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氣出奇地晴朗,軍營的軍人排成長列,舉著旗幟,浩浩蕩蕩地出發(fā)。他們一走,阿季明顯感到人少了很多,接連幾日,都是空蕩蕩之感。
大概是過了五日,阿季突然聽見馬蹄疾奔的聲音直闖進來,“大捷!大捷……”隨后是滾鞍下馬的聲音,馬蹄聲也還在,不過顯得十分凌亂。
阿季掀開帳簾,只見一群人包圍著一人,中心的那人,身上還沾著泥土,大概是下馬的時候下急了所致,他正手腳并用著,不曉得說到了什么,惹來哄然大笑。而眾人之外是一匹棕色的馬,停在一旁,尾巴搖來蕩去。
大軍回歸是在當日晚上,一回來,還未下馬,林奕身披鎧甲,意氣風發(fā),手擎鋒刀,朝中天一舉,下令說今夜暢飲行酒,慶祝大捷,眾人聽了,頓時興奮地喧鬧起來。
阿季在帳內(nèi)便聽到了滔天的呼揚聲。
捷報傳到京師是在六日之后,皇帝接過呈上來的捷訊,看畢,將奏章拍到案桌上,捋胡朗聲笑道:“好!林卿果然沒有讓孤失望,不愧是我朝的不敗神將!”
御前太監(jiān)見皇帝高興,就跟著說了幾句林奕的好話,然后唯唯諾諾地躬身出來,門外正有一個小太監(jiān)低頭低身等著,見到大太監(jiān)出來后,滿臉馬上堆滿了笑,“公公,可把你等著了!”
“嗬,什么事?。俊贝筇O(jiān)直了直腰身,細聲細語問了句后,反應(yīng)了過來,繼續(xù)問道,“可還是何丞相的事?”
“哎!正是正是!我已經(jīng)傳達皇上的旨意說不見他了,可他就等著,不肯離去!還讓我再來問問皇上的意思,”小太監(jiān)臉上犯難,說,“這……我也沒辦法,只能再來討討圣意了。”
“得!老奴就再去問問,剛剛皇上不愿意見,現(xiàn)在恐怕不一樣了!”大太監(jiān)道,“塞北捷報剛來,林大將軍又立了一大功,這何丞相可是大將軍的準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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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雅間,梅花飄香,屏風半掩,悅耳的琴聲繞梁不絕,聲聲撥動人的心弦。
何姣姣手起手落,靈動的音符就從她指尖輕巧地跳出來。
“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彈,柔軟中帶著堅韌,每兩個音覺得要碰上之時,卻又巧妙地回旋,如打在了綿團之上,軟綿而耐人尋味,這等琴音實在難得,不知可否一敘,讓在下見識見識高人風貌,順便討教一二?”
何姣姣停下了彈琴的動作,朝竹菊遞了個眼神。
竹菊收到她眼神中的信息,走到窗邊,往外瞅了瞅,回頭看向何姣姣,低聲道:“小姐,是林公子!就是那個林公子!未來姑爺?shù)牡艿?!?p> “在下林耀,平時也喜音律,但還從未聽過如此高絕之音,所以方想向高人討教一二。”
“小姐,”竹菊時而望下窗外,時而看看房內(nèi)何姣姣的反應(yīng),“要不要開門讓林公子進來?”
何姣姣的右手纖長白嫩,壓在琴弦之上。
“如若高人覺得唐突,當下不方便的話,那他日也可以到將軍府找我,林某隨時恭候?!?p> 隨后,外面沒了聲音。
“這就走了?”竹菊往外探了探頭,但奈何視線有阻擋,看不清狀況,于是輕手輕腳地開了門,先從小縫隙里觀察,沒看到人后,就將門推開,就看到了林耀遠走的背影,“林公子真的走了!”
何姣姣透過開著的門看向那抹遠離的背影,磊磊之姿,翩翩逸長。
林耀在柜臺前停了下來,掌柜的見是他,忙不迭熱情地招呼道:“林大公子這是要回了?”
林耀:“是啊,掌柜你這樓里啊,可真是臥虎藏龍,不知天字雅間的到底是何方人物?”
“嘿,”掌柜的笑著答,“那是丞相府家的小姐,每日這個時辰都會來此雅間小坐?!?p> “丞相府?”
