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威廉和安妮被拎著后領(lǐng)丟到艾薩克面前時,他正俯身從一卷鋪開的拓片上抄錄文字。
他抬頭掃了一眼,很快把視線轉(zhuǎn)回去,繼續(xù)手上的工作。
目光相接短短一瞬,威廉從他眼神中讀出一絲錯愕和驚疑,旋即也領(lǐng)會到他如此淡漠反應(yīng)背后的考量。
“艾——”
安妮就要脫口而出,給威廉在胳膊上擰了一把,也立刻閉嘴收聲。
另一個戴禮帽的男人踱過來,他的面容同樣被銀質(zhì)長喙鳥面具覆蓋。他在兩個孩子面前蹲下,透過面具上鑲嵌的玻璃鏡片打量他們:“你們認(rèn)識?”
安妮意識到自己壞事了,恐懼和慌亂令她下意識把頭扭到一邊,躲避對方的審視目光。她現(xiàn)在又怕又后悔,也忽地意識到先前艾薩克阻止她跟這些人見面,其實是一種保護。
“誰不認(rèn)識他,”威廉大聲接嘴,“坩堝佬嘛!鎮(zhèn)上的圖書館都讓他炸了!”
“牧師氣得要死,說以后都再也不不準(zhǔn)他去做禮拜呢!”他心底暗暗打鼓,但也只能硬著頭皮把話接下去。從小與家庭教師們斗智斗勇,他早已練就張口就來的急智。
對面的男人微微偏頭,對威廉似乎頗有興致。他摘下手套,輕輕托起這個金發(fā)男孩的臉蛋仔細(xì)端詳。
威廉壯起膽子與男人對視,嘗試隔著面具讀出他的眼神。雖然看不到表情,但威廉覺得他一直在笑。對方忽而失去耐心,藐視地輕嗤一聲,翻手一巴掌甩在男孩臉上。
強勁的力道帶著威廉滾翻出去。他沒料想一秒鐘前舉手投足還溫文爾雅的男人會突然動手,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腦袋里嗡嗡作響。
這些人可不是他的家庭教師。真實的恐懼襲上心頭,他的小小勇氣和智慧在不懷好意的成年人面前不堪一擊。
“我沒有問你。”男人還是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淡漠口吻,仿佛剛剛發(fā)生的暴力舉動根本與他無關(guān)。他跨過威廉撲倒的身軀,一把抓起柔軟的金色卷發(fā),逼迫男孩面向自己。他換了一種拖長的語調(diào),把之前的問題又重復(fù)一遍:“你們——認(rèn)識嗎?”
“不認(rèn)識?!?p> 艾薩克頭也沒抬,似乎懶得從繁忙的工作中分出精力。
戴禮帽的男人笑了笑,好像早對他這種態(tài)度習(xí)以為常:“你的確是沒什么朋友。不過——”他話頭一轉(zhuǎn),“你寄住的藥劑師家里,應(yīng)該是有一個女兒的?”
他隨手將威廉丟到一邊,再次回到安妮身旁,俯身用手指梳理瑟瑟發(fā)抖的小女孩的頭發(fā):“藥劑師克拉克的女兒?”
冰冷的鳥喙幾乎要戳到安妮的眉心,他壓低聲音溫柔地逼問:“你叫什么?”
艾薩克原本流暢書寫的筆跡驀地一滯。
威廉心中大叫不好。他的耳鳴還沒消失,眼前依然直冒金星,連將自己從地上撐起來都困難。
“安妮·托馬斯?!?p> 女孩用顫抖的聲音說。她攥緊裙擺努力不讓眼淚滴落,但失敗了。
“托馬斯家的崽子?!甭曇舻蛦〉哪腥肆R了一句,“一家壞種?!?p> 從把兩個孩子抓住帶過來之后,他就一言不發(fā),遠(yuǎn)遠(yuǎn)坐在一塊生滿苔蘚的青石上逗弄他的狗。這時候他忽地站起來,連同那只兇猛的獵犬也一并躍下青石,朝這邊虎視眈眈。
“行了老喬,今天不是算賬的日子?!毙γ婺杏淇斓匾慌拇笸日酒饋?,順手摸了摸安妮的腦袋,把小姑娘嚇得不輕。他轉(zhuǎn)回頭重新打量泥地里的金發(fā)男孩:“威廉·托馬斯?跟你叔叔還真有點像?!?p> “好了小伙子,讓我們的小小誤會翻篇吧?!毙γ婺胁蝗菘咕艿貙⑼畯牡厣侠饋恚牧伺乃吒吣[起的面頰,“現(xiàn)在告訴我,你跟你妹妹到這里來做什么?”
他指指自己的耳朵:“我希望你們能悄悄地告訴我。你先說?!?p> 剛剛落回肚里一點的心臟立刻又狂跳起來。威廉沒有時間周全思慮,應(yīng)對再度迫近的笑面男,信口編造謊話很容易被拆穿。
他來不及給安妮使眼色,銀亮的長喙鳥面具已逼至眼前,映出自己拉長得夸張的倒影。
“我來找坩堝佬,他弄炸了圖書館,害我爸跟我叔叔吵架。我想給他點顏色瞧瞧?!蓖晕㈡?zhèn)定了一些。他說的都是實話。
笑面男不置可否,依舊是那種溫和而危險的態(tài)度:“他告訴過你這個地方?”
