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jié):好人
可能是站累了,也可能是傾訴了半天發(fā)泄了一點壓力,女人重新回到了客廳的破沙發(fā)上呆坐。
方青覺得她應(yīng)該不會尋死了——又或者是他愿意這么覺得——于是他低著頭快速走回了自己的臥室內(nèi),生怕這個女人突然開口向他借錢。
雖然他很同情這個可憐的女人,但是世界上的可憐人那么多,他又不是救世主,哪里顧得過來?
而且那可是一萬塊,這么大一筆錢他也拿不出來啊……
方青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著,卻很快就戳破了自己這個虛偽的謊言。
一萬塊他想想辦法應(yīng)該還是可以做到的:如果他不去PL而是去TS的話,就有8000的簽字費,加上他手頭的四千多,那就是一萬二,完全拿得出一萬來。
但是他憑什么為了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放棄更好的工作選擇?而且她要是借了錢之后突然跑了怎么辦?他去哪里找她?
那可是一萬塊??!
有這些錢,他給家里改善生活不好嗎?再退一步,那個女人說什么就是什么了嗎?他不是初入社會的愣頭青了,跑銷售的這兩年他可是見過不少社會的陰暗面。
可是如果他不幫她的話,還有誰會幫她?……
一直到兩點多,方青還沒睡著。
他不停地翻來覆去,身下的鐵絲床不斷地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他快被自己折磨瘋了,甚至產(chǎn)生了幻聽:他有好幾次都聽到那個女人在客廳里哭,甚至還聽到樓下傳來一聲重物墜地的悶響??墒钱?dāng)他認真去聽的時候,卻什么都聽不到。
終于,他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下床,開門,快步走到了客廳里,表情猙獰得像一只惡狼,眼睛綠油油的,似要擇人而噬。
在一片黑暗中,那個女人還呆坐在破沙發(fā)上一動不動。
“我借給你!……不過要等兩天?!?p> ……
如釋重負的方青終于睡了一個好覺,一覺睡到早上九點多。
醒來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機給秦蘭生打了一個電話過去,以免秦蘭生先跟PL戰(zhàn)隊那邊說他要去PL,那就不好了。
“你不去PL了,要去TS?”
從電話里的語氣可以聽出來,秦蘭生對于他這個突然變卦的決定有些詫異,畢竟方青昨天晚上在電話里還是一副患得患失生怕PL不要他的模樣。
“是啊?!?p> 方青坐在床上抓了抓雞窩似的頭發(fā),隨便找了個由頭,“我又想了想,覺得……這個……我覺得我還年輕,還能打一打!……”
他不想說關(guān)于那個女人的事,更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為了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放棄了對他而言更好的工作機會,并且打算扔出去一萬塊——這聽起來太蠢了,就像法制節(jié)目里那些被騙錢的可憐又可悲的受害者一樣。
他干脆就找了個別的由頭。
“就像你昨天說的那樣,待遇無所謂,關(guān)鍵是去TS不要當(dāng)替補,能保證打上比賽、讓其他人看到,這樣以后才能有更好的長遠發(fā)展?!?p> 方青隨口扒拉地胡謅著,把這段日子從張方圓他們那聽來的零碎東拼西湊在一起、順著之前的思路來編織這個謊言:“TS的合同只簽這么幾個月這點更好,到時候別人來挖我都不要顧忌違約金什么的事,這樣不管能不能沖甲成功,只要我表現(xiàn)足夠好,都能比較順利地進入甲級聯(lián)賽,再然后說不定超級聯(lián)賽也能去一去。就像你說的,那時候才是賺大錢的時候……”
因為即將要干出那樣一件蠢事、要大破財,方青的心情并不太好,頗為低落。不過當(dāng)他換了這么一個角度來看事情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次有可能會因禍得福,心情突然好了一些。
當(dāng)然,方青也很清楚這就是給秦蘭生的借口、給自己的安慰劑,當(dāng)不得真,畢竟他的年齡擺在那呢。
但萬一呢?
嗯,安慰劑效用更強了,心情更好一些了。
“……所以我覺得還是TS更適合我,哈哈,哈哈?!?p> 方青最后以幾聲干笑結(jié)尾,像一只剌了嗓子的夜梟。
秦蘭生那頭好一陣沉默,正當(dāng)方青打算“喂”一聲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了:“你真地想在這行認真發(fā)展下去?去甲級聯(lián)賽,甚至超級聯(lián)賽、世界賽那種發(fā)展?”
不,我的理想其實是當(dāng)個體面的辦公室白領(lǐng),最好是個HR。
方青在心中說道。
不過剛才的話都已經(jīng)說出去了,他只好硬著頭皮“嗯”了一聲。
秦蘭生接著說道:“我昨天只是簡單地說了下,實際上‘年齡’在這行的影響非常大。你現(xiàn)在的情況,就好比讓現(xiàn)在這個26歲的你重新去讀高三、去參加高考,你最起碼要考到985才能獲得你想要的這種效果,你覺得你還能靜得下心來學(xué)習(xí)嗎?”
