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邙蛛的細腳撐著躍動的黑石,仿佛找到了應(yīng)有的歸宿一般,舒適地弓著身子,隨即,立馬彈起來,對著坑旁站著的三人張開口,粘稠的唾液像是抽出的絲一般掛在參差不齊的牙齒上,丑陋且長滿絨毛的身軀狠狠地抖動著。
這可將戰(zhàn)亦炔惡心了個踉蹌,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確定手上沒有異樣之后才松了口氣。
“戰(zhàn)將軍!”
蘭羨爾笑嘻嘻地揚聲道,接著,戰(zhàn)亦炔只覺一記強大的力道從身后襲來,將他生生踹進了深不見底的巨坑里邊。
“我¥%#¥……”
戰(zhàn)亦炔下墜到一半時,漸漸直起身子,準備運靈定在半空,防止一摔到底魂飛魄散,一轉(zhuǎn)身,卻被自家少殿一腳蹬下去。
在戰(zhàn)澤西背后,他能看見那只長腿海邙蛛正攀著壁巖飛速向下攀爬著。
“少殿下¥#…………”
受了向下沖擊的氣流,戰(zhàn)亦炔口齒不清起來,滿臉暴躁地瞧見海邙蛛依舊在身后窮追不舍。
嘩嘩嘩!
疾風(fēng)劃過耳邊,幾個海邙蛛從下面彈跳出來,探出腦袋,露出素白的細齒,蘭羨爾見狀,立馬順出腰間系著的匕首,懨懨調(diào)笑著,在手中轉(zhuǎn)弄一圈。
接著,毫不猶豫地飛擲而出,刀花在暗處旋出漂亮而狠厲的弧度,剎那間,一只海邙蛛被劈成兩段,兀地向下墜落。
“嘖,果然是蘭瀟挑出來的東西?!?p> 蘭羨爾止不住夸贊,目光懶洋洋向下投去,像是又想起什么一般,瞳孔驟然一縮,沉聲道:
“封印是開的!”
“我猜到了,不然,它們根本逃不出來。”
語氣里寒意盎然,全身戒備地望向尚不見底的深淵。
“可這封印明明……”
明明只有古神沉蒼自己,或是曾經(jīng)青鳥浮山那位先知神明才知道怎么打開封印,可這兩人,一個已經(jīng)神隕萬年之久,一個消失無蹤了萬年之久,無論那一個,出現(xiàn)在此等荒境里的可能性都極其渺茫。
這未說完的話被下一陣變故生生堵回去,不知下墜到何處,只覺濃重的腐氣撲面而來,令人無處遁形,像是遠古兇獸之境緩緩張開了血色巨口。
腐氣會震蕩十魄,破壞修煉的平衡狀態(tài),是致力于修煉的人都忌諱不已的東西,然而,一般的尸骨根本形成不了腐氣,只有沉淀成千上萬年的尸骨才夠資格形成此等源源不斷作惡的邪氣。
近了,快到底了!
體內(nèi)十魄傳來劇烈不適之感,下一刻,蘭羨爾屏氣運靈,強迫自己穩(wěn)穩(wěn)落在底面。
耳畔傳來帶有粘膩的水聲,頂空的海水已變成銀藍色,從這望上去,能看見飛鳥掠過的靚影,但上邊的光線只稀落地投下來,勉強照亮周圍。
從上往下看,這里漆黑一片,但從下往上看,竟是這樣一番光景。
“這地方,腐氣倒是重的可以?!?p> 蘭羨爾拖著袖子懶懶道,余光不經(jīng)意瞟見了手上包著的銀色緞條。
話音剛落,渾身腐氣未除的戰(zhàn)亦炔被自家少殿冷冷看一眼。
“再離遠點?!?p> “……”
青藍的光嵌入深海的一角,揭開失落而糜退的幕布,昭示這無法言喻的神秘,泠泠水聲好似夢囈,說著古老的誓言。
“你是我唯一信仰的神明?!?p> “我們將會在混沌的彼端,無往不勝?!?p> 此刻,熟悉無比的一字一句突然徘徊在耳,不是夢境,不是回響,一字一句都清晰得詭異,恍然喚醒了那段麻木瘋狂的記憶,昭示著那青鳥浮山下的云氏一族亙古以來錯付的忠誠,以及遲來的覺醒。
不,都過去了。
蘭羨爾狠狠閉上眼睛,拂去心頭最后的顫抖。
“蘭羨爾?”
戰(zhàn)澤西喚道,還是發(fā)現(xiàn)了蘭羨爾極力掩飾之下的異常,他的聲線本就清冷低沉,此刻卻多了令人安心的甘冽醇厚,添了幾分安撫意味。
蘭羨爾睜眼,瞬間,眉目懨懨,染上不少慵懶與玩弄色彩,側(cè)頭望去,嘴角掛著玩世不恭的弧度。
“聽。”
蘭羨爾道,注視著戰(zhàn)澤西兩人的反應(yīng),確認沒有異常之后,才接著說:
“海邙蛛來了?!?p> 與自己想的一樣,這里,只有自己能聽見那些話,他們二人是聽不見的。
只是,這聲音突然的出現(xiàn)目的是什么?還是說,它是在提示來人什么?
