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掌心麻木的痛覺漫過,蘭羨爾輕慢抬起眼眸,兩人視線再次相撞,向來殺伐果斷的少年此刻正定在原地,望著自己。
許是錯覺,暗光之下,她只覺得那雙清冷似寒潭的眼眸中,泛著曠古的悲涼。
沒有震天撼地的晃動,沒有隆隆的巨聲,黑色棺頂悄然移開一角,冰寒的白氣從棺中滲出來,暈染了周遭的幽深。
遠古那俯視天地的神明豁然蘇醒,眉宇之間英氣勃然,深邃若刻的輪廓中鑲嵌著一雙墨玉般的眼睛。
“云???”
饒是早有預(yù)感,再次真切地看見他時,蘭羨爾依舊難以置信。
云恕回過神,慢慢看向一旁的蘭羨爾,點點頭。
更難料到的是,“湮滅石棺”竟然都未曾磨滅云恕的意識,他忽地站起來,像極了詐尸,直勾勾地望向前方,空茫無神,像是在思考什么。
死寂與壓抑充斥周遭。
驀地,云恕轉(zhuǎn)頭,劍眉驟然鎖住。
“走!”
仿佛死亡前的凝滯,所有人皆是一怔。
黑玉石棺像是受到了什么腐蝕一般,化為黑色的水膿,轟然潰散,嘩地流向四周,云恕利然飛起,從那黑色膿水一般的東西中,撈出了一把不染污濁,玨玨生輝的青色長劍。
堆成山高的獸骨像是長了眼睛,在打亂之后重新拼湊起來,頃刻之間,數(shù)以萬計半尸半骨的兇獸緩緩爬起,向中心靠攏。
上古兇獸之墓貢葬,終于展露了真正的相貌。
隱沒的眼陰謀此刻再也掩藏不住,以上古兇獸為引,設(shè)湮滅石棺,施卜封印貢葬,這一切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大淵安定無擾,而是借此絕佳的地方,鏟除自己最大的對手,聞名天界的古神云恕,最高的守護者云恕。
“禍?zhǔn)乱蛭叶?,云輕,你先帶他們走?!?p> 云恕看向四周,萬年之久的封印曾禁錮他心中的熱血與榮耀,此刻,昏睡的戰(zhàn)神云恕眼中閃著火光,握著曾與他作戰(zhàn)多年的青劍斂光,重新歸來。
蘭羨爾冷笑一聲,看一眼戰(zhàn)澤西,壓根沒把旁邊像是要馬上沖過來的戰(zhàn)亦炔放在眼里,嗤笑道:“他們手里有云氏全族的血,于情于理,都不配活著離開我們手上?!?p> “云輕?!竟然是你!”
戰(zhàn)亦炔雙目赤血,卻在被一旁的銀袍少年冷冷瞥一眼后住了嘴,堂堂天澤將軍和天澤少殿,在天界叱咤風(fēng)云,卻被一個至今仍是戴罪之身的丫頭指著鼻子罵,饒是誰都意難平,可戰(zhàn)澤西卻出乎意料的沒有。
他只是看過來,黑暗中,那雙冰眸攝人心魄,清冷似寒潭,沉沉如漆夜。
“云輕?你說云氏……”
云恕低沉的疑惑從身后傳來,他昏睡了萬年之久,又哪里知道云氏被屠天界伏殺這檔子事。
“此事我之后再與你細說?!?p> 云恕點點頭收回目光,肩背僵的筆直,不知是訝異還是沉痛,嗓音微啞道:“封印沒了,就只剩最麻煩的辦法?!?p> 白骨拼起來兇獸的骨架,骨頭相接,咯咯作響,仿佛有意識一般,都圍在后面,交頭接耳,不敢上前,有一只不怕死的突然一個俯沖。
“我#¥%¥#%……”
戰(zhàn)亦炔猝不及防地后退,嘴巴還不忘罵兩句,半張腐壞的獸臉差點與他來了個親密接觸。
“云恕,辛苦你了!”
