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娘胎出來的丁山水

　　丁山水不知道人類先祖是不是神魔創(chuàng)造，但自己肯定是娘胎出來的。

　　而且生來就是普通人。他不僅沒有像哪吒一樣在娘胎多待個三年五載的，甚至還沒待夠九個月，就被迫出窩，哇的一聲就被醫(yī)生剖腹產(chǎn)取出來了。此時，天上既沒有瑞獸異象，也不見狂風(fēng)雷電，就連產(chǎn)科的電燈泡都不帶晃動。

　　但丁爸依然十分開心，心里也踏實了。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還是個帶把的，總算可以將丁家的香火光榮延續(xù)下去。自己是獨子，可以說是單脈相傳。

　　老丁家往上數(shù)四代都在芝城的農(nóng)村里，位于有著“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的建州北部，是個靠山靠水的山溝溝里，而丁爸是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常年是靠天氣吃飯，沒什么文化，想著這兒子是山神水神送給自己的，就給兒子取了個普通的名字——丁山水。

　　丁山水這名字從小被嘲笑的可不少，說這是土到不能再土的爛名字，但他從小被嘲笑最多的還不是這個。

　　剛出院當(dāng)天，生完他的親媽就出走了，街坊鄰居常常很形象地說：“回家里背了個包，攔了一輛車都不帶回頭的”，而后再也沒有回來過。所以每次和別人打架，他們總是罵丁山水“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東西”，或者“你媽跟人跑了不要你這丑東西了”。

　　他們越罵，丁山水越生氣，他越生氣，打架就越頻繁，可他從小身子骨弱，發(fā)育晚又矮又瘦，基本都是被揍的鼻青臉腫，回家問丁爸“媽媽是不是野女人？干嘛丟下自己？”

　　丁爸沒文化，也沒什么脾氣，但對兒子卻很有耐心，每次都很溫和的對丁山水說：“你媽媽是位好女人，她有她的難處?！?p>　　她有什么難處丁山水不知道，但他父子二人難處倒是不小。爺爺奶奶也去世的早，所以丁爸每天基本都在為父子二人生存的事早出晚歸，丁山水也還算爭氣，在學(xué)校學(xué)習(xí)不差，更是考到市里最好的初中。

　　為此，丁爸更拼命的干活掙錢，丁山水也更拼命的讀書，年齡大了，再加上到了陌生的環(huán)境，漸漸地也就對母親這個詞陌生了起來。只是偶爾家長會時會讓丁山水不知道該怎么辦？所以他就只能夠繼續(xù)拼命讀書，就是為了成績好一點后，可以跟老師說自己父親很忙，家長會來不了。

　　也不負眾望，他又上了最好的高中，在這里三年他也還算不錯，高考結(jié)束后收到滬市寄來的本科錄取通知書時，當(dāng)晚丁爸足足喝了一大碗紅酒，醉的暈暈卻笑個不停，街上見到人便上前炫耀幾句，丁山水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丁山水也覺得既然上了大學(xué)，那以后養(yǎng)老爹也不算難了。可惜在他大二的夏天，當(dāng)時丁山水還在上課，表叔打電話來說丁爸上山時遇到山體滑坡人被埋了，等到挖出來已經(jīng)沒氣了。

　　丁山水整個人懵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教室的。小時候被欺負的再慘，他都沒哭過。但這一次他沒忍住，在路上將這些年集的眼淚都哭了出來。他的手機日歷上還記著“兩天后，老爹五十大壽”的標(biāo)簽。

　　回到家時，家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人，門口兩側(cè)點好了蠟燭。丁爸躺在客廳的長椅上，平時他也愛躺在這上面休息，但今天身上多了一塊白布。

　　丁山水跪在他面前，丁爸臉色慘白，但嘴唇卻紫的發(fā)黑。丁山水額頭貼在丁爸額頭上，38度的大夏天，丁爸卻冰的可怕。這個長的瘦瘦黑黑，但每頓卻能吃下三碗米飯的男人，就這樣不動了，丁山水沒法接受。

　　他一邊哭，一邊撫摸著丁爸的臉，用手輕輕地擦掉脖溝里沒清理干凈的泥渣，今天丁山水才看清，原來這個男人連胡渣都白了。他很想讓他睜開眼睛再看看自己，但可惜永遠也睜不開了。

　　丁山水不懂這些喪事習(xí)俗，大熱天的怕味道大，葬禮在族里長輩幫忙下就粗糙下葬了。墓地在自家的一片桃林里，這里常年背光，但樹木蔥蘢，鳥兒更是并排搭窩，關(guān)鍵是和爺爺奶奶的墳挨在一起。

　　這塊山在丁爸出事前一天還來除過草，誰能想到?jīng)]過幾天，他自己就長眠于此了。丁山水請了半個月的假，期間他每天都上墳，每次都帶上丁爸愛喝的紅酒和新鮮大肥肉加兩個點心，爺爺奶奶死的早，丁山水也不知道他們愛吃啥，自己只能帶夠分量，委屈他們和老爹一塊吃。

　　他就坐在墓碑前，看著點好的蠟燭和敬香一點點燒完，然后接著點，燒完再續(xù)上，一呆就是一天，要是沒睡著，就起身回家。有好幾次睡著了，等第二天醒來，胳膊上準(zhǔn)是蚊子咬的大包。

　　丁山水知道自己老爹平時是個沒幾句能說的老實人，在村里給人的基本印象就是“只笑不說，蠻力肯干”。不抽煙不打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什么天氣或者什么節(jié)日，他都是天沒亮就出門，等天瞎了摸不到路才回家，學(xué)了用微信后才會和兒子發(fā)發(fā)語音，在這之前就是看看新聞就睡覺。

　　丁山水覺得老爹這輩子太不值了。爹媽爹媽死得早，一個人好不容易找個老婆，結(jié)果生個娃后就沒影了。操勞了半輩子，剛把兒子送上大學(xué)，可還沒等到他畢業(yè)，看他結(jié)婚生子，然后自己享清福呢，就這樣嗝屁了。

　　于是他開口對著丁爸道：“老爹，你說你這輩子圖個啥，每天累得跟牛一樣，吃的也不好，你還從來沒吃過鮑魚吧，兒子倒是比你能耐了一點，去年和舍友去吃自助海鮮吃了好幾個，說實話，不是很好吃，跟嚼面筋一樣沒啥區(qū)別。上次我發(fā)獎學(xué)金了要帶你去吃，你死活不肯，你看現(xiàn)在沒得吃了吧?！闭f著說著，丁山水又哭了出來：“讓你個老頭子省省省，然后呢，省個屁啊，最后不啥也沒撈著。你聽好了，在下面要是碰上了什么沒吃過沒見過的，你就使勁買，不夠晚上跟我說一聲，我明天打給你，老頭子你聽到?jīng)]有。”

　　香煙在陽光下照射下漸漸散開，丁爸的身影也跟著慢慢模糊。丁山水覺得好困，他看到丁爸還是那副笑笑的樣子，但他變高了，而且他飛起來了，然后……

　　大學(xué)四年畢業(yè)后，丁山水到了一家合資企業(yè)實習(xí)，并留了下來，每年他都回家兩趟，自己要不去，他怕老爹在那都沒個說話的伴。

　　想想，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三月多了，今年的清明節(jié)又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