云嵐不好說話,所以一直刁難。
她們倆今天能走正門進來,肯定是因為望生哥!
望生哥從前很和善,又是樓姨的親兒子,她下意識地相信樓望生。
“望生哥,我們想給樓姨治病?!辩娫品路鹫业搅司刃?,要給樓姨治病,首先得取得家屬的同意。
樓望生不信,但是他不說出口,只是婉拒,“我母親年紀大了,疼痛不堪,還是別折騰她了?!?p> “望生哥,總得試試啊,萬一能好呢?”鐘云打算說服他。
“那好,你們師從何處,學醫(yī)幾年,我母親這是什么???”
他的話打在最精準的部位,成功讓鐘云的話頭噎住。
“答不出來?那我再問,西醫(yī)束手無策,中醫(yī)能有所建樹?這三年我找遍了醫(yī)生,病情都沒好轉(zhuǎn),我憑什么相信你們可以?”
這時候,云嵐也到了,打扮得明艷動人,玫瑰旗袍外披了件灰色駝絨大衣,似乎是要出門。
鐘云的喜悅被質(zhì)問打散,是啊,她們確實沒什么資格給人治病。
“我就說吧,她們小孩子胡鬧?!痹茘剐Φ馈?p> 當著樓望生的面,云嵐是寬和的。
“望生,糖心治病,我是愿意的?!睒且痰?,她的言語低弱無力,每說一句就要費好大的勁兒。
樓望生夫妻倆裝作沒聽見。
“望生,我們該出門了。”云嵐拉著他的手臂,甜笑撒嬌。
“好,我們?nèi)タ措娪?。?p> 目送著這一對夫妻離開。
樓姨微不可查地輕嘆,她本來就虛弱,連嘆息都仿佛沒有聲響。
她的話沒人在意,她的意見也沒人尊重,就好比現(xiàn)在,她想試試,可是兒子和兒媳婦不同意,就只能安然等死。
照顧樓姨的傭人擠進了屋子,她穿著深藍色的短襖,沉默地站在一邊,目光時不時地從她們倆身上略過。
這是云嵐派來監(jiān)視的人。
“來的時候看見路邊有家書局,你陪我去逛逛吧,下午再過來看樓姨?!睈偺切牡?。
兩人出了樓家,往書局走過去。
鐘云的氣色很差,她以為樓望生跟云嵐不一樣,不會放過任何救治的機會,可事實給她兜頭一盆冷水。
兩人踱步出去,鐘云很自責,“你勸過我,可我還是一意孤行。”
這幾天,鐘云問出了求醫(yī)問藥的經(jīng)過,再加上吱吱反復診脈,樓姨的病能治,但是需要家屬完全的配合。
這太難了。
悅糖心的打算簡單直接,讓樓姨搬出去,離開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另外找人照顧。
鐘云堅持,“望生哥是那么好的人,他一定會配合的?!?p> 今天的結(jié)果無疑讓人失望。
“你相信人的善意,這很好?!睈偺切陌参克?p> “望生哥現(xiàn)在只是覺得我們太小了,要不,我們想個辦法?”她還不肯放棄,把樓望生的婉轉(zhuǎn)當成了新的希望。
鐘云的眸子里充滿希冀,陽光穿過樹隙落在她身上,留下斑駁的光影,在杏色的衣料上開出輕輕淺淺的花。
“也好,他會答應的?!睈偺切牟蝗绦拇疗扑幕孟搿?p> 鐘云很天真,或者說,相信善良。
悅糖心站在書架前,看著里面琳瑯滿目的精裝書籍,陷入沉思。
她憑借傭人的薄待、云嵐的輕視、樓姨的處境來推測樓望生的不孝,所以做了最穩(wěn)妥的打算,把樓姨接出去。
這是林溪岑教會她的,要把人性做最黑暗的打算,才能想出萬全之策。
樓望生也驗證了她的猜測,樓姨是死是活對于他沒什么重要,甚至,死了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