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鈴山山門,其實就坐落在搖鈴山山巔。
背劍少女看不到,只是她沒眼福罷了。
畢竟有個元嬰境劍仙刻意為之,境界低微的人,無論是在外面還是在里面,都互相看不見,連感知都做不到。
白也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后院里,姜野坐在太師椅上,談笑風(fēng)生,高越站在姜野背后,依舊是那身裝束。
白袍長劍,眉如山黛,英姿颯爽。
眾人面前擺了個小桌子,酒壺酒杯,瓜子花生,一應(yīng)俱全。
劉志也圍坐在一堆,彩衣童子直接坐在小桌子上,一杯接一杯美酒佳釀,一顆接一顆瓜子。
姜野酒沒停,瓜子沒嗑,面前卻有了一座小山包,都是彩衣童子的功勞。
如今搖鈴山格局煥然一新,姜野與劉志摒棄前嫌后,由劉志擔(dān)任新一任搖鈴山山主,名義上掌管山上大小事務(wù)。
姜野則退居一線,成了副山主,不過名義上的大權(quán)依然在姜野手上,劉志就是個甩手掌柜,掌管大小事務(wù)的人什么都不管,都丟給姜野去操心勞累,劉志整日難得現(xiàn)身,只有出現(xiàn)了能夠威脅到搖鈴山的存在,劉志才會出來抖摟一下元嬰劍仙的風(fēng)范。
至于那個鬼修老人,雖然如今境界大不如前了,姜野對這位曾躋身元嬰的老前輩還是十分敬重的,給了老人一個權(quán)柄深重的掌律大長老的身份。
有了山主,副山主,掌律長老,搖鈴山也越來越有一個宗門府邸的雛形了。
以前沒有,不是不想,是無人可用。
手下百來號弟子,除了高越這個親傳弟子,其他的大多在煉氣,筑基兩境徘徊,實在無法分心乏術(shù)。
現(xiàn)在隨著劉志和野修老人的加入,慢慢也有了些底蘊,不說一流,只說那二流門派之中,也是不容小覷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高越跟白也之間這條線,這份善緣只要經(jīng)營得當,那便是搖鈴山與龍虎山的緣分,有朝一日在那一流山門中,也會有搖鈴山一席之地。
沒來由想起了曾經(jīng)跟劉志還是劉志姐姐,那位賢惠女子三人一起四處游歷,做那野狗刨食的山澤野修。
當時劉志一心向道,總說著自己有朝一日要成為真正的山上神仙,姜野便說以后等劉志開了山頭,他要去劉志的山頭做一個萬事不管,混吃混喝的供奉。
每當這個時候,女子便不說話,微微笑著看著兩人。
姜野便偷偷看著女子。
其實,這些陳年舊事,姜野是會懷念的,如飲醇酒,如醉如癡。
人嘛,正兒八經(jīng)的好事往往惦念的不多,反而是那些不全是壞事的傷心事,最是念念不忘。
“廣霆,這樣練劍真的沒事嗎?”重新回到搖鈴山山門兩天,白也也愛上了喝酒,此時他抱著一壇子酒,已經(jīng)快要見底了。
先是劉志莫名其妙現(xiàn)身山頂,頭上站了個彩衣童子,再是彩衣童子莫名其妙說要在搖鈴山待一段時間,要讓劉志給于馨喂劍。
結(jié)果喂劍第一天,出手沒個輕重的劉志就把于馨給打了個半死,給白也氣得當場暴怒,就要向劉志出劍了,最后還是彩衣童子給攔下來了。
后面劉志的出手便有些分寸了,像如今這般,丟一把本命飛劍出去,任由于馨在那邊出劍,劉志自己便跑過來喝酒嗑瓜子。
這不僅僅是喂劍,也是在修行,于馨如今連劍心都還沒凝聚出來,只是一個尋常煉氣士,要幫他凝聚劍心,成為名副其實的劍修。
有了劍心,便要悟出屬于她自己的劍意,甚至是在竅穴內(nèi)孕育出屬于自己的本命飛劍,其間種種,談何容易。
