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冬風1
當夜里晚餐時間小屋那明晃晃的燈光穿透時空的距離,照射到列車的車窗里的時候,一點微潤的橘黃色像點點脂粉,均勻的涂抹在車窗旁水晶花瓶中的玫瑰花上,此時,玫瑰花好像褪去了一層深綠色秋衣的仙女般,換上了淡藍色的外套,而在窗外橘黃色燈光的照應(yīng)下,淡藍色的外套居然顯示出了比之前更深的綠色,一種深沉的綠色,但是老喬知道,這被光和玫瑰極力掩蓋住的顏色,并不是綠色,而是淡淡的藍色,這是一種初冬的顏色。
老喬感到自己的嘴唇在這樣的天氣中不自主地開始發(fā)抖,好像整個身體都在抗拒,好像整個大腦在接收到了這樣來自冬天的信息后都在高速地運轉(zhuǎn)著給身體下達各種指令,但是身體接收到指令后對大腦的反應(yīng)又無動于衷,就好像麻木了一般。
44歲的老喬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晚上35點的夜空好像滑落著秋天剩下時分涼爽的空氣,那由稀薄輕盈逐漸變得沉重壓抑的空氣似乎在喬的身旁徘徊著,那就是濃霧,雷明頓鎮(zhèn)伴著潮濕的泥土氣息的霧氣,從喬的身旁漸漸籠罩過來,好像剛剛從魔法的牢籠中剛剛逃脫出來的幽靈,在尋找著街上所有活著的落單的物體。喬的眼前世界好像在這樣異常的霧氣當中逐漸變得異乎尋常的寧靜,但是是那種可怕的,甚至帶點詭異色彩的寧靜,白色的路燈好像就是專門為這樣的濃霧而誕生的,在這樣一個開始逐漸變得寒冷的天氣中,白色的燈光和霧氣一起形成了讓所有行走在街上的人都會變得比之前更加迷茫的氛圍。上一秒還獨自行走在街頭,下一秒你就會悚然發(fā)現(xiàn)好像有一個穿著黑衣的幽靈在跟隨著你,但是當你轉(zhuǎn)過街角的十字路口,那個幽靈又好像只是一個出來買東西的老太太,當你回過頭去看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靜靜地在路口轉(zhuǎn)換了方向;霎時間,當你剛剛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前方的時候,有發(fā)現(xiàn)有一個小女孩跟在你的旁邊,她好像很害怕,但是你只是靜默地走著,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夜晚的道路上的人或許都有自己的煩心事,不一會兒,小女孩好像到家了,當你低頭去看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逐漸跑遠,漸漸消失在不遠處有著溫暖燈光的橘黃色燈光處。
“是時候該回家了?!眴绦睦锬叵胫?。
這是喬被勒令辭職以后的第8天,在此之前,喬并沒有回家,只是通過手心的掌上投影電腦給家人發(fā)了一段自己要出差的短視頻,隨后就關(guān)閉了手心的電腦,自己在外面游蕩了8天,這8天里,喬去了很多地方,但是沒有一處景色是自己希望看見的,在經(jīng)過那些所謂的旅游景點時,喬悲哀地感受到,自己好像早就已經(jīng)到過所有的這些地方,這些地形地貌都是他所見到過的,傳說中最著名的馬里亞納海灘和自己與家人一起去的凱拉市海港邊的沙灘差不多,其它景色也是大同小異。自己好像在之前幾十年的研究生涯中走過了所有這些地方了,這些地方不能給他一點新意,更調(diào)動不起自己往日需要的那種工作的激情,而更關(guān)鍵的是,現(xiàn)在他沒有工作,還要等到將近1年后,核配院才會給分配合適的工作。
喬在家門口停下,似乎是還在猶豫到底該不該在這個時候進家門。
是的,他還沒有告訴自己的家人自己因為工作上的失誤被老板給解雇了,希望其他人也沒有告訴自己的家人這個情況,因為當他現(xiàn)在站在家門口的那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天晚上和艾米分開后他不想回到家中的主要原因竟然是因為自己沒有辦法真正的面對自己的家人。
