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的光華,未能照亮冰冷的樓閣,四處都挑著稀稀落落的燈火。
天家廝殺許久,天界動蕩,無人幸免,這里沒有百年后的繁盛,沒有高樓殿閣,雕梁畫棟,只有黑暗與血腥侵蝕著每一寸血肉,于是,夜里,人們只祈禱自己能活到明日。
“你……你要干什么?!”
一個滿臉橫肉的戰(zhàn)將驚恐道,看著眼前緩緩走來的人,被五花大綁的身子急忙向后蠕動。
“看不出來嗎?”
夜偃瞟一眼道,此時已儼然一副少年模樣,他玩弄著手上的匕首,黑發(fā)高束,笑容染著頑劣氣,一把抓過那戰(zhàn)將,將刀尖抵在他脖子上,道:“來,給你個選擇,想活還是想死?”
見事情還有轉機,戰(zhàn)將立馬臉色大改道:“活活……我想活!”
夜偃點點頭,輕嘖兩聲問:“想活?。俊?p> 戰(zhàn)將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卻聽見對面人哼笑兩聲。
“行?!币官鹊溃S即利落起身,戰(zhàn)將難以置信,那人難不成就這樣輕易放過他了?正想著,忽然脖間一緊,一只手拖著他往什么地方走。
“你!你干什么……咳咳咳咳……”
聞言,夜偃耐心地停下來,側頭輕笑道:“不是你說要活?放心,底下那只發(fā)情的老母獸不忍心吃了你,約莫著,你該能撿回來半條命。”
戰(zhàn)將聞言渾身戰(zhàn)栗,拼命掙脫,突然,那人蹲下身來,笑吟吟地望著他:“嘖,你這人就奇怪,不是最喜歡在淫窩里混吃等死嗎?看我想的多么周到,特地挑了個母的在下邊等你?!?p> 戰(zhàn)將瞪圓了眼睛:“你……究竟是誰!為什么要……”
夜偃自嘲似的挑挑眉,笑道:“我不是誰,只是一條爛命罷了。”他頓了頓,回過頭來客氣地問面前打哆嗦的男人:“你主子是誰?”
“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主子,看上了他一雙眼睛,派我過來取?!?p> “唉?”夜偃將戰(zhàn)將的頭按在幽深不見底的地洞邊上,笑問:“怎么,不打算說?”
看見那丑陋又怪異的母獸,底下的戰(zhàn)將嚇得臉色死沉:“說說說……我說!我主子叫戚璃!”
夜偃滿意地點點頭,然后一腳將戰(zhàn)將踹下深淵,頭也不回地走了。
蘭羨爾抱著袖子站在原地,臉色甚是陰寒。
原來阿璃的眼睛不是意外,而是夜偃這家伙害的。
巨大的深淵里傳來慘叫聲,以及……奇奇怪怪的聲音,突然,漆黑坑洞旁出了些窸窸窣窣的動靜。
難不成是那戰(zhàn)將爬上來了?
蘭羨爾疑惑,決定湊近一點看看。
忽然:
“兩個狗東西,就知道追著我跑,讓你追上老子就不信……”
剛剛從洞底下爬上來的夜偃:……
正巧看到他爬上來的蘭羨爾:……
一刻鐘后。
蘭羨爾撣了撣袖子,看一眼地上被打趴下的夜偃原身,又看看剛剛遠去的“少年夜偃”,不由調侃一聲:“你這出現(xiàn)的地方,還真是奇特。”
“過獎過獎?!币官戎挥X骨頭都散架了,干咳兩聲,咧嘴笑道:“要不是外邊那兩個狗東西追我,我絕不會失手沒掌握好方向,打擾那洞里的人……”
蘭羨爾沒繼續(xù)跟他貧,懨懨側了側腦袋:“交代吧,阿璃的眼睛是不是你弄的?”
聞言,剛剛嬉皮笑臉的人突然臉色一變暴起:“你胡說什么?怎么可能是我!我就算再混蛋,怎么可能對他下手?”
蘭羨爾一把將他按回原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冷冷道:“抱歉,親眼所見?!?p> “不是,不是……云輕你聽我說!”
