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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斷

亂聲(四)

梅花斷 嗑南瓜子 2058 2020-12-27 23:29:12

  俄而月盡天明,東方紅日徐升,初場唱罷,余音裊裊中,一清脆童聲問:“吾父何往?”

  婦人啼哭:“曾為韓候鑄劍,未成,再不得歸?!?p>  童子再曰:“非殺不能消此恨?!?p>  但見絹上刀光劍影橫過,雪色生絹忽成漆黑一片,再緩緩拉開,一身著玄色,而臉成白相的影人坐于高臺,身側(cè)一宦官模樣大喊“敬”。左右坐塌門客紛紛舉杯,齊呼“萬壽”。又有下人魚貫而入,奉上佳肴珍饈。一時席間共籌交錯,歌女舞姬共繪春光。

  自老李頭一去,九丈縣里還真沒演過幾回這般熱鬧的戲,那影人得有十七八個,一同站在生絹上頭,絲毫不覺雜亂無章,倒好像是韓哀侯那場酒宴就真真切切的在眼前。

  縣老爺似乎興致缺缺,并不如生辰那晚熱忱,倒是旁兒坐著的一些人連連叫好。生辰當天的“花月圓”近乎詭異,反倒是今天這場,既令人拍案叫絕,又不會讓人覺得妖孽而生畏懼之心。

  臺上鼓聲漸歇,門客們行令斗才漸入尾聲,又有下人為白臉影人高舉托盤奉上菜肴,趁其不備,托盤下寒光乍泄。

  瞬間琴聲大作,那下人抬頭挺胸,化為聶政喝道:“奸人受死”。白臉影人跌倒在地,避開迎面而來的匕首,又滾落高臺,縮成一團惶惶不可言。

  只這一擊不中,眾門客瞬間圍上來。聶政且戰(zhàn)且退,終負傷一路逃跑至城外,隨護城河濤濤江水,隱沒在視線中。

  瑤琴啞于無聲,風將河畔蘆葦吹的飄飛如鵝毛,一影人艱難站起,踉蹌前行。河枯見山,有鶴發(fā)童顏者于松間抱琴而坐。

  仿佛是聽見聲響,抬頭見聶政,問道:“何人擅入不歸山?”

  “韓,聶政?!?p>  “山間柳暗,回頭花明,癡兒返之?!?p>  “殺不得韓候,誓死不返。”

  “何故?”

  “弒父之仇,不共戴天?!?p>  “癡兒啊,癡兒?!?p>  臺上又是暈開墨色一攤。

  只問老者曰:“如何近得韓候?”

  聶政答:“擇一藝而精之,引天下之注目,韓候焉能側(cè)?”

  老者又曰:“如何使天下注目而不識之?”

  聶政答:“毀其面,啞其聲,瞎其目,聾其音?!?p>  老者再曰:“何日能得之?”

  聶政答:“一日可得,一年可得,十年可得,百歲可得?!?p>  于是學琴十載,方成。

  生絹再次展開,街頭熙攘紛繁,一漆身瞎眼的琴者坐于鬧市,口不能言,而技驚四座。有牽著牛的經(jīng)過他身旁,無論怎么驅(qū)趕,牛亦不肯離開。有騎馬的走到此處,無論怎么鞭打,馬兒也不肯前行。

  臺下只覺須臾,臺上已過數(shù)天,有門客模樣的影人上前對琴者喝道:“韓候邀你獻技”。琴者起身,抱拳彎腰行李,隨即攜琴與門客共往韓候王宮。

  唱戲的念白道:“且說著這聶政,功練十年滿,誓在今日圓,起身就跟著那韓候走狗往宮里去..。”

  伶人彩袖飄帛轉(zhuǎn)到生絹中央,那白臉的韓候再現(xiàn),作酩酊醉態(tài),喊“琴者奏來”,且敲桌以和。

  殺伐之聲再起,一曲奏罷,韓候拍掌稱好,道:“上前來,且讓本候瞧個究竟?!?p>  琴者攜琴而上,生絹上的瑤琴分明是一張皮子,卻也是梅花斷紋遍布,點點殷紅縱是投影,仍不減灼灼之態(tài)。

  韓候伸手要拿,琴者跪而奉之,曰:“大王嘗聞布衣之怒?!?p>  韓候不以為意,戲謔道:“何足懼哉,免冠徒跣,以頭搶地爾?!?p>  說完好似酒醒了些,驚道:“你你你,你不是個啞巴?”

  此次再無門客相護,劍從琴中來,琴者上前殺人推尸一氣呵成。生絹右上角光芒大盛,白虹怒過金烏。

  “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今日是也”。言罷琴者即自刎于人前,劍斷琴毀,天地無聲。

  臺下亦是靜的連根針都能聽見,片刻有人喊了好,廳里氣氛才緩和了些。戲班子眾人長松一口氣,小半月起早摸黑的,唯恐砸了場子,唱到,戲已經(jīng)完了十有八九。剩下寥寥數(shù)句不過嵇康被砍,臨死哀曰“廣陵散絕于世間”。兩三個影人就能唱的活計,不值得再繃緊了神經(jīng)。

  然戲班主忽而冷汗涔涔,他總覺得哪不對,卻又說不上來。焦急的手心貼了好幾次大腿根,仍是不得緩解。

  這戲,他以前也聽老李頭唱過,似乎內(nèi)容被男子改了一些,可戲嘛,本就是千家寫千家唱。就那詞,那也不是聶政的原話啊,還不是后人引經(jīng)據(jù)典,添油加醋給寫出來的。所以也說不得是改了,沒準人一開始就這唱法兒。

  臺上歇了須臾,琴音再次放緩,漸成凄婉之態(tài),嵇康跪于刑臺,死前猶請再奏廣陵散,儈子手手起刀落,這次墨色徹底染了生絹。

  最后一聲余音拖的老長,戲班子眾人站到臺前謝賞,唯那男子躲在幕后,聽得人喊,才抱琴低著頭走到前面。

  聽戲的議論紛紛漸隱,縣老爺也附和了兩句,卻額外與趙財主湊近說了些什么。趙財主連連點頭,而后對著男子喊:“上前來,老爺有話問你?!?p>  戲班主身份低微,離的老遠,聽見喊聲,越發(fā)心驚肉跳,想勸又不敢站出來。那男子抬頭,似有錯愕,少卿方抱琴緩緩而來。

  走的近了,愈發(fā)見其臉上漆黑癩子可憎,但眾人恐男子要成縣老爺心頭好,誰也沒敢當面嫌棄。

  果見老爺喊人上茶賜座,笑問:“師從何家。”

  男子放了琴,比劃連連,眾人不得其意,趙財主喊:“拿紙筆來”,下人小跑著去取,男子又將琴抱在了懷里。

  人群溜須拍馬相候,等紙筆來了,男子站起執(zhí)筆要寫,幾個為首的皆湊近來瞧?!凹腋浮眱勺致涑?,好事者譏笑:“誰識得你家父,且說個名字來。”

  男子依言提筆,寫的是“李練之”。練為未染色之熟絹,皮影戲多用生絹。眾人又將頭湊過來,且在商議這“李練之”可是哪家的名角兒。男子收筆側(cè)身,匕首從琴頸處抽出,在青天老爺?shù)男乜谥敝睕]入,只剩一截兒刀柄。

  “老爺嘗聞布衣之怒”?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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