他在門口停了約莫有數(shù)十秒,在這短短的數(shù)十秒中他一直在組織自己的語言,到底該如何向自己的家人闡述自己現(xiàn)在要更換工作的原因,但是他發(fā)現(xiàn)無論怎么思考,也得不出一個能夠讓大家信服的理由,因為就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自己編造的這些愚蠢的謊話,是的,他想在這件事情上說謊,但是對于自己的家人,他真的說不出口。
伴隨著一陣“叮鈴鈴”的門鈴的響聲,朱娜輕盈矯健的步伐在地板上打出的“啪噠”聲從餐廳的那一頭逐漸向門這邊傳來,門打開了。
屋子里夜晚昏暗的燈光從門縫間透露出來,當門慢慢被打開后,朱娜那俊秀的面龐出現(xiàn)在了喬的視線當中,朱娜面色健康同時透露出一種喜悅的神色,但是在這之下的還有些許擔憂。
“喬,你回來啦,這次出差怎么樣?一切都還順利嗎?”朱娜接過喬的外衣,平和地問到。
“嗯,一切都還順利吧,朱迪她已經(jīng)睡了嗎?”
“朱迪已經(jīng)睡了,你應(yīng)該餓了吧?我給你熱了些吃的,這次是怎么回事?聚會完了就直接出差了?我昨天還在路上碰到皮亞杰來著,但是他好像看起來很沒精神,看到我連招呼都沒有打,這孩子怎么回事呀?”朱娜一邊幫喬端著培根堡(一種伯納星上流行的速食)一邊問著喬。
“哦?嗯,這次出差是我一個人的任務(wù),他們其他隊員都沒有去?!眴虛Q上了自己平日在家里穿的睡衣。
“現(xiàn)在的孩子也真是的,太沒有禮貌了,平常都不像這樣的呀,你說是不是,喬?”朱娜轉(zhuǎn)過身來,有點憂愁似的看著喬,橘黃色的節(jié)能燈微光灑在她的臉上,透露出一種擔心而顯得陳舊的神色。
夜晚屋子里昏暗的燈光好像把朱娜和喬的身影投影在了墻壁上,它們一層一層地舞蹈在虛空里,好像要把這個努力沉默的人給逼瘋,讓他無可奈何,讓他無處躲藏。
喬感覺到朱娜已經(jīng)察覺到了什么,而這本身就是不可能瞞得住的,突然間,喬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在顫抖,然后嘴唇也開始顫抖,最后整個身體都開始顫抖。他終于堅持不下去了,張開寬大的臂膀抱住了朱娜“真的,真的很對不起,朱娜?!眴痰碾p眼緊閉,好像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動作和眼前所有暗淡昏黃的景象。
“怎么了?喬?可以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嗎?”朱娜一支手摟著喬的腰,另一支在拍著喬的背。
“我被勒令解雇了,都怪我不好,實在對不起,我想我完成不了我父母還有外婆,還有你們大家的夢想了,幾個月前我才答應(yīng)過朱迪的,沒想到這么快就搞砸了?!眴痰难劬o閉,淚水從眼睛旁邊的兩道魚尾紋處滑落下來,童年時就已經(jīng)埋下伏筆的,成長并不完全的脆弱內(nèi)心,在此時,好像開始崩塌。原來自己之前的理想,在自己的生命當中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
朱娜的眼神卻由之前的擔憂轉(zhuǎn)變成了一種釋然,是的,她早就知到了,在老喬離開的那天,整個雷明頓鎮(zhèn)都在傳一個笨蛋科學家把紫光公司老板家的Amanda樹變成了紅色的傳言,雖然她一直相信,喬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但是事實就是這樣,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并且的確對他們家產(chǎn)生了不好的影響,之前去天文館調(diào)試儀器的時候,有些同事都已經(jīng)開始疏遠她了。但是聽到老喬能夠親自將此事說出來,朱娜感到由心的釋然。
“哦?意思是要換工作了嗎?我覺得挺好的,之前那份工作讓你這么大年紀了還要帶著一幫年輕人到處跑,我怕你吃不消?!?p> “可是我愛那份工作呀?沒有它我怎么辦?我的理想怎么辦?”喬低下頭用充滿淚水的眼睛望著朱娜。
“就做你自己就好了,核配院有下達將你分配到哪里工作嗎?”