“……”
夜偃說完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暴露了什么,看著對面飛射過來的眼刀才反應過來,立馬坦誠道:“呃……我承認,我學過卜術,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誰了……不過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蘭羨爾挑挑眉,也沒打算再追問什么,放下防備地坐下來,半信半疑看向他:“那你為什么跟在阿璃身邊?你難道不知道,同主宰者命格之間……”
“我知道。”夜偃聲音沉了沉,正色看向她道:“你放心……要是我們中間肯定有人要死,那個人只能是我,我本來就爛命一條,死了也不可惜,倒是他……”
就夜偃話語頓住的同時,一旁的坑洞就又傳來了模模糊糊的聲音:
“是這里嗎?你確定那崽子跑這里來了???”
“廢話,我卜出的東西還能有假?”
夜偃聞聲臉色猛地一邊,像聽到了瘟神一般,不敢聲張,只好壓低聲音:“帶我走帶我走!別把我交給這兩個玩意……”
蘭羨爾漠然瞧他一眼,后者更加心急起來:“云輕……你相信我,我不是元厄那邊的……”
“哦?那你是哪邊的?”
蘭羨爾依舊保持見死不救的姿態(tài),眼看著底下人就要找上來,夜偃更加心急:“我我我……”
他語無倫次地來回望,終于,斷斷續(xù)續(xù)的句子拼湊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在找元厄的下落……我得殺了他!”
蘭羨爾猛地怔住。
不久后。
“死老頭,你不是說夜偃在這里嗎?怎么除了這些惡心的東西什么也沒了?!”
“不不不……不對啊……應該是在這里的……”
……
*
四下皆黯,夜涼如水,夜偃被蘭羨爾拖在路上,總有種劫后余生之感,緩過神來,又開始無聊地瞎扯:“唉?你聽說過金銀臺擂賽嗎?”
“沒?!?p> “嘖,告訴你,如果那地方我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聞言,蘭羨爾懨懨打量一眼這潑皮,瞥過去的眼神將質疑與不屑推向了高潮,夜偃自覺自尊心受挫,猛地暴躁起來:“唉,你可別不信,要不是我現(xiàn)在沒了靈力,不一定被你們按著打!”
“……”
“還有,我……”
夜偃說到一半,蘭羨爾便不由分說封住了他的嘴,拉到一旁,一眾黑影來勢洶洶,朝遠處高閣方向飛奔而去。
看到這一眾,夜偃更加激動了,忙掙開她的手:“戚……戚雪!”
蘭羨爾聞言一驚,想起神月曾經流傳已久,撲朔迷離的舊聞,兩人立馬動身,趕忙追著黑影走了。
神月初平,首殿戚無韶雖喪夫,卻一人領兵,帶著戚氏在天界一方奠定地位,成為一方首殿。
然而,其膝下一兒一女,脾性卻大相徑庭,戚璃平和柔婉,戚雪野心勃勃。
最初,她因為戚無韶立戚璃為少殿而發(fā)動過一次反叛,本以為那次起兵萬無一失,卻不想,自己真是小看這個弟弟了,到最后反受其害,被戚璃親自平叛后,關在監(jiān)牢里,一直未放出,當然,這都是后來的事了。
追到一半,只見周圍再次變換場景,光影明滅,陷入暗處。
“這狗東西,為了向元厄示好,不惜取下阿璃的眼睛!”夜偃恨得咬牙切齒。
蘭羨爾沉思,倒也弄清楚了來龍去脈,夜偃再次見到戚璃后,自知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便違背了元厄的意愿,然而,這毫無疑問給了戚雪搭上了卜族勢力的機會,對于她這樣有野心的人,又怎么會對這次機會置之不理?
“這就是你殺元厄的原因?”
夜偃聞言猶豫地搖了搖頭:“差不多,但也不全是?!彼D了頓,稍稍嚴肅地看了看她:“我不想再給人當刀使了,之前,我覺得這命夠爛了,能拉上幾個人陪我死倒也不錯,反正我也不在乎,但現(xiàn)在卻不行了,萬一我成了傀儡后,刀尖對準的是戚璃怎么辦?”
“……”
靜默許久。
“你知道元厄在哪嗎?”