蘭羨爾眉眼生厭,渾身懶散道,手上斷掉的匕首鬼影一般,在腕間繞過一周,待落到蘭羨爾手里片刻,便兀地向戰(zhàn)澤西飛去。
后者丟開銀劍,與斷匕首正空相撞,剎那間,銀花迸射。
“現(xiàn)在,該解決我們的恩怨了?!?p> 蘭羨爾單手運靈,冰藍色的光芒耀眼無比,搖曳在掌心。
碰撞之后,銀劍與匕首同時掉落,兩人都沒有要撿回的意思。
冰藍色光一路炸裂,如展翅而飛的青鳥,漫天翻滾,洗禮著深淵之下的陰霾,暗海的幽深蕩然無存。
銀輝灼目,刺眼而震懾,閃著森然的清冷。
藍光與銀輝彼此撞擊,吞沒,靈力掀起浩然巨波。
冷光咋舌之中,蘭羨爾不顧腳下一只白骨散發(fā)出的腐氣,空手抓起。
“云輕!”
打斗聲正烈,這一聲是誰的詫異也早已分辨不清,蘭羨爾冷冽著眸子,眉目間染著邪氣,懨懨一笑。
手上用力一擲,巨大的白骨飛走沖擊,戰(zhàn)澤西側(cè)身,銀袍被沾染上腐氣,瞬間發(fā)黑,他依舊目不斜視,專心致志地凝視前方。
蘭羨爾又拾起幾條巨大的白骨,當(dāng)空而來,戰(zhàn)澤西利落躲開,修眉鎖住,冰色的眸里閃著幽幽暗火,眼里只有那一雙細瘦白皙的手被腐氣噬食的畫面,他壓著聲音,仿佛蘊含了不少慍怒,不自覺呢喃:“云輕……”
直到躲開的最后一步,余光中,一個黑壓壓的血洞出現(xiàn),與他僅有一步之遙。
原來,剛剛進來時的石門從未停止過蝕解,血水詭異地向石門旁散開,導(dǎo)致石粒被吞噬,低矮的石門悄無聲息地擴張著,此刻已經(jīng)是一個巨大的血口。
一旁的戰(zhàn)亦炔狠狠感嘆古神云恕那震天撼地的打斗氣勢,眼睛一眨不眨。
看見交戰(zhàn)的蘭羨爾和戰(zhàn)澤西,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們也是敵人。
忽然,銀輝炸開,飛騁而來。
“少殿下!”
戰(zhàn)亦炔詫異,那是戰(zhàn)澤西剛剛丟落的劍,此刻,被蘭羨爾毫不留情地飛擲在外。
天界眾人將自己的靈器視若生命,可像戰(zhàn)澤西這么冷眼旁觀,沒打算撿回來的,可真是頭一個。
銀劍飛速穿破薄薄的屏障,刺向“血石門”之外,轉(zhuǎn)眼間不知所蹤。
“云輕,你!”
對于一個重于將士的榮譽之人,戰(zhàn)亦炔見到這一幕只覺渾身血液逆流,下一秒便要暴起。
“你想要逼走我?”
光影陷落,戰(zhàn)澤西視線卻一直在前方,從未離開過,身后是被血水腐蝕的出口,周圍已經(jīng)坑坑洼洼,不再平整,戰(zhàn)澤西依舊沉著步子,暗火燒于眸中,半步不肯再退卻。
“逼走?戰(zhàn)澤西,我們可是敵人,你以為你們……配與我們并肩作戰(zhàn)?”
