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翰林在王家做了長工后,家里就剩下四妮一個人。翰林不在家,四妮一個人也過得也馬馬虎虎。誰知忽然有一天,胡家的人找上門來了。
原來胡連貴娶的曹家三小姐不會生孩子。兩個人成親幾年,膝下沒有半個子嗣。雖說曹家小姐很不情愿,但是不給胡家留后,終究是說不過去。無耐之下,允許胡連貴又討了兩個妾??蓻]想到,這兩個妾,一個也是生不出孩子;另一個身子弱,生過兩個孩子,都是不足一歲就夭折了。
胡連貴面臨斷后啊,這對于那個時代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給祖宗丟人。胡老爺和太太年齡都很大了,身體也都一天不如一天。胡連貴惦記著他爹那豐厚的財產(chǎn)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正巧趕上胡連貴的大哥只有兩個閨女,無法繼承胡家大統(tǒng)。如果自己能有一個兒子,還愁胡老爺子不把財產(chǎn)都留給自己?
自從動上這歪腦筋,胡連貴是茶不思飯不想。各種藥丸補劑不知道吃了多少。直到有一天,他從幾個下人那里聽說,陳四妮還活著,還帶著個兒子。
胡連貴立刻派人去找到了陳四妮,想請四妮帶著孩子回到胡家來。
四妮早就看清了胡連貴的嘴臉;不僅拒絕了他的請求,并且讓那些人帶話回去,說從胡家出來以后,肚子里的孩子早打掉了。他想讓胡連貴死了這條心。
沒想到胡連貴早就想到了這一點,那些家丁來的時候,就被下了死命令:只要是四妮家里的人,有一個在家,就帶回一個來,有兩個在家,就帶回兩個來。能請來就請,請不來就是搶也要搶回來。
一群家丁根本不聽四妮的,不由分說,架了她就要往騾車里塞。正巧鄰村的一個獵戶路過,看到了這一幕。
這人生得膀大腰圓,豹眼環(huán)睛,看到一幫人光天化日就敢搶人,心里的火就不打一處來。他三拳兩腳打跑了那些家丁,把四妮救了下來。四妮感恩戴德,問了恩人的姓名和住所,打算以后報答。
自那以后,四妮時常會納雙鞋墊、縫個帽子什么的給這姓趙的獵戶送去;這趙姓漢子也是性情中人,打到了野雞、兔子,也總是要給四妮留幾只。四妮沒嫁過人,獵戶沒娶過媳婦兒;一來二去,情愫漸生,四妮干脆也就搬了過去,和這獵戶住在了一起。
這可能是陳四妮這輩子最開心的一段日子了。可惜呀,好景不長。沒過多久,日本人打進來了。趙姓漢子去打獵的路上,被日本人抓去當了壯丁。
落到日本人手里,那真是生不如死。他們在介休縣借著修戰(zhàn)壕、挖地道的名義,在中華大地上肆意盜掘文物。這趙姓漢子每天要和其他壯丁一起干16個小時的活。再健壯的人,也經(jīng)不住這種強度的勞動呀。沒出半年,這原本有180斤的大漢,瘦到100斤。又染上了風寒,也干不了活了。日本人看他沒什么用了,就派人把他扔到附近的野地里等死。正好趕上兩個同鄉(xiāng)路過,把他救了回來。
回到家后沒幾天,這漢子就死了。他是死在四妮懷里的。臨死的時候,他告訴四妮,自己賣山貨和皮子攢了些錢,本來已經(jīng)在縣城里打了一根金釵和一個戒指,就揣在身上,準備和四妮辦個像樣的婚禮,也好圓了四妮嫁人的愿。后來被日本人抓去,怕東西被搜走,于是就把那金器用麻紙包了藏在日本人挖的地道下面。他還說,這輩子對不起四妮,下輩子一定早點遇到她。
趙姓漢子交待完這些事就咽氣了。四妮抱著他的尸體整整哭了三天,接著料理后事不再多說??蓱z的是四妮這半生過來,遇到的唯一一個真心疼她、愛她的人,就這么沒了。兩個人連一起過幾年安生日子的福分都沒有。
所幸的是陳翰林五年的工約已經(jīng)到限,不久后回到了家里。他在王家,受小少爺(王老太爺)的照顧,不僅學會了讀書寫字,也見了不少世面,懂得也很多,已然是一個新時代年輕人的模樣。因為如此,這才讓四妮對生活重新有了盼頭。
這個時期,國共合作開始抗日,全國上下都掀起了救國熱潮。陳翰林回到家還不到一年,就又匆匆忙忙離開了家,回了平遙縣城,投身到抗日工作中去。
俗話說,兒大不中留,留下結(jié)怨仇。四妮雖然每天都為陳翰林提心吊膽,但也勸他不住。哪個年輕人不想施展抱負?何況四妮也是對日本人恨之入骨,翰林是和日本人斗爭,這是件正確的事,她不得不支持。
陳翰林回到平遙縣城以后,以銀號職員的身份開始了地下情報工作。這時的山西地界,還屬于敵占區(qū),抗日工作兇險萬分。
也不知道是命中注定,還是陰錯陽差。
陳翰林的生父胡連貴當了漢奸。日軍在他的幫協(xié)下,圍剿了一個國民黨的秘密聯(lián)絡站。就在這個聯(lián)絡站工作的陳翰林和其他三名同志被捕。
在日軍的囚牢里,陳翰林天天都忍受著酷刑的折磨,卻始終不向日本人交待一個字。