彩衣童子反問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有我們這位元嬰劍仙親自出手喂劍,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難不成要以后出了門被那敵對之人來出手喂劍?別這么想當然好嗎?等到那個時候一切都晚了?!?p> 說完,彩衣童子又以心聲對白也說道:“你那點小心思我知道,蒼麟老兒都跟我說過的,但是你要知道一件事,你們兩個將來需要面對的,差不多是整個青蓮天下了,如果到了那個時候,你們還是眼下這種情況的話,那便只能等死了?!?p> 白也心中悚然,神色落寞,無言反駁,只能低頭又喝了一口。
世間人,尤其是那些看似風(fēng)光的修行中人,最是不自由。
哪怕是最為順心如意的順心意,依舊不是隨自己喜怒便能不管不顧隨便行事。
隨心所欲,不逾矩。
先是遵從道德本心,在道德允許的范圍內(nèi),才能隨心所欲。
高越心神微動,轉(zhuǎn)眼望去。
與此同時,劉志也停下了嗑瓜子的動作,轉(zhuǎn)頭望去,嘖嘖稱奇。
白也抱起酒壇子,狠狠灌了一口,嘴角微微翹起,如釋重負。
后院里,離著桌椅極遠的空地上,于馨已經(jīng)閉上眼睛,收起了長劍,以劍尖拄地。
那柄神出鬼沒的飛劍偶爾“咻”一下破空而至,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朝于馨眉心處刺去。
于馨眼睛依舊緊閉,實際上那方小天地到處都是她的眼睛,心之所至,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逃不過,微風(fēng)路過此地,變得極為緩慢,便是那風(fēng)馳電掣的本命飛劍,也猶如被無形的大手所拉扯,去勢緩慢,稍稍凝滯幾分。
原本如魚得水神出鬼沒的本命飛劍,在這一刻仿佛被人掐住脖頸,再也無法向之前兩天,刺個洞便跑,或者一擊不成就隱入虛空,再找機會。
于馨不懂如山,“胭脂”長劍自行迎敵而上,如神人在握,一劍將飛劍劈砍出去。
出了那方地界,飛劍又仿佛回到水里的魚兒,劍身漸漸隱入虛空。
“嘖嘖,厲害厲害,短短兩天,不僅劍心越發(fā)澄澈,連那劍意都稍微有了點雛形,若是能夠保持下去,長此以往,此子劍道可期也?!辈室峦記]有閑著,轉(zhuǎn)頭望了一眼,便又開始嗑起了瓜子。
雖然劉志沒有刻意去引導(dǎo)飛劍,可那把劉志專門用來刺殺的“隱幽”,向來以速度與隱匿兩點見長。
劉志這把“隱幽”,風(fēng)馳電掣,神出鬼沒,便是不用劉志本人去可以引導(dǎo),尋常煉氣士想要捕獲蹤跡依舊難如登天。
除非是擅長抽絲剝繭的術(shù)家修士,與那劍意自成一方小天地的劍修,這兩者才需要劉志全神貫注操控飛劍。
而那于馨,顯然是后者。
不過,雖然早早知道于馨是個劍胚子,但是這短短兩天能夠悟到如此境界,依然超出了彩衣童子的預(yù)料。
劉志轉(zhuǎn)過頭,緊盯著彩衣童子,眼神熾熱,“前輩,不知能否讓此女拜入我門下?我劉志雖然只是元嬰境,可我自認眼界還是可以的,如果此女愿意做我的關(guān)門弟子,我愿意將此生所學(xué)傾囊相授,絕不藏私!”
劉志神采飛揚,眼神曜曜,“我這一生劍道還行,唯一遺憾就是到如今還沒有個弟子。以前有過那么幾個劍胚子合我心意,但是后面一番觀察下來,都被我給淘汰掉了。但是此女與我大道相近,天賦又這么高,我覺得可以試一試?!?p> 修士收徒一事,豈能馬虎,首先需要是“同道中人”,再不濟也得是看得上眼的“大道相近”之人,后面還需要經(jīng)過一系列的人心,劍心觀察,有些修士收徒甚至?xí)ㄒ粌砂倌甑臅r間來作為考察,一場一場有意無意的問心局,全部都通過了,才會收入門下。
不過也有那種只看天賦不看秉性的,劉志現(xiàn)在說要收于馨為關(guān)門弟子繼承他的衣缽,這話肯定假不了,不過除開天賦不談,更多的,其實還是在“龍虎山”這三個字上。
不然就如他自己所說,以前走南闖北遇到過那么多天賦卓絕的后背劍修,為何愿意花時間去一一考察?為何到了于馨這邊,連考察秉性這一關(guān)都省了?