蘭羨爾含著笑意輕飄飄道,伸手抖了抖袖子,無所謂瞧一眼自己被腐蝕發(fā)黑的雙手,抬起頭,正好撞上同樣盯著這雙手的那道視線。
“還是說,你一直都在忌憚那荒唐的預(yù)言,想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如是如此,那么,少殿下便是失算了。”
數(shù)句挑釁,卻未換來戰(zhàn)澤西臉色絲毫變化,唯有那“預(yù)言”兩字讓他眸色冷厲的一凜,清冷中透著陰戾,痛楚如細密的針腳,扎過他每一寸肌膚。
“走。”
驀地,戰(zhàn)澤西啞聲道,喉間干澀,面色冷清,涌動的情緒被掩埋在冰色的眼底。
“等等。”蘭羨爾懶洋洋喚道。
不知何時,斷掉的匕首又回到了她的手里,她隨意挽起寬袖,松松散散轉(zhuǎn)身,赴向不遠處那場光影交雜的戰(zhàn)斗,邊走邊慢悠悠地說著:
“在我弄清楚一切之前,你,還有天界的人,都暫且活著,留著命,等我去取?!?p> 戰(zhàn)澤西聞言,回頭望去,參差不齊的血口之后,他隱約能看見那瘦弱紫色身影毫不猶豫躍入戰(zhàn)斗,扯開禁錮,她露出了藏匿已久的光芒與熱血,執(zhí)著而堅定,那是真正的守護者之魂。
……
天界開辟千年之際,青鳥浮山勢力如日中天,被貢為先知神明,天地信仰膜拜,敬畏天命旨意,彼時,青鳥浮山第一先知神明元厄,提出主宰者之說。
屆時,眾開天辟地的古神各領(lǐng)一方,盲目廝殺,向先知神明證明自己主宰者的能力。
接著,古神沉蒼愈加勢頭強盛,一舉成為主宰者,然而,這種統(tǒng)治沒過多久便胎死腹中,因為,古神沉蒼神隕了,她的遺言“天界無主宰者亦可太平”昭告天地,不到半日,青鳥浮山至尊神明元厄召來數(shù)萬只青鳥,昭告天界最后一個預(yù)言:
神山最忠實的守護者,會奉行旨意懲罰所有違反天命之人,諸位,請靜待死亡的到來。
之后,青鳥浮山連鳥帶山一同消失,于是天界人便先發(fā)制人,齊齊將矛頭指向山下守護者,也就是曾經(jīng)的天命奉行者云氏,于是,云氏全族被聯(lián)合絞殺。
貢葬里,戰(zhàn)斗的悶響全然褪去,層層疊疊的兇獸尸骨遍布滿地,死氣森森,冥冥暗光之中,那雙粲然若鎖著星辰的眸子仍然閃動著光色。
“你放了他們?”
身旁的云恕緩緩走來,眉宇之間鋒芒不減半分,蘭羨爾抬眼,剛剛境況異常沒注意,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了他的衣著異常。
黑白交雜的束袖寬衫上綴著銀絲刺繡,布滿全身,精致而秀雅,定睛一瞧,那是一只只騰空而起的飛鳥,蘭羨爾只覺無比熟悉,一時之間,她想到了自己胸前那一塊印記,極小,形狀卻像是一只正欲翱翔的飛鳥……
“天界四方所為,如何歸咎到一家頭上,更何況……”
蘭羨爾止住了要說的話,云恕那寬大的衣衫,比起之前的衣著多少有些松垮,正好在他肩胛處露出了一片暗色疤痕。
那是一塊丑惡的黑痂,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顯眼,像是灼燒過后留下的焦痕,不知是何物所致,竟連云恕這樣的修為都未能除卻。
蘭羨爾收回目光,懨懨瞥一眼周圍,一片死寂,來時那指引的聲音沒再響起,她微微蹙眉,總覺發(fā)生的一切過于巧合,時間竟都鬼使神差地卡在了她剛進碧落玄冥之時。
良久。
蘭羨爾若有所思的端詳了手中的匕首,翻天倒地找了一圈,卻硬是沒翻到斷掉的另一半,只好作罷道:“大淵是回不去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