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往日里漫天星輝
余成小少年知道:這個訛人的八成是個靠不住的。但他沒想到,她竟然這么靠不住。
他站在小閣樓的陽臺邊,面無表情地將繩子甩下去,一點(diǎn)聲音都不敢發(fā)出。
廢話,別人家??!誰敢說話?!
老人指使著他將三輪車一路蹬到這里,吹著風(fēng)直到夜幕降臨,才終于開始行動。而從她開始等天黑的那一刻開始,余成就沒什么好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老人指使著他爬樓了。
樓——別人家的?。?p> 對了,這老家伙還不知道從哪里翻出根麻繩,說什么“老了腰腿不好”之類的話,讓他爬樓上去之后,再把她拉上去。
全程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余成就想晃晃她的腦袋,把里面的水甩出去。
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別人家啊?!
他總覺得,自己就不該從警局出來的,反正之后肯定會以別的理由再進(jìn)去……
他感覺到繩子開始繃直,使力往上拉。但很明顯,現(xiàn)在這個情況,雙方都錯誤估計(jì)對方的體重和力氣。
余成拉著繃緊的繩子,腳死卡在陽臺的欄桿上,整個人往后傾倒,易勝那邊才將將踮起個腳尖,之后雙方就陷入了物理上的平衡狀態(tài)。
余成:……
易勝:……
系主任覺得這情景就他媽的絕了,自己活得上下幾萬年,也怕是再找不出這樣一對憨批了。
但憨批有憨批的辦法。
余成從二樓再翻下來,就看見易勝動作伶俐地將長麻繩幾下挽成一架繩梯,指使著他再爬上去搭上。
余生牽著繩梯的一頭,麻木地聽從指揮。
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該吐槽老家伙竟然還有編繩梯這項(xiàng)技能,還是該吐槽這用繩梯鉆別人家,真得不是找死嗎?!
但很快,余成就知道自己還是想象力太匱乏,太低估這家伙了。
她的能量,超乎你的想象……
等到老家伙帶領(lǐng)他爬到閣樓上的一扇小門,把鑰匙插進(jìn)去,扭了兩下之后,老家伙低聲一句國罵。
“這群王八蛋他媽的竟然換鎖。”
余成:……你是在闖別人家?。。∧氵€敢罵主人?!
余成自覺今日的夜間活動應(yīng)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這一天太瘋狂,他從大落到小起再到大落,再到現(xiàn)在自我作死,歸根究底竟然都能從眼前的老人身上找到原因。
他收了收自己身上掛著的麻繩,潤了潤嗓子欲開口叫老人回歸法制社會。
就見易勝嘿嘿笑了兩聲,從口袋里摸出一根鐵絲來。
余成:……
爬墻、編繩梯、撬鎖,再加上之前的訛人,他覺得自己對對方的職業(yè)有了深刻的了解。
他一時間想到自己三十歲的時候,就坐個板車,穿件露棉的軍大衣,瞇著眼睛一邊乞討,一邊物色下手的對象,就不由地打了個寒磣。
他媽的,他連坐牢都不怕了,他都敢殺人了,為毛他現(xiàn)在竟然慫這個……
易勝不知道她老大已經(jīng)單方面地對她有了深刻的了解,她手腳麻利地撬開鎖,推門招呼余成一起進(jìn)去。
余成縮了縮脖子,跟著她。
少年的世界單純,只要看到一點(diǎn)希望,就不會讓自己墜入深淵。
不過,他現(xiàn)在,也不確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希望還是深淵。
閣樓里是另一個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
老人走進(jìn)去之后,也變成了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她原本風(fēng)霜加滿的臉,猛地放松開來,就像是幼獸回到了自己的巢穴,將一直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尖刺收起,露出最柔軟的腹部。
她回頭,余成竟看出了風(fēng)華正茂的樣子。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p> 她說。
余成走在大大小小、不同型號之間的天文望遠(yuǎn)鏡,以及堆滿的各種鏡頭之間,有些新奇,又有些茫然。
這些設(shè)備上多落滿了厚厚一層灰,看得出來這里久未有人訪問。
老人似乎十分熟悉這里,她從一個不易察覺的角落里翻出一塊兒絨布,珍惜地擦拭著鏡筒。余成眨了眨眼,看著老人的眼睛。
月光下,那里似乎藏了一片湖泊,波光粼粼。
老人擦好,招呼他過來,給他演示怎樣使用這些設(shè)備,眼睛里一度閃耀著星光。
余成站在這個蕩滿灰塵的閣樓里,在老人的指引下去看那浩渺無邊的星海,光與影的傳說在他的眼中、和老人的講述里,依次向他展開,里面旋轉(zhuǎn)跳躍的,是時空交匯蕩漾出的微波。
老人和他講:“這里才是永恒,你要知道,余成。”
“不會再有困境,比這還要遙遠(yuǎn)漫長了。”
“你的、我的苦難,總會有結(jié)束的時候?!?p> 余成視線追尋著老人,看著老人站在另一扇窗邊,抬頭仰望著夜空中無數(shù)閃耀的星星,她看著他的眼睛:“我叫梁辰,星辰的辰。很高興在這里遇見你?!?p> 余成一直沒問過老人的名字,也不曾好奇過老人為什么會知道他的名字。
在他的腦子里,曾經(jīng)完美的形成了一套陳學(xué)良主導(dǎo)版陰謀論,所以這些莫名其妙發(fā)生在他身上的苦難,他都能當(dāng)作理所當(dāng)然,是與不是——都是陳學(xué)良干的。
他以為老人是自己的奶奶。
親生的那種。
所以才會這樣幫他。
直到“梁辰”這個名字被說出來。
梁辰這個名字在這個國家可能是無人不知,不過知道的都是壞名聲。
她幾乎是學(xué)術(shù)造假的代名詞,更別說在后來的審判中,又被傳出賄賂法官、捏造證據(jù)等行為,可是“人來瘋”永遠(yuǎn)都是人來瘋,她沒有做過那些,因?yàn)樗F(xiàn)在還好好地站在這里,可笑的是,當(dāng)時傳出來的解釋——反而是她的背景太大,壞事做盡還能全身而退。
她的壞事,都是在她身敗名裂的時候被傳出來的。同樣的,她的成就,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足以讓他立于學(xué)術(shù)頂流位置上的那些成就,同樣也是在她身敗名裂后以剽竊的名頭被翻出來的。
世人看不得好,卻多愿落井下石。
梁辰不可能是他的奶奶,這件事他還是可以確定的。
他想起了梁辰來這里的路上和他講的“特別像”,如果不是指長相,那就只能是經(jīng)歷了。
可是他不敢問了。
他啞了嗓子,半響循著記憶里,世人曾給予她的尊敬,喚了一聲:“老師?!?p> 就看一直圈在老人眼中的湖泊終于絕了堤,她一個人在那里流淚,沒有發(fā)出一絲的聲音。
她委屈的慌。
她問:“你信不信我???”
余成說信。
可老人不信他,她一個人在那里和自己說話,她的委屈不是說給易勝聽的,是說給這滿室設(shè)備,說給天上的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