“我都沒跟他說過話!”威廉表現(xiàn)得很惱火,內(nèi)心卻給這個試探的問題驚得一跳,“找藥劑師克拉克的女兒問出來的?!?p> 沉默了一陣,笑面男粗暴地揉亂男孩的一頭金發(fā):“好小伙兒?!?p> 他陰沉地轉(zhuǎn)身走向安妮,完全遮擋住威廉的視線。
“你哥哥說你們的兔子跑丟了,為什么會找到這么遠(yuǎn)的地方來?”
笑面男的陰影投落在安妮臉上,像一只巨大的兀鷲從半空降臨。
安妮茫然地睜大眼睛,看上去迷惑又怯弱:“什么兔子?”
“你們怎么找到這的,”他簡短地補充道,“來這干嘛?”
“來……找坩堝佬,克拉克家的安妮說他總?cè)ヒ粋€有山谷百合的地方,”安妮拼命想要跟威廉對上眼神,卻總被笑面男擋住,“我們從河邊一路找過來?!?p> “哦,你們是朋友?”
安妮堅定地?fù)u頭:“我哥才不跟坩堝佬做朋友!上回還拿臭大糞潑過他?!?p> “還真是一家子壞種。”笑面男懶洋洋地,“很遺憾我不能讓你們找他麻煩。他手上可有個大活兒。”他掏出胸前鑲嵌著貝母的銀懷表,“時間緊迫,沒想到我們還能找來兩個小助手——別?;ㄕ?,逃跑是沒用的?!?p> “下次記得感謝你們的叔叔。對其他小孩,我可沒這么好耐性?!?p> 笑面男重新戴上手套,沖他們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被叫做老喬的高壯男人領(lǐng)著狗走近,將威廉和安妮從地上拽起來:“趕緊,干活!”
兩個孩子被推搡著朝艾薩克工作的大石臺走去。老喬和獵狗一左一右緊靠著并行,以防他們搞小動作。
艾薩克總算放下手上的筆,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打量二人:“他們派不上用場,只會幫倒忙?!?p> “那就找點幫不上倒忙的活兒?!毙γ婺欣浔卣f,“不然你想我怎么處理他們?綁進麻袋丟河里?”
艾薩克無言以對,嘆口氣表示默認(rèn)。他將手里的紙筆遞給威廉:“接著我沒抄完的寫?!比缓笥謱Π材莘愿赖溃澳愀胰ナ帐安牧?,不讓你碰的不要碰?!?p> 安妮順從地點頭,看樣子艾薩克的沉著給了她一些信心。
交接紙筆的瞬間,艾薩克用難以察覺的動作敲了敲威廉的手指。
“接著抄!”
老喬在威廉后腦拍了一巴掌。他留在原地監(jiān)視男孩,派狗盯住艾薩克和安妮。
威廉乖乖低頭,俯身仔細(xì)觀察石臺上攤放的拓片和之前抄錄了大半的手稿——晦澀難明的拉丁文,只有開頭的一小部分底下跟著英文注釋,看樣子是艾薩克嘗試翻譯的。
“當(dāng)我走進洞穴,我看到了……翡翠石板……由赫爾墨斯雙手所書……
真實不虛……如其在上,如其在下……依此成全太一的奇跡。
萬物本是太一……藉由分化自太一誕生……”
后面更多是未來得及詳細(xì)譯注的內(nèi)容,只有一些諸如“三重偉大的赫爾墨斯”、“七個上帝”、“生與死之匙”這樣模糊的詞匯,旁邊還潦草標(biāo)注著星軌圖跡和化學(xué)公式作為參考。
在紙稿最底部,有一行鋼印壓出的淺淺字跡。
威廉細(xì)心辨認(rèn),不覺輕聲念出——
“不列顛東印度公司?!?
長陵信也
中國人對于東印度公司的了解往往是從鴉片戰(zhàn)爭開始。但事實上它存在時間遠(yuǎn)比我們大部分人所認(rèn)知的要早。 我們常常開玩笑說“英國是一個偽裝成國家的公司”,其實很大一部分淵源即由來于此。在東印度公司的鼎盛時期,它甚至擁有鑄幣、占領(lǐng)、管轄軍隊和宣戰(zhàn)之類的權(quán)力,并且一手推動滅亡了統(tǒng)治印度數(shù)百年之久的莫臥兒帝國。 在大航海時代,東印度公司并非僅英國獨有,荷蘭、法國、葡萄牙乃至丹麥,都紛紛成立了自己國家的東印度公司,以期推動與東方各國的貿(mào)易往來。這些東印度公司之間的種種利益爭斗也足夠精彩,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在后面的故事里為大家一一呈現(xiàn)^?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