“不行!”沒等白也說話,彩衣童子便斬釘截鐵拒絕了劉志,“你的劍道太小,配不上她。”
這番話可謂是極為不客氣了,姜野舉杯的手都停了下來,想要說上一句公道話,畢竟劉志好歹是一位堂堂元嬰劍仙,好心幫一位后輩劍修喂劍,就算是看在龍虎山的面子上,沒有功勞,那也是有苦勞的。
劉志倒是不惱怒,略微思量便嚼出了此中余味,大大方方說道:“確實如此,是在下唐突了?!?p> 說完,他便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說錯話了,我自罰一杯?!?p> 彩衣童子沒有去計較劉志心中那些小九九,自顧自磕著瓜子。
“這樣說話是不是太過分了點?”白也看著彩衣童子的小腦袋,以心聲詢問道:“劉志再如何不濟,好歹也是一位元嬰劍仙,他愿意幫于馨喂劍,于情于理都不該把話說的太絕了?!?p> 彩衣童子轉(zhuǎn)過頭,似笑非笑盯著白也,以心聲笑道:“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劍修,眼界不夠就好好看著,你以為我說那劉志配不上于馨師傅這個稱號是在危言聳聽?你這個榆木腦袋,在感情一事上不夠用就算了,真當劍修是只看境界的?那劉志的劍道確實不容小覷,可是比起于馨的劍道而言,那只是小巫見大巫罷了?!?p> 于馨收劍入鞘走到這邊坐下,看著這一桌子神情各異的人,她笑了笑,朝高越點了點頭,學(xué)著白也抱起一壇酒,仰頭就灌。
這壇子酒一直放在這里沒人去動,就是專門給于馨準備的。
這兩天于馨不分晝夜與那飛劍“隱幽”搏殺,那可是真真正正毫無水分的搏殺,經(jīng)常被神出鬼沒的“隱幽”東刺一下西刺一下,每當?shù)搅税滋毂娙司奂胶笤褐畷r,雖然于馨表面上沒有血跡,空氣中卻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這讓白也心里像被針扎了一般,除了沒心沒肺的彩衣童子難掩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便是姜野都狠狠皺了皺眉。
這可不是尋常的純釀酒水,彩衣童子神神秘秘掏出了一顆金燦燦的金丹,泡入酒中,于馨一口下去,通體舒暢,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彩衣童子依舊沒心沒肺,對于馨身上法袍都難以遮掩的血腥味視而不見,開口笑道:“恭喜于大劍仙,順利悟出了劍意,離劍仙之路更進一步!”
于馨瞥了眼這個罪魁禍首,摸了摸彩衣童子的腦袋,笑道:“那我謝謝你啊?!?p> 彩衣童子沒臉沒皮,蹬鼻子上臉,“不客氣,不客氣的?!?p> 白也上前雙手握住于馨肩膀,用力捏了捏,從頭到尾仔細打量了一下,擔(dān)憂問道:“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感覺不舒服的?”
于馨臉頰緋紅,想拿掉白也的手,又有些不舍,只得低下頭,看著兩人的腳尖,聲若蚊蠅,“我,我沒事,我好的很。”
好的很。
不僅人很好,心情也很好。
這一幕給身后那些人看了去,彩衣童子一點都不客氣,直呼辣眼睛。
姜野和劉志對視一眼,笑著識趣走開,離開了這個院子,高越一步三回頭,臉上有了些笑意。
彩衣童子爬上了高越的肩頭,也走了。
等到白也反應(yīng)過來,院子里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天地之間,萬物寂靜,好像就只剩兩人了。
白也退了兩步,與于馨并肩而立,雙手負后,臉頰緋紅,難掩尷尬神色。
“怎么了?剛剛不是還挺大膽的嗎?”于馨看著此刻有些手足無措的年輕人,笑了笑,隨即又想起在山巔之時自己腦子發(fā)熱大膽說出要與他成親的話,這會兒又有些難為情了。
白也看著她的眼睛,狹長狹長的,一雙桃花眸一笑起來動人心魄,“沒什么,我只是想起某人好像說過要與我成親來著?好像某人在剛見面時就挺大膽的,沒想到還有如此羞赧的時候,像個小女人一樣,真是我見猶憐?!?p> 于馨眨了眨眼睛,腮幫子鼓起,佯怒道:“白也,你罵人??!”
“沒有沒有,我說你真漂亮!”白也學(xué)她眨了眨眼睛,兩人對視一眼,相視一笑。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