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即刻口諭,晉封高麗國寶鏡公主為大周郡主,留在宮中陪伴太后。眾人紛紛稱頌皇帝盛德,如此厚待藩屬國,祈愿大周邊境永保安寧。
盛宴直到夜深才結(jié)束,崔寧離開皇宮來到宮門時,發(fā)現(xiàn)侍郎府的大伯父、大伯娘和自己的兄嫂已經(jīng)等了許久。她惴惴不安地給長輩們行了禮,崔逸擺擺手,溫聲說,
“寧兒,你起來吧,今日宴后,皇上專門召見了我,對你大加褒獎,贊我崔氏人才輩出。寶鏡郡主以后要在宮中居住,言語不通,甚是不便,皇帝令你不時進宮陪侍,明日會有特旨下來,封你為鄉(xiāng)君,這樣進宮相處更方便,今日時辰不早了,且回家歇息,明日早點來我府中接旨吧。此乃國家大事,你需謹(jǐn)遵圣意,凡事多向你大伯母請教。今晚,我就向清河家中寫信稟報此事吧!”
喧鬧了一整天的慈寧宮終于安靜下來。滿宮絢麗的彩燈在寂靜的夜里隨風(fēng)搖曳,顯得越發(fā)落寞。
鄭太后疲憊地俯身躺在榻上,她披散著頭發(fā)、伸開身體,身邊的徐尚宮為她按摩著頭皮,看著這幅情景,你很難相信母儀天下數(shù)十年的大周太后私底下也有如此儀態(tài)。沒有一個人能一直端著,你所見到的莊嚴(yán)面孔不過人生這場戲的面孔之一罷了。
“太后娘娘是大周百年來最有福氣的女子了,看今日這排場,皇帝真是再孝順不過了,所謂太后以天下養(yǎng)就是這樣罷了!”
徐尚宮一邊按摩,一邊細聲細氣地在太后耳邊絮叨著。
鄭太后睜開微閉的眼睛,微笑道,
“是啊,皇帝一向是個有心人!”
這話還真不好接,徐尚宮一時沉默了,她自年輕時就隨鄭太后進宮,在這宮中幾十年侍候這位無寵無子的皇后,深知這位老婦心中的委屈和憤懣,縱有潑天富貴又如何,無意無趣而已。
鄭太后的思緒也飄到了幾十年初進宮的時候,那時的她依然沉浸在被冊封為皇后的喜悅中,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先皇的笑意從未及于眼底,皇帝對世家的忌憚和防備沒有一刻放下過,這就注定了她永遠不可能生下屬于自己的兒子。唯一能夠生下的女兒就是皇帝對她最大的恩賜了??上^了很久才明白這一點,之后皇帝有多少寵妃、生下多少皇子她都不在意了。當(dāng)然她也有所籌劃,安排她的宮人生下皇子抱養(yǎng)在自己宮里,親自教導(dǎo),最后輔助他登上皇位。但先皇在臨終前卻賜死了他的生母,讓她百口莫辯,先皇的心機之深讓人不寒而栗,他是想讓這對母子永遠有一個不可宣于口的心結(jié)!
皇帝一直對她很孝順,經(jīng)常來請安,對她的家族也頗為照顧,她也很知趣,對于他的政務(wù)安排十分配合,對于他的后宮從不過問,帝王家的嫡母庶子,能夠這樣,不是已經(jīng)很完美了嗎?自己已經(jīng)年愈六十了,此生還有何求呢?
鄭太后微微揮了一下手,徐尚宮馬上就停止了按摩,輕輕地放下幔帳,熄了燭火,慢慢退出去了,只留下這個大周最高貴的女人一人躺在無盡的黑夜中。
此時的大周皇帝卻還沒有歇下,他放下剛剛批完的奏折,舒展了一下脖子和胳膊,御前首領(lǐng)太監(jiān)錢公公連忙上前遞上一盅銀耳蓮子羹,說道,
“這是皇后娘娘吩咐給您送過來的,說您今天為太后壽宴的事情忙了一整天,必定十分勞累,奏折又不肯拉下,忙完還不知道是幾更了,吩咐著給您備好銀耳湯,讓您早點歇息呢!”
皇帝喝著銀耳湯,笑道,
“你這老貨倒會說話,又得了皇后娘娘多少賞錢?”
錢公公是自幼就開始服侍晉王的,皇帝十歲時得的封號,兩人差不多是一起長大,私下說話十分隨意,他得意地說,
“皇后娘娘賞我是因為服侍陛下您服侍的得好,跟我會說話有什么關(guān)系!”
“皇后娘娘這幾天也是累壞了,好歹這事是順順利利辦下了,只等著過個好年了!對了,那寶鏡公主安排在哪一處了?”
“稟陛下,宴會結(jié)束后,慈寧宮的徐尚宮親自來回過,太后將她安置在慈寧宮的凝紫閣,就在主殿旁邊,便于太后早晚看顧。”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
皇帝是六歲之后才知道自己不是太后所生,當(dāng)時的皇后娘娘撫育他十分細心,一飲一食都是親自過問,開蒙讀書也是遍選鴻儒,令其它皇子羨慕不已,一次和三哥打架,三哥罵他是賤婦之子卻充嫡子,他才知道自己不是母后所生,他至今都忘不了母后望著三哥時露出的陰狠目光!
從此他面對母后時再也不敢放肆,總是孺慕中帶著感激之情。后來諸子爭儲過程中,母后為了他能登上皇位,不遺余力地打擊其他嬪妃和皇子,無所不用其極??墒窃谙鹊圻^世后,他身邊的大太監(jiān)卻拿出一封遺詔,命他的生母,一直避居側(cè)宮的楊妃陪葬。母后聽到這個詔命,直接暈了過去。他第一次感到父皇的心思是如此的叵測難料,也許父皇是在最后一次教他如何為君吧?又或許父皇是在警告太后,不可仗著撫育之情干涉朝政吧,畢竟母后背后的鄭氏,也是一個實力強勁的世家。無論是哪個原因,他都從來沒有相信是母后賜死了生母。但他必須做出模糊的姿態(tài),才能避免鄭氏借勢做大。
不管是為君還是為子,都很累啊!
好在太后和自己一直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她從不越雷池半步,盡心做好一個慈祥大度的長輩,對兒孫關(guān)懷備至卻從不多說。而他對自己的母親自然是尊崇備至,每隔幾天都要親自到慈寧宮問安,實在是忙于國事去不了都要派遣心腹太監(jiān)去問候起居。這次太后六十大壽更是極盡鋪張之能事,當(dāng)然也是國家揚威的需要。太后對和高麗結(jié)盟之事也極為支持,盡力張羅,也只好辛苦她老人家一段時間了。
他對目前的母子狀態(tài)還是滿意的,天子之家的安定才是天下之福,可是內(nèi)心深處知道,他們永遠回不到他幼年時母子親密無間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