“走?!?p> 戰(zhàn)澤西簡短一個字,三人便同時奔赴一個方向。
眼前微明消失,猶如闖入了無端的虛空與黯淡,四下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無邊黑暗,一切危險與柔和皆為這深不可測所淹沒。
遠處,突然出現(xiàn)幾個金色光點,在水波動蕩之中兩方飛速靠近,待停住之時,三人這才真真正正看清楚這是什么。
漠漠黑暗之中,金色的貢鱗熠熠生輝,優(yōu)美流暢的身形劃動著水的溫柔,似在訴說著更為柔和的話語。
耳畔又響起塵封已久的誓言,字字清晰。
“你是我唯一信仰的神明?!?p> “我們將會在混沌的彼端,無往不勝?!?p> 話語在這樣靜謐的環(huán)境下,具有極強的蠱惑力,仿佛一種神秘的指引,蘭羨爾抬頭,望向那金色的貢鱗,它正做出漂亮的一個回旋轉(zhuǎn)身,像要去往別的地方,當下做出判斷:
“跟著它?!?p> “跟著它。”
蘭羨爾瘦削的脊背稍稍一顫,略微的驚訝被她收斂進寬松的衣衫中,但她能清楚地知道,幾乎同時,身后傳來戰(zhàn)澤西的聲音,也是那三個字。
腦海中閃過另一種懷疑,戰(zhàn)澤西也能聽見那聲音。
兩人隔著咫尺黑暗,遙遙相望。
戰(zhàn)澤西冰寒的眸光帶有審視的漠然,但又仿佛有什么將說又不能說出的東西蘊藏其中,這一眼,夾雜著太多意味不清的東西。
究竟怎么了?
蘭羨爾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偽裝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被識破,無處遁形,可對面那少年偏偏又滴水不漏,窺探出她的破綻卻依舊不動聲色,選擇沉默。
“少殿下!我們快跟上去吧!”
戰(zhàn)亦炔的聲音從身后更遠的地方傳過來,原來,戰(zhàn)澤西讓他站遠點,他就一直待在后面。
正在僵持的兩人齊齊收回目光,瞬間清醒一般,撲向貢鱗游走的方向。
等那幾尾金色貢鱗停下時,眼前出現(xiàn)的是這樣一番景象。
金光映射,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那淺灰色的石邸,一路向四方綿延,直至與看不見的黑暗邊緣相接,石邸上,夸張的花紋赫然映在眼前,和著水光,映照出明明滅滅的斑駁。
除此之外,有一點卻無比怪異。
“門?”
蘭羨爾指著底下那一點也不夠氣派的小門,問道,明明是這么大的一面石墻,底下的門卻低的連人進去怕是都要低著頭。
“有些寬?!?p> 戰(zhàn)澤西道,卻指出了更為怪異的一點,這門的形狀四四方方的,不像是給人進去的,倒像是只為了將什么東西裝進去。
石棺?!
不知為何,腦海中有了這個答案,只覺那東西的大小,正符合自己曾在青鳥浮山下見過的那白玉石棺。
那時,正是青鳥浮山連鳥帶山消失之前。
之后,自己被丟下天界,落到明波煙翠之上跌跌撞撞撿回一條命,便與天界隔絕,再也沒聽過有關(guān)白玉棺的一切。
“這是什么門?摳摳搜搜的,那長著三個魚腦袋的東西能爬進去嗎?”
“他們不用爬進去,也沒資格爬進去?!?p> 蘭羨爾輕飄飄地望一眼戰(zhàn)亦炔,見他還不懂,無奈“嘖”了一聲答道:
“現(xiàn)在,大淵活著的上古兇獸已經(jīng)被我們見識完了,沒見識過的,怕是已經(jīng)被封印在貢葬之中,死了的,至于為什么當年古神不封印蠶鰭和海邙蛛呢?”
“是因為它們太弱了,古神覺得,隨便幾個人都能鎮(zhèn)住,為什么要……”
要那個聞名天家的神來鎮(zhèn)住呢?
分析到這里,連原本漫不經(jīng)心的蘭羨爾也微微一怔,再看一眼那扇方方正正的石門。
若自己對于石棺的猜測是對的,不出所料的話,石棺里,便是那能鎮(zhèn)住四海兇獸的神。
會是誰呢?
冥冥之中的預(yù)感給了她心底的答案,在看見這些貢鱗的時候,她就有所觸動。
是你嗎?會是你吧。
蘭羨爾眸子里不可抑制地閃著灼灼光輝,似要照亮纏繞著天地間萬年之久的層層陰霾,她記起,不論是在古老的傳說中,還是自己親眼所見,曾經(jīng)的茫茫天地,只有一人能讓數(shù)千條金色貢鱗臣服于身側(cè)。
他是曾受天地膜拜,曇花一現(xiàn)的古神,也曾是青鳥浮山下熱血而果敢的最高守護者。
“貢葬,貢在前,貢者為大,葬在后,葬者為小?!?p> “沉蒼古神很尊敬貢者,在她看來,連‘葬品’都要配得上貢者。”
戰(zhàn)澤西道,金光映射下,他瞧見了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正閃著難以泯滅的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