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暉映紅了半面天空,無盡的鮮血也染紅了滾滾江水。
天上地下,一片血紅。
船上水中,皆是殘骸。
但是沒有人關注這些,所有活著的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當中,因為這是宋蒙交戰(zhàn)以來,從未有過的大勝利,其所帶來的余波和影響,足以改寫歷史。
城頭上的宋朝士兵歡呼雀躍,呂文德緊攥的拳頭開始松開,緊鎖的眉頭也開始舒展。
此刻呂文德的內心激動無比,他雙手扶住城墻,眼睛微微濕潤,大喊一聲:“拿筆來!”
呂文德迫不及待在城頭上揮筆疾書:
“吾皇萬歲!
數月以來,北虜南縱,水路夾攻,重慶數十萬百姓處于水火。臣奉命御邊,忘死九戰(zhàn),抗賊數月未有半日安寢,晝夜枕戈,苦思破賊之計,以報皇上天恩。
天有所感,地有所應,今賊虜千艘戰(zhàn)艦抵城叩關,辱我大宋天威,臣親率敢死隊,頭系‘殺敵報國’黑絲帶,以一敵百,浴血奮戰(zhàn),使我大宋軍民倍受鼓舞,百船齊發(fā),一舉蕩平賊寇,擊毀敵艦數百,俘獲無數。
天威彰顯,日月昭昭,此戰(zhàn)全賴陛下圣心仁德,臣不敢貪天之功,特此報捷!
???????????????重慶制置使呂文德跪拜?!?p> 呂文德一口氣寫完,對自己的才華非常滿意,卻沒有絲毫羞恥之心。
王堅和呂文煥拼死一戰(zhàn),付出巨大代價換來的慘烈勝利和不世之功,被袖手旁觀的呂文德一封捷報全部奪占。
“千里加急!速送臨安!”
呂文德吩咐完屬下之后立即下城,登上自己的指揮艦,出城接收戰(zhàn)果。
呂文德身披紅色斗篷,昂首挺胸站在船首,不斷指揮船上親衛(wèi)繼續(xù)擊殺水中掙扎的蒙軍士兵,威風凜凜宛如無敵將軍。
“住手!”彤弓大聲喝住呂文德船上的親衛(wèi)士兵。
呂文德斜眼看向彤弓未加理會。
彤弓見狀抱拳說道:“他們都曾是大宋子民,今已落水投降,不可再開殺戮!”
“彤門主勇武過人,不想卻是婦人之心!”
呂文德在城墻上看到了彤弓對整個戰(zhàn)局的貢獻,但說起話來還是陰陽怪氣。
彤弓無意與這樣的人爭辯,只大喊了一聲:“趕快救人!”
經此一戰(zhàn),彤弓在眾士兵的心中已極具威信,聽到彤弓的指令后紛紛救人,無論是宋軍還是蒙軍,都一一救起。
呂文德碰了一鼻子灰,不想就此威風掃地、顏面無存,遂大聲喊道:“天佑大宋,方有此勝,我已奏請圣上,重賞各位有功將士?!?p> 正在為傷兵包扎傷口的呂文煥聽到此言,抬頭看了一眼呂文德,雖有蔑視之意,卻未再理會。
呂文德看到了呂文煥的表情,心中甚是不快,遂拂袖而去,出場時的威風蕩然無存。
呂文煥和王堅一一慰勞受傷將士,并看望范天重,詢問了金沙幫的傷亡情況。
此戰(zhàn)金沙幫傷亡慘重,北段九寨九位大當家全部戰(zhàn)死,二十一艘樓船傾覆九艘,其余均造重創(chuàng)。
幫主范天重重傷,彤弓等人也全部負傷,裴大名腿部傷勢嚴重,戰(zhàn)力全失。
呂文煥打掃完戰(zhàn)場,數千降兵一部分感化歸順,一部分釋放還鄉(xiāng)。
為防蒙軍報復,呂文煥邀請彤弓等人舉兵進城,休整療傷。
入城之時,百姓夾道歡迎,紛紛齊聲高呼道:“天佑大宋!天佑大宋!”