“還沒有,到現(xiàn)在都沒有通知過我?!?p> “沒事,以你的能力,應(yīng)該時會被分配到大學里面的,聽說雷明頓大學那邊缺少植物學老師呢。”
“真的嗎?你聽誰說的?”喬的眼睛好像在微弱光芒的照射下閃爍了一下。
“吉米說的,之前一次在路上碰到他,他說自己和幾個植物學老師就快要退休了?!?p> “真的?行,那我明天就去問問。”突然間,喬的食欲和生活的希望都回來了,馬上開始大口地吃著桌上的培根堡。
朱娜輕輕地撫摸著喬的頭發(fā),眼神里好像透露著某種憂傷,她好像能夠預(yù)知到什么一樣,那種神秘的力量是否的確埋藏在某些女人的基因里,這點不得而知。
第二日清晨,喬整理好自己的文件,就早早地出門去了,當然,目的地是核配院。
“請問,現(xiàn)在可以查詢我的工作調(diào)動信息嗎?”排了半個小時的隊后,喬向咨詢臺的服務(wù)員問到。
“可以,請將您手心的ID信息在右方掃描出進行掃描。”
老喬將手心對準掃描的電磁感應(yīng)裝置,很快掃描結(jié)果就出來了——查無工作信息。
服務(wù)員的臉色轉(zhuǎn)瞬間就由剛才的和藹變成了質(zhì)疑“先生,您確定您是這里的原住合法公民嗎?”
“當然是,我是之前在植物研究所工作的員工,我是喬,唐納森·喬?!眴虒⒆约何募械奈募Y料拿出來,放在咨詢臺的桌子上。
“可是,在電腦信息中沒有您的工作信息和調(diào)動信息記錄呀?!狈?wù)員審核著那些文件,疑惑地望著喬。
“那不可能,怎么可能沒有?我從25歲開始就正式在植物研究所工作,現(xiàn)在我是那里的研究所所長?!眴毯孟褡兊糜悬c激動,竟不自覺地拍了一下桌子。
服務(wù)員確認了文件的真實性,但是面露難色“現(xiàn)在的植物研究所所長是皮亞杰,實在不好意思,他是一個星期前上任的。”
“怎么可能?職務(wù)更換至少需要2個月的審核時間?!?p> “他的上任是屬于特殊情況臨時上任,在上任3個月后將會轉(zhuǎn)為正式上任?!蹦贻p的服務(wù)員面對現(xiàn)在面前這位情緒逐漸激動的中年人,好像有點不知所措“先生,不管怎么樣,請您別激動,我們會在系統(tǒng)中查找您的資料的,如果確實存在,我們一定會給您復原的?!?p> “不激動?我怎么能夠不激動?我之前所有的工作都白做啦?連個自己存在過的影子我都找不到了,我怎么不激動?我需要找你們的上層管理人員談話?!眴踢@會兒重重地拍了一下服務(wù)臺,并且把服務(wù)員剛剛放開鋪在桌面上的紙一下子全部滑到了地面上,驚擾的后面排隊的人都探頭觀看,并且那些本身就并不認識的人群開始慢慢沸騰起來。
聞聲趕來的是一位穿著黑色西裝留著褐色絡(luò)腮胡的男士,他右手邊的紅色緞帶條表示他應(yīng)該是這里的主管。
“您好,先生,能借一步談話嗎?我是這里的主管丹尼斯。”這位主管非常的和氣,并且高挑的身材和平和的語氣很快就讓所有身邊喧鬧的事物都逐漸安靜了下來,并且他開始彎下腰幫喬整理地上散落的文件,之后對著服務(wù)員說“這件事就由我來處理,你繼續(xù)幫助其他人處理問題吧。”
服務(wù)員好像被剛才情緒激動的喬給嚇蒙了,當?shù)つ崴古牧伺乃氖直郏啪忂^神來“是的,主管,麻煩您了?!?p> 很快,喬和丹尼斯就來到了核配院二樓的辦公室。
“先生,您的情況我剛才大致了解了一下,可能是出于某些原因,您的工作信息資料全部被你方研究所的所有者給消除了。”丹尼斯坐在電腦屏幕旁,查看著電腦記錄,神情嚴肅地對喬說。
“消除了?怎么會這樣?”喬一臉疑惑。
“研究所的所有人是具備這個權(quán)利的,至于具體原因我們不得而知?!钡つ崴雇兄掳?,好像在等待著喬下一步的反映。
喬疑惑中好像有能夠感覺到點什么,他隱隱約約感覺,這件事一定是扎特曼干的,而那一天在扎特曼家發(fā)生的每一幕都突然清晰地呈現(xiàn)在了喬的眼前,“沒錯,一定是扎特曼干的”喬心里想著。
“那有沒有關(guān)于我工作調(diào)動的信息?”