夜偃搖搖頭:“以我的能力,根本卜不到他?!卑肷危纸拥溃骸暗以谠苹臅r候,發(fā)覺那里已經有卜族滲入,而且,有一個地方我懷疑的厲害,沒有名字,但旁人都叫它什么‘兵械閣’,要不是上次去打探的時候被撞見,我定能找到些什么?!?p> “帶我去?!?p> 蘭羨爾想也不想道,可對面的夜偃尬笑兩聲:“呃……那個地方我記得我畫在什么上面,我給忘了……”
蘭羨爾:“……”
另一頭。
“你行不行??!找到那小崽子沒?”
“你別催我!”
柳漾著急忙慌地擺弄著棋盤,上面懸浮的滿是淺金色符印,耳邊又響起蕭水華念經似的嘮叨:“等我找到他,一定要把他扔下天界去,讓他離神月遠遠的!這個小崽子……”
柳漾聽得耳朵起繭子,不由抱怨:“你這么念叨有用嗎?”
“沒用!因為沒用所以我才要念叨!這個陰魂不散的小崽子,纏著我們少殿下,神出鬼沒的。哪里都有他!”
哪里都甩不掉他。
自從他將眼睛受傷的戚璃送回來,就一直陰魂不散,盡管守衛(wèi)再森嚴,他都能想辦法混進戚璃在的地方,百余年來,夜偃就是這樣,不厭其煩地藏藏躲躲,然后露出頑劣可惡的笑,將蕭水華這些忠心耿耿的老頭耍的團團轉。
云荒熾日。
云絲繚繞,扶桑天河的流水聲遠遠傳來,卻打破不了局面的詭譎。
不速之客遠道而來。
蘭羨爾:“怎么又是你?!?p> 戰(zhàn)澤西:“……”
“嘖,看來我布的局還挺不錯,竟然把你們都引過來了?”
夜偃躲得老遠道,有點想看看這兩人誰勝誰負,不由心潮澎湃。
“你布的局?”
蘭羨爾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冷冷望一眼夜偃,后者得意地笑了兩聲:“那個羽化陣是假的,我設著騙你們的!”
“……”
蘭羨爾漠然而視,神色有些不對,突然沒由來地問了他一句:
“你把靈力封了?”
“是啊,我現(xiàn)在應該不受那狗東西的控制了……唉,你怎么了?!”
久違的恐懼爬上心口,彎刀一般刺過來的,是無形的禁術,蘭羨爾只覺雙手最先灼痛,接著十魄動蕩,精血直逼心口。
束魂!
元厄發(fā)現(xiàn)她回來了!
昏沉與脹痛交接而至,眼前繚亂,握著匕首的手已經有松脫的趨勢。
她面色僵白,身體不由控制一般,拿著利刃的手卻猛地砍向身旁的戰(zhàn)澤西。
不是我!
她想呼喊,想擺脫這無形的噩夢,卻總是不聽使喚,僵持之下,她猛地半跪,抓住那一絲清醒,將刀鋒正正對準自己,利落下刺。
臆想當中的痛楚與死亡沒有來臨,她垂下眼睫,卻見一雙瓷白細長的手緊緊抓住那匕首,鮮血發(fā)瘋一般溢出來。
她愕然抬頭,不知是清醒還是昏沉,對上一雙靜謐若寒潭的冰色眸子,身子像是溺進了一汪海水,兀地軟塌。
手上匕首掉落,聲音都沉悶的可怕,垂下頭,鼻尖嗅到一股濃烈的腥味,眼前微微清晰,那是握了匕首,從而沾滿鮮血的一只手。
“喝我的血?!?p> 戰(zhàn)澤西道,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又像是輕柔至極的誘哄。
蘭羨爾昏昏沉沉,全身充斥著拒絕,動作遲緩地別過頭,還未轉過,便被一個強勁的力道掰回來。
接著,蒼白的雙唇被什么溫熱的東西覆上,帶有腥甜的液體被迫滲進口內,后頸被一只溫潤細膩的手覆上。
片刻,雙眼褪去了陰霾,驟然明亮,不知在什么作用下,蘭羨爾意識猛然清醒,唇邊微涼,竟是掛著絲絲血漬。
對面,戰(zhàn)澤西由半跪起身,掛滿鮮血的一只手垂著,卻明顯可見其恢復之快,兩人目光對上,他唇邊,同樣掛著殷紅的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