不等方青回答,秦蘭生又說道:“這只是打個比方,實際上比這更難,因為榮耀聯(lián)盟這游戲需要專注力、反應(yīng)速度,這些東西隨著年齡都是實實在在地在減弱的,不以你的意志而改變,不是說有決心肯努力就行的?!?p> “26歲,人的反應(yīng)速度、專注力這些東西都已經(jīng)過了巔峰期,已經(jīng)在走下坡路了,你在這行卻才起步,還想要在這行長久地發(fā)展下去……我只能說,這是一條非常艱難,或者說不可能的路?!?p> 方青聽完有點感動。
他聽得出來,秦蘭生確實把他當(dāng)朋友了才會說這么多不好聽的實在話,他也知道秦蘭生說得沒錯,他剛才說的那些太不務(wù)實了。不過方青話都說到這里了,也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胡謅下去:“秦哥,真的很謝謝你跟我說這些,不過我覺得人和人的體質(zhì)不能一概而論,我想去看看。”
“……祝你好運。”秦蘭生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方青仿佛看到秦蘭生在電話那頭搖著頭的模樣。
跟秦蘭生通完電話后方青就聯(lián)系了TS戰(zhàn)隊那邊,約了下午見面,對方也把地址發(fā)了過來。他又跑了一趟,順利和TS簽了合同,當(dāng)場就拿到了簽字費,最后一直忙活到下午四點多才回來。
一回家他就把次臥的那個女人叫到了客廳里,并且讓對方把身份證拿了出來,這也是方青第一次知道這個女人的名字——石音。
“錢我拿來了,一萬……一萬零四百?!?p> 方青放下身份證,把破沙發(fā)前擺了一些雜物的小桌子一劃拉,清出一塊臺面來,放下一張白紙和一支筆。
“你把欠條寫一下,這是我名字,方青?!?p> 方青說著,也把自己的身份證拿了出來放在臺面上,“你把你手機拿出來,我把錢轉(zhuǎn)給你?!?p> 石音可能是剛睡醒,穿著件很皺的短袖,頭發(fā)亂糟糟的,表情很懵,方青怎么說她怎么做,拿出手機讓方青加了她致富寶好友,然后開始寫欠條。
方青拿出手機打開致富寶,里面靜靜地躺著12548.7元錢。他手指頭點了幾下,輸入了10400的數(shù)字,遲疑了幾十秒,最后一狠心,把錢給打了過去,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失去了什么。
石音很快也寫好了欠條,方青檢查無誤后,拿手機把兩人的身份證和欠條放在一起拍了照,最后收起了欠條。
“行了……錢不急著還,每個月分期就行?!?p> 方青生怕石音急著還錢去干出些亂七八糟的事來,干脆又加了后面一句,說完之后就起身回房間收拾東西去了。
按照他和TS簽的合同,他接下來大部分的時間都要住在TS戰(zhàn)隊的基地里,他得帶點日常用品過去。
客廳里只剩下石音一個人坐著。
她低頭呆呆地看著手機,上面是方青給她的轉(zhuǎn)賬界面,“10400”的數(shù)字無比醒目……
石音昨天晚上沒有睡好。
雖然方青說了會借錢給她,但是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怎么會好端端地借給她一萬塊呢?而且方青的情況她也不是不知道,似乎比她還要窘迫,哪里拿得出一萬塊來呢?
多半是在安慰自己,可萬一是真的呢?
在這種相信又不敢相信的思緒折磨下,一直到天都亮了石音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可是現(xiàn)在,一萬零四百塊真真切切出現(xiàn)在了她的致富寶賬戶里。
他真把這么一大筆錢借給了她,為什么?他圖個什么?他日子過得那么窘迫,屋子里唯一的電器就是個電風(fēng)扇,實在不像個有錢人,這么大一筆錢他是從哪里弄來的?……
石音在破沙發(fā)上就這么呆呆地坐著,等到醒過神來的時候,外面天都已經(jīng)黑得徹底了,客廳里的燈也不知道被誰打開了。
她終于從破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抓著手機茫然四顧,似乎連自己的房間在哪里都不認識了。半晌之后,她才走去了自己房間門口,正要推門進去的時候卻是停了下來。
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后,石音這才推門進去,拿上洗漱用品去洗了個澡,最后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長發(fā),艱難地走到方青的臥室門口。
她鼓起勇氣,舉起灌了鉛般沉重的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身上還帶著肥皂的香氣。
對方幫了她這么大一個忙,她理應(yīng)表達自己的感謝,而且她也覺得自己想明白了為什么方青會愿意這樣幫助她。
除了是一個好人,他還是一個男人,而她是一個女人。
只要這扇門開個縫,只要對方稍微透露出一點那方面的意思,她也許就會順著門縫鉆進去……
但是門沒開,沒人應(yīng)。
石音又敲了幾下,喊了一聲,還是沒人應(yīng),最后從門縫里看到房間里面是黑的,真沒人。
“……”
石音似乎松了一口氣。
這天石音還是沒去上班,打了電話請了假。
吃過晚飯后,她就在客廳里坐著,一直等到凌晨一點,方青一直沒有回來。
他今天應(yīng)該是不會回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后,石音總算從客廳里的破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打算洗洗睡了??墒钱?dāng)她看著這空蕩蕩的客廳,她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不會回來了。
就像電視里的大俠拯救了武林,然后歸隱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