林耀往天字雅間那個方向看去,門是開的,正好看到一個羅裙俏人端坐其中,點點清韻,不像人間能夠有的氣息。
雅間內(nèi)的琴靜靜地躺著,不蕩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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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帳內(nèi),火盆里的火燃得旺,火苗躥得老高,煤火也點了好幾盞,整個帳內(nèi)亮如白晝,熱鬧非凡。
喝到酣處,有人提議讓唐軍師再現(xiàn)當日“山河無恙”圖的盛景,這一提議一說,立馬得到了大家的追捧。這京師第一圖,有生之年能得一見,倒也是一大美事。
接著,有人想到當年唐凡豐作畫之時,歌舞俱佳,既然要再現(xiàn),那又怎么能少得了聲色趣味,但野蠻地域條件總歸粗糙了點,不過,也不至于無法實現(xiàn)。
于是有人的視線看向了阿季。
阿季現(xiàn)在的身份是唐凡豐的未婚妻,一人奏樂,一人揮毫,倒也妙哉。
唐凡豐見大家興致好,林奕也是期許地看向他倆的方向,不好推辭,只得起身拱手道:“雕蟲薄技,承蒙眾將看得起,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p> 唐凡豐不動聲色地側(cè)過頭,詢問地看向阿季。
阿季輕微搖了搖頭。
唐凡豐又道:“不過,琴這種珍貴物品又哪是這粗野之地有的,這無米之炊怕是為難齊小姐了?!?p> “哎——,”坐中一員將擺手笑說:“你們說巧不巧!前幾日我入城剛好得了一把古琴,聽說是上古難得的一種木材制成的,我這等粗魯?shù)娜艘膊欢?,還怕暴殄了天物,哪想這架琴運氣這么好,能遇上齊小姐!”
“早就聽聞京中的閨閣小姐各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今天你我可算有福了??!”
唐凡豐臉色不變,坐了下來,等待部下把筆墨與琴拿來。
過了一會后,唐凡豐失手打落酒碗,碗落到了阿季腳旁。阿季見了,彎腰去撿,唐凡豐也起身去夠,近了阿季,輕聲道:“不會彈琴,你的身份就暴露了?!?p> 從阿季手里接過碗,唐凡豐道:“多謝齊小姐?!?p> 阿季抬頭看向唐凡豐,只見后者一直盯著她的手,似傳遞著某種信息。
坐下后,阿季心里惶惶的,呼吸都有些雜亂,而場面中的其他人正高高興興地行著酒,有的說起話來舌頭都已經(jīng)開始打攪。
阿季左手突的覆上右手手背,緊緊捏了捏。
如若細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阿季的手與一般人不太一樣,她的十指指腹紋路特別清晰,一圈一圈,像刻出來的一樣。
紙筆已經(jīng)送來了,琴也到了。
唐凡豐拿過筆,看向移步到中央的阿季,然后在白紙上渲染開筆墨來。
阿季坐在琴前,伸手,頓了頓,呼吸,再伸手,彈、勾。
“咚——?!閱纭?p> “啊!”
白色的細弦崩斷,還濺開了嫣紅的血,阿季趕忙握住右手食指,咬牙忍痛。
她原以為要用很大的力才能做到此番效果,哪想到琴弦這么脆,還非常鋒銳,結(jié)果便可想而知。
“齊小姐沒事吧?”
“這琴怎么斷了?”
“嗐!怪我怪我!也不打探清楚是什么品質(zhì)低劣的琴就拿給齊小姐彈,倒傷了齊小姐千金之軀!”
接著,阿季被人送下去包扎上藥。
大家并沒有被這個小插曲擾亂心情,唐凡豐的大作形成之后,雖然眾多打仗帶兵的都不懂筆墨,但都看得出畫得栩栩如生、娓娓動人,一個一個都夸畫得好。
林奕看著那幅畫,什么東西在腦海里一閃而過,但速度太快,他沒抓住。
與眾將的酒席散后,林奕拿著唐凡豐畫的作品回到了自己的帳篷,將畫作放到案桌上,凝神看了一會兒,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從桌上重疊的文件中翻出前番同樣出自唐凡豐之手的通緝畫像。
兩張畫像被擺放到了一起。
果然,兩張畫的細節(jié)之處都用的曲筆,彎彎曲曲,是滿鋪的月牙兒,不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確定之后,林奕又開始翻找文件,最后找出一封信,并從中抽出一張紙,他快速將紙面展開。
紙上浮現(xiàn)出一個女子圖像,這像畫的正是阿季,細節(jié)處同樣用的曲筆。
林奕吸了一口氣,粗糲的手指壓在人像曲筆之處。
信使李洪到的時候,見林奕臉色凝重,不知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慌忙跪下行禮,道:“參加將軍,不知將軍找屬下是?”
“前段日子,你從京師齊尚書那兒帶回來的書信,可曾經(jīng)過他人之手?”
“京師與軍中的書信往來,一路上,屬下絕不敢讓它離身,也絕不敢經(jīng)第二人之手,不過在交給將軍之前,唐軍師拿去看過……”
很多東西,一條線通了,似乎所有的不解,也就全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