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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個頭的不是

第五章

磕個頭的不是 任明琦 2538 2020-12-20 14:22:48

  一場不大不小的雨來去得悄無聲息。

  雨后的桃紅坡鎮(zhèn)像打了個激靈,抖落了身上塵封已久的污垢、喧囂和騷動,蛻脫得安靜、雅致起來。

  透過公交車的玻璃窗,苗道明一眼就看到“苗苗飯店”四個桃紅方格大字,正心安理得地在煙霧縹緲中閃爍耀動。

  曾幾何,苗苗飯店的光環(huán)無所不在地籠罩著苗道明,讓他一張精瘦的疤臉上總是鍍著一層余暉。他感到了一種光彩般的榮耀。這種榮耀所帶來的直接殺傷力,最顯著的是體現(xiàn)在了人們眼光的變化上,只要苗道明走在桃紅坡鎮(zhèn)的街道上,他便能感受到人們投來的異樣的目光,目光中充滿了羨慕、嫉妒、恭維等形形色色的成份。這種人面前的風光、體面和受人尊重,他喜歡。

  他為此由衷地自豪和高興,并一度沉溺于這種情緒之中。

  但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這種感覺的虛幻和縹緲。苗苗兩口對于錢的過份執(zhí)直和認真,無形中加劇了為人的自私與冷漠,加上桂元心胸的狹隘、猥瑣,使他對苗苗兩口給他施舍的這種榮耀越來越失去了興趣,甚至是深深的不屑和厭惡。以至于后來每當有人夸贊他有苗苗這樣一個好女兒時,他總是竭力回避,躲閃。

  他不知道苗苗是不是真的幸福,她也從未向他談?wù)撨^自己的婚姻,但他隱隱感到,用單一的金錢維系的夫妻關(guān)系畢竟是松垮的、脆弱的。就像一條腿的椅子,是一絲外力也受不得的。

  苗苗的婚姻是她自己的事,鞋大鞋小只有她的腳趾頭知道。苗道明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盡可能地不給苗苗添麻煩,不去打擾他們倆口,包括自己最困難的時候,他都沒向苗苗開過半句口。只要苗苗是高興的、滿足的,婚姻是穩(wěn)固的,他和老伴就知足了,還希冀什么呢?

  兒女的幸福,就是做父母的幸福。

  可眼下這檔子事是由苗苗引出來的,解鈴還需系鈴人,有好些事是逃避不掉的,遲早呢?

  苗道明懨懨地從公交車上走下來,深深吸了幾口濕滑的、帶著甜絲絲的土腥味兒的空氣,湮沒在煙氣氤氳的街道上。

  從鎮(zhèn)子街西一條不起眼的小巷進去后左拐,就是苗道明的小院。院里立一幢白色的小二層樓,中規(guī)中矩,再普通不過的那種。上面的兩間是兒子苗禾和媳婦的新房,下面是苗道明和老伴的住處。這院原先是兩孔舊窯洞,由苗道明早些年買下后,改建成了現(xiàn)在的樓房。

  這是他一生唯一的最得意的杰作。

  屋子里的老伴正忙著往鍋里下扯面,一團熱氣上來,炙在臉上,她整個人影就掩在霧里,像一只舞翅的大鵝。苗道明推門進來,口里鼻里瞬間彌滿了飯的香味兒,他喉頭一陣發(fā)甜,一種久違的暖意和饑餓感立刻襲來。

  家的溫馨是世界上最柔暖的撫慰。

  “你說姐夫懸嗎?”老伴調(diào)好碗里的面,遞在苗道明的手上。

  “我看懸?!泵绲烂髡f完,挑了一筷子面放進嘴里,吧咂的聲音賊響。

  老伴眼皮一耷拉,沉著臉問:“那咋辦呢?”

  “能咋辦,現(xiàn)在是錢的問題,姐非給姐夫治不可,不到黃河心不死?!?p>  “那誰給花錢呢?我聽苗苗說公家已經(jīng)判下來了,責任主要是在姐夫身上,她該花的錢保險公司已經(jīng)替出了。”

  “不就五萬?!”苗道明有些生氣?!拔一貋砭褪且獑枂柮缑绾凸鹪?,難道人活一輩子眼里就只有錢和法律?他們這么丁是丁,卯是卯,就沒一點人情?”

