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
低沉的鐘聲再次敲響。
陳野走到窗前，仰頭看向遠方的夜空，在那個方向，隱約可見煌煌的燈光。
那里是鐘門市的地標——天馬大鐘塔。
塔高四百八十米，四面皆是以天馬為題材的大型浮雕，而鐘塔頂端，立著九匹展翅欲飛的青銅天馬塑像。
在南雍聯(lián)邦，鐘塔便是城市的象征。
每一座市級城市的中央地段，皆會建立一座代表地方文化的鐘塔。
天馬大鐘塔，便是如此。
此時此刻，碩大的時鐘表盤上，漆黑的時針已經(jīng)越過了十二刻度。
凌晨時分，在夜色中悄然而至。
唉——
陳野幽幽地嘆了口氣，神色很是沮喪。
一夜的波折不斷，再加上忽然打上的心理疾病標簽，任誰也高興不起來。
更何況，疾病之說也未嘗沒有可能。
思及至此，他臉色瞬時一暗，心情也愈加糟糕起來，猶如霜打的茄子。
“還是先睡覺吧，其他的明早再說。”
陳野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隨手拉上窗簾，精疲力盡地往臥室方向走去。
直到他躺在床鋪，渾身被柔軟的棉絮包圍，這才微微闔上眼，緊繃的精神也隨之放松下來，疲懶地吁了一聲。
“唔，舒服！”
閉著眼假寐了會。
陳野伸手摸向電燈開關，但到了半途，卻又猶豫了下來。
“這燈……要不還是亮著吧?！?p> “不是怕不怕黑的問題，只是作為一個成熟的電燈泡，該懂得恪守崗位，為愛發(fā)光，與漫漫長夜作斗爭了。”
“嗯，沒錯，講的就是不服輸?shù)木??！?p> 陳野若無其事地縮回了手，然后把被子往腦袋上一蒙，就這么閉上眼睡覺。
周遭很快安靜下來。
只聽得到指針走動的滴答聲響。
也不知過了多久，萬籟俱寂，好似夜幕下的鐘門市已經(jīng)沉沉入睡。
就在這時。
床前的開關忽地跳動了下。
啪——
燈，熄滅了。
……
后半夜。
陳野半睡半醒間，爬起身小解。
他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fā)，迷迷糊糊的感到不對勁，似乎忘記了什么，但下一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皮子都快抬不動了。
不想了，實在太困了。
陳野揉了揉眼睛，翻身躺回床上，扯起棉被，很快就陷入沉睡。
……
……
……
回憶結束——
?！?p> 清脆的電話鈴聲，伴隨著手機震動的聲響，讓陳野從兩周前的回憶中抽離。
他眼神有片刻的迷茫。
呆滯了十數(shù)秒，方才慢吞吞地摸出手機，目光定格在屏幕中跳動的兩個字。
——年子。
這是他的發(fā)小，李致年的來電。
陳野劃過綠色接聽鍵，通訊那頭就傳來一個故作可憐兮兮的聲音。
“陳哥兒，怎么這么久才接電話呢？都不想你的親親小寶貝啦？”
“你說，是哪個狐媚子小妖精勾了你的魂！”語氣帶著欲泣還訴的感覺。
陳野縮在沙發(fā)里，閉著眼正準備假寐。
但聽了李致年這話，本就脹痛的腦門，仿佛又有一股沸血躥了上來，呼吸都急促了幾分，手指骨節(jié)也分外的癢癢。
他捏了捏眉心，咬牙吐出三個字眼。
“說……人……話?！?p> “好吧好吧，真沒勁?！?p> 那邊嘟囔了聲，聲音轉而變得有些懶洋洋，聽起來慵懶卻富有磁性。
“你上回提的，我給你打聽到了，聽說蓮溪山的矜夫人廟可靈驗了?！?p> “改天咱兩一塊去拜拜？”
“矜夫人廟？”陳野的額角邊，瞬間掛滿了黑線，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你可知道那個廟是求什么的？”
通訊那頭頓了頓，遲疑的說道：“是……是求平安？”
陳野咬了咬腮幫子，慘白的臉都氣樂了，泛起幾分血色，幾次吞吐納氣后，他磨著牙說道：“那是情侶問姻緣的……”
過去的兩周時間，他看過心理醫(yī)生，也循規(guī)蹈矩地服過藥物，卻都毫無效用。
到了后來，懷揣著病急亂投醫(yī)的心思，一些民間據(jù)說靈驗的廟觀，陳野也去過不少，這蓮溪山的矜夫人廟，自然也是聽說過的。
當陳野說完。
通訊那邊，頓時沒了聲音。
過了好一會。
李致年才尬笑兩聲，強行解釋：“哈哈哈，是吧，那咱倆正好去問問，看適不適合搭伙過日子?！?p> 陳野沉默了。
碰上這忒不要臉的，還能怎么辦，終究是段位不夠，他也沒招了。
不久后，通訊掛斷。
陳野握著手機，修長的手指按了按額角，許是被李致年打了岔，緊繃的神經(jīng)不知不覺地松弛下來，面上也恢復不少氣色。
沉吟了一陣。
他重新劃亮屏幕，翻開手機相冊，花了約莫三兩分鐘，找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這照片看上去有些褪色，明顯是用手機攝像頭，對著原片拍攝而來，像素不是很清晰，看上去頗有些年頭。
但縱然如此，也仍然可以分辨出，照片里是一個扎著羊角辮，身穿杏黃色公主裙，舉著一根糖葫蘆的小姑娘。
“這可是這家伙為數(shù)不多的黑歷史啊！”
陳野默了默，動作卻毫不遲疑，迅速勾選了照片，點擊分享圖片至飛訊，然后，在搜索欄里查找年子，附言：
——夢中女神。
只聽。
叮的一聲，照片發(fā)送成功。
陳野舉著手機，盯著界面，心里默數(shù)三聲：三、二、一……
零字剛剛落下。
手機就叮叮叮地不斷震響，那屏幕界面上，也飛速跳出一欄欄飛訊信息，一條還沒看完，下一條便緊跟著蹦了出來。
連續(xù)十數(shù)響，手機才安靜下來，而最后一欄飛訊，整整齊齊掛了八個字。
“陳狗兒，你做個人吧！你給爺?shù)戎?！?p> “嘖……”
陳野放下手機，貌似無奈地搖了搖頭，但唇角卻揚上了一抹淺淺的弧度。
在他身前的矮幾上，手機屏幕還未熄滅，正亮著那張泛黃的老照片，而在照片的右下角，模糊可見幾個蠅頭小字。
——李致年，雍元1452。
過了片刻。
客廳里重新安靜下來。
陳野的心緒也漸漸恢復平靜，他隨手抬起胳膊，橫在了眼睛上方。
神思又一次飄遠了。
在過去的兩周，噩夢如影隨形。
他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助與恐慌，那忽然出現(xiàn)，又忽然消失的密室，就好似烈陽下的影子，總是驅之不散。
迄今為止。
這裝潢古典的密室，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三次，卻好似游離在歲月之外。
祖母綠臺燈依舊明亮，瓷白的茶盞仍在蒸騰起熱氣，便是那鮮血淋漓的斷頭尸體，也不見半點腐爛的痕跡。
時間在這里仿佛停擺了。
紋絲不動。
讓人不由生出毛骨悚然的恐懼。
唉——
想到這里，陳野輕輕地嘆了口氣，重新抬起右手，目光落在了虎口位置。
若說有什么不同。
便是這蛇影烙印，不知為何，褪色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