“您剛才也看到了,并沒有,也就是說您是被解雇了,確切地說是被當時的公司或者部門給永久性通殺了,這種情況并不常見?!?p> “也就是說他們根本就沒打算給我分配工作?”喬突然間內(nèi)心好像生出了一種怒氣,但是這又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怒氣。
“確切地說就是這樣的,先生。”丹尼斯點著頭,神情嚴肅地盯著喬。
“那我作為鎮(zhèn)上的合法居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
“這是我正準備給您說的,我們核配院有義務(wù)給您分配工作,這一點請您放心,而且我查看了您的資料,所有資料都是真實的,而且您在雷明頓大學攻讀的植物學學士學位是仍然記錄在系統(tǒng)的,我們會據(jù)此來給您分配合適的工作?!?p> “真的嗎?那我有機會在雷明頓大學工作嗎?”喬緊盯著丹尼斯,似乎在渴求某個關(guān)乎自己性命的答案。
“這個我們不敢保證,先生,確切的說,我覺得這樣的機會非常渺茫,因為雷明頓大學現(xiàn)在只招收博士學位以上學歷的人,您應(yīng)當清楚,近幾年雷明頓大學的職務(wù)是非常搶手的,很多外面的人都想來雷明頓大學工作。”丹尼斯好像對此感到非常抱歉。
喬在聽到這句話之后,整個腦袋都慢慢低下了,他看著腳底下那黑色碳纖維制的自動清潔地毯,上面小小的風好像在輕輕撫摸他漏在褲腳外面的腳踝。然后又迅速地抬起頭,再次緊盯著丹尼斯,但是在盯了幾秒鐘之后,他的神情中透露出了一種無助的絕望感“好的,我知道了?!?p> “實在抱歉,先生,我會把您的工作作為優(yōu)先處理項優(yōu)先處理的?!钡つ崴箤①Y料放回到文件夾中呈遞給喬,臉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喬慢慢站起身,和丹尼斯握了一下手后就朝門外走去了,整個過程好像都極度的不真實,但是當他走到核配院大廳的門口時,一陣冰涼的風吹在他的臉上時,那種寒冷的憂郁的感覺讓喬不禁打了個寒顫,這當然是真實的。
當喬回來的時候,他透過電動車窗看到了一棵紅色的Amanda樹正在被一輛托運車托運著,上面好像掛了一個牌子,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上面應(yīng)該是寫著金額“10000伯納幣”。
老喬看得目瞪口呆,但是不一會兒,他又將頭擺正過來,直直地盯著前方,灰白色的公路好像在此時變得異常蜿蜒,他的內(nèi)心在這樣的道路上完全不能平靜下來,“該死的扎特曼”老喬的嘴巴竟不自主地念出了這句話。
冬風劃過電動車流暢的線條,好像在這樣的保護下,老喬是不會被傷害的,好像在這樣的保護下一切都可以被拋在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