  老伴惶惶地著看苗道明,沒作聲。

  中午一兩點,正是飯店一天中最忙的時候,苗道明顧不了那么多,放下碗筷,背著手出了門,沿街一路碎步,走到苗苗飯店。

  苗道明進去時,飯店里擠擠攘攘的都是人,苗苗又是招呼客人,又是忙著收拾,抽空還要結(jié)賬,桂元則不停地跑動著端菜和洗刷盤子。看到父親進來,苗苗似乎有些吃驚,邊收拾桌子邊說:“爹,你先進家里坐會,我過會就來?!?p>  “我就幾句話,說完就走,桂元呢?你叫他過來一下。”

  苗苗叫了一聲桂元后,問:“爹,你總是急急燎燎的,有什么和我說不行嗎?”

  苗道明眼皮執(zhí)拗地眨了一下,說:“不行,非要桂元在場?!?p>  桂元從廚房出來,手上還淋著水,苗道明隔著吧臺說:“我只問你們,你姑夫的事你們還能管多少?”

  苗苗沒說話,眼瞅著桂元,桂元眨了眨眼,說:“我們該管的都已經(jīng)管了,公家讓我們花多少,我們花多少,一分錢都不賴?!?p>  “公家以外呢?難道就讓你姑一個人花?”

  桂元隨口答道:“那有什么辦法呢?事情出在我姑夫身上,他家不花讓誰家花?誰家的錢也不是土坷垃!”

  “道理是這,可他還是你姑夫呢,是為趕你兒子的生日才出的事,咱再有理,難道就眼睜睜見死不救,把你姑往死路上逼?法律是啥?是條綁人的繩子,是無情的東西,難道你們就一點人情都沒?”

  桂元冷冷地笑了笑,說:“這社會,誰還講什么人情呢?”

  苗苗接過話說:“爹,這哪是什么人情的事,姑夫要有個萬一,我們能管得了他們一家嗎?”

  “誰要你們管他一家了?現(xiàn)在連命都怕保不住,做事要講良心,就算他們有困難你們幫一把,不行嗎?”

  桂元說:“我還是老話,公家讓出多少,我們出多少,多余的一分也不出,我姑不行的話,可以打官司?!?p>  “你們.......唉-----”

  苗道明臉憋得充了豬血似的,氣呼呼地罵道:“倆個沒人情的東西,你們不出,我替你們出!”

  說完,背轉(zhuǎn)身把門一摔,吁著粗氣走了出來。

  天開始放晴。太陽在云彩間忽明忽暗地露著頭,像顆接觸不良的燈泡,一閃一閃的。苗道明惱著一張陰晴不定的疤臉,胡亂地走在街上,心里不停地罵苗苗兩口把錢看得比命還重,窮得就剩下和錢活了。罵著罵著又恨起了自己,要是自己有本事,十萬二十萬算個鳥事?何用朝那倆口子齜牙裂嘴呢?

  看來錢真是個好東西,沒有錢,自己還真不是個東西。

  到了十字街口時,他看到路對面的門臉上顯顯地掛著農(nóng)村信用社的牌子,像一張放大了的名片。他踟躕了半天,走了過去。

  經(jīng)理認識他,點了點頭,說:“你不是苗苗的父親嗎?要存款?”苗道明舌頭在口里繞了幾圈,吞吞吐吐說:“我哪里是存,是要貸?!苯?jīng)理就笑了,搖著頭說:“您老還真會開玩笑,您還用貸?苗苗手指頭動動,手縫里都能漏下幾十萬元來?!?p>  苗道明極不自然地笑了笑,說:“她是她的,我是我的?!?p>  “您真要貸?”經(jīng)理睜大了眼,眼光像掃過來的一梭子子彈。

  苗道明點了點頭。

  “貸多少?”

  “十萬?!?p>  “那好辦,你讓苗苗來替你當個保人,立馬就能放款?!苯?jīng)理的話痛快得如同嘴里吐出的一根一絲不掛的骨頭。

  苗道明的臉上卻立刻陰了一層。為什么總會這樣呢?他感覺自己的生活中永遠擺脫不了一張影子,而此時,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這張影子。

  “那你的意思是,沒有苗苗擔保就辦不成?”苗道明窩著嗓子問。

  經(jīng)理似乎有些尷尬,松垮了語氣說:“那倒不是,別人擔保也可以,用房產(chǎn)做抵押也可以。”

  苗道明猶豫了半天,說:“那我就用房產(chǎn)做抵押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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