彤弓摘下頭上的紅色絲帶,放入懷中,不斷向百姓拱手示意。
眾人看到后也默默摘下,王堅將絲帶放入懷中后,對彤弓說道:“如今天下大亂,急需忠義之士,門主何不趁此恢復忠義門,報效朝廷,護佑百姓,成就一番功名?!?p> “若為功名,就失去了忠義之道,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重信忠義的精神,但卻被功名利祿所蒙蔽,我們要做的,就是要重拾心中那份忠義的信仰,進而去挽救每個人的心,而不是去挽救一個朝廷,更不是去成立一個組織?!?p> 彤弓停頓片刻繼續(xù)說道:“所以,今后也不要再叫我門主。”
王堅聽的似懂非懂,卻也不好在此場合深入探討,但他的心里知道,挽救一個人的心談何容易,同僚呂文德的心他都挽救不了,何況是世風日下的整個大宋天下。
蒙古水師全軍覆沒的消息很快震動天下。
蒙古中路軍統(tǒng)帥忽必烈惱羞成怒,立即帶兵圍攻重慶府。
忽必烈親自驅馬來到宋蒙兩軍水戰(zhàn)的現場,江面上舟楫殘骸遍布,尸體阻滯堆積,其狀之慘,慘不忍睹。
“這些將士死不瞑目,他們還將繼續(xù)戰(zhàn)斗!”忽必烈突然用手指向江面。
于是,蒙古士兵將水中浮尸全部撈起,用白布裝殮綁縛,在尸體旁邊架起火堆,向長生天祈禱讓這些戰(zhàn)士重新戰(zhàn)斗。
連續(xù)祈禱七天七夜,尸體開始腐爛,蒙古士兵趁夜將這些腐爛的尸體用投石器全部投入城中。
這些用白布包裹的炮彈,很多在掉落的過程中已經分解,腐尸碎肉從天而降,守城士兵大為驚駭。
更為可怕的是,這些腐尸掉落城中之后更是腦飛腸流,惡臭無比,很多砸穿屋頂掉入居民家中,甚至直接掉到百姓熟睡的床上,頭顱跌落一旁,腐液流滿屋床,百姓極度恐慌,整夜驚嚎不止。
第二天早上,全城充滿惡臭,老鼠爬滿屋梁,很多百姓士兵開始發(fā)燒,一場大瘟疫傳染開來。
呂文德指揮士兵清理腐尸碎肢,很多士兵都被臭氣熏的嘔吐不止,有的甚至直接發(fā)病倒地不起。
城中居民大駭,家中一人發(fā)病,余者皆跑,結果發(fā)病者死于家中無人所知,跑出者又將病毒四處傳播,以至發(fā)病者越來越多,疫情失控。
彤弓和王堅等人帶兵將腐尸清理后集體焚燒,又引江水沖灌洗刷,城中惡臭逐漸消散,但病死者又不斷在自家腐爛,城中每個角落都有無人清理的病死者,全城籠罩在一片無比恐怖的死亡氣息當中。
范天重本已身受重傷,又遇上瘟疫蔓延,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生命體征逐漸減弱。
這日,彤弓正在指揮清理焚燒尸體,李麟兒卻突然飛奔來報:“范師叔恐命不久矣,只怕在須臾之間!”
彤弓聽到后一句話也沒說,只留下了一個狂奔而去的背影。
彤弓一口氣跑到范天重的床前,緊緊抓著范天重的手。
這時范天重慢慢睜開眼睛,看到彤弓后眼睛突然明亮起來,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回光返照。
“我已七十有六,還有幾天就是新年了,我怕是過不去了?!狈短熘匾庾R逐漸清晰。
彤弓連連搖頭,眼淚簌簌而下。
“我原名本為范君道,立志走君子之道,無奈逢此亂世,只能逆天重生,所以改名范天重。走完這一生才知道,無論何時何世,都要走君子之道,否則此心難安,死不瞑目?!?p> 范天重說著看向秦高飛,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彤弓順勢看向秦高飛,秦高飛這幾天日夜陪護,正跪在床前低頭流淚。
彤弓將范天重的手放在秦高飛手里,秦高飛抬頭看著范天重,哭著喊了一聲:“師父!”
這時范天重的眼角有兩滴眼淚滲出,顫微微的說道:“一直沒告訴你的身世,總覺得時機還沒到,現在看來,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秦高飛淚流不止,拼命搖頭道:“不說也罷,不說也罷,以后會有機會的!”
范天重的眼淚不斷滲出,越來越虛弱的說道:“我與你父親是結拜兄弟,乃父一生才華橫溢、風流倜儻,自是天下少有的奇男子。他執(zhí)掌忠義門地義堂,天下九州萬幫,十之八九尊乃父為宗主,舉手號令天下,已是真正的地下人皇!”
彤弓不敢相信的看著范天重,驚訝的問道:“那云珠叔叔!他是孤鷹的兄弟?”
范天重看著秦高飛接著說道:“那孤鷹,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你的母親秦況怡,曾是大理國第一美女,誓不入大理段氏皇宮,為天下士子英豪所傾慕,我和乃父也在其列,但況怡卻獨獨鐘情于你父親,為此我終生未娶?!?p> “師父,恩勝我父!”秦高飛低頭緊緊握住范天重的手。
范天重的頭微微晃動,眼睛睜的極大,顯然是有些激動,“我是你的殺父仇人!”
彤弓突的驚出一身冷汗!
“師叔勿要亂說,云珠叔叔是憂憤而死,北逐門主早有定論,怪不得他人?!?p> 范天重眼神慢慢游動,看向彤弓道:“當年北逐門主解散忠義門,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云珠,他掌管天下幫會,又一向風流成性,我行我素,如若不服,遲早生亂?!?p> 范天重說完渾身開始抖動,顯然受到了極大刺激。
“我受北逐門主暗令,若有異動,密決那云珠!”
說到此處,范天重眼珠轉到秦高飛這邊接著說道:“乃父那云珠聽到解散忠義門時,十分不解,指天成魔,我用天云掌將那云珠擊傷,云珠不相信我會對他出手,他說他不想死在自己結義大哥的手上,遂閉氣自絕而亡?!?p> 范天重艱難的呼出一口氣,繼續(xù)道:“當時況怡剛剛生下你,誤以為我是為了她而殺云珠,遂伏在云珠身上自刎而亡,以明忠義。你原名本為那孤玄,我將你改為秦高飛,是想帶著你遠走高飛?!?p> 說到這里,范天重的表情極其痛苦。
“嗚……!他們兩個都是我殺的!我心難安,死不瞑目?。 ?p> 范天重老淚縱橫,渾身劇烈抖動。
秦高飛沒有想到眼前這個把自己撫養(yǎng)長大、視同己出的恩師,竟然是殺害自己父母的仇人,這實在讓人難以接受,他不知該怎么辦,瞬間淚目,頹然崩潰。
彤弓也驚訝到了極點,他不敢相信北逐門主竟然會下達這樣的命令,這實在有負忠義之名。
“忠義…無門!”范天重瞪大眼睛,喊出最后一句話,面目猙獰的停止了呼吸。
一代宗師落幕,天下再無大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