翰林被捕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四妮那里。四妮痛呀,那是撕心裂肺的痛啊。從父親陳大有,到兒子陳翰林,四妮愛著的那些人,沒有一個能好好留在自己的身邊。她開始深深的怨恨。恨這個世道,恨那些壞人,恨頭頂上那個不開眼的老天爺。
一個農(nóng)村婦女,沒什么人脈,也沒什么本事。幾番嘗試,也救不出兒子陳翰林。后來四妮聽說,翰林和其他幾個被捕的人要被押去太原的日軍司令部定罪槍斃,她的心徹底死了。
從那之后,人們在平遙縣城的大街上,總能看到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婆子,嘴里念叨著:“我的兒……我的兒………”。有人說她就是當年胡家那個人見人愛的使喚丫頭,也有人說她就是個無家可歸的瘋婆子。
后來又過了幾年,在一個大年初一的早上,出來拜年的人們,在大街上看到了一具凍僵的尸體。死去的這個人,正是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
幾個好心的富戶湊了一些錢,給這個可憐的女人置辦了一身壽衣、一副壽材,將壽材暫放在城外的義莊,待到春節(jié)結(jié)束,再給她下葬。幫忙的好心人中間有人認出她是趙獵戶的女人;于是,就在牌位上給她寫下了“趙陳氏”的字頭,也算是有家有戶,到了那邊不至于孤孤單單。但是春節(jié)之后,人們發(fā)現(xiàn)陳四妮的壽材和牌位,竟意外的消失了。從此以后,平遙城里再沒有人記得這個苦命的女人。
王老太爺講到這里,雙目已經(jīng)通紅,他揉了揉眼睛,又伸手去安撫著身旁已經(jīng)泣不成聲的曾孫女小紅。
陸衛(wèi)邦也是為這個故事而傷感不已,眼睛模糊,鼻子發(fā)酸。他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旁邊的黑子,我滴個娘呀,生生把陸衛(wèi)邦氣笑了。
平時一臉嚴肅,不茍言笑,眼神中都仿佛藏著刀片的黑子上唇咬著下唇,五官扭曲著,強忍著不發(fā)聲;可是臉上卻已經(jīng)掛滿了眼淚和鼻涕。
“快擦擦,太特么難看了?!标懶l(wèi)邦趕緊抓起桌上的紙抽,給他遞過去兩張。
王老太爺也是情緒激動。他緩了好一陣,才繼續(xù)說道:“幸好陳翰林在被押去太原城的路上,被國軍的一支隊伍救了下來,并沒有死。隨著隊伍轉(zhuǎn)戰(zhàn)到了廣州。解放以后,陳翰林去了臺北。直到80年代,他回來過一次。那一次回來的目的,就是想在他娘的墳前磕個頭。他找到了我,讓我?guī)退蚵爥烆^的位置。可是,陳四妮連同她的棺材在沒有下葬之前就找不到了,任憑誰也沒轍。無奈陳翰林只得失望而歸。回去臺北第二年,翰林也去世了。死之前,他讓臺北的兒女把他的骨灰又帶回了平遙,說是要回歸故土。我?guī)秃擦终业搅怂耍惾。┑暮笕恕,F(xiàn)在陳翰林的骨灰就在祁縣他三舅家里。雖然他已經(jīng)回來了,可是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娘了?!?p> 陸衛(wèi)邦起身走到王老太爺跟前說道:“老太爺,你放心,我們已經(jīng)找到了陳翰林的娘,我們打算這就讓他們母子團聚。”
“果真如此?你們要是能完成這件事情,我老漢替翰林和他娘謝謝你們。需要什么幫助,你們就和我開口,我一定不推辭。翰林可是我舊時的至交呀?!蓖趵咸珷敿拥南蜿懶l(wèi)邦做了一個揖。
“老太爺不要這樣,能為陳四妮這樣的苦命人做一些好事,也是一個展示我輩風采的機會。時代在進步,但是樂于助人的精神不能丟!”陸衛(wèi)邦說得是冠冕堂皇。
最后,在黑子的要求下,王老太爺告訴了他們陳三小后代的住址,也就是陳翰林骨灰存放的地方;以及當年日本人盜掘文物現(xiàn)場的大致位置。
了解到這些情況之后,二人就告別了王老太爺一家離開了。
小紅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王老太爺,一直把他們送到了胡同口。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小紅不禁問道:“太爺爺,我看他們也不像是陳家的后人,他們怎么會來管這件事?”
王老太爺?shù)哪抗馊耘f停留在二人遠去的背影上面,口中喃喃說道:“他們不是陳家的后人,他們就是神荼和郁壘,是來為老百姓消災解難的………”
離開王家之后,黑子已經(jīng)有了打算。他把大致的計劃說給陸衛(wèi)邦聽。要消除陳四妮的怨氣,需要兩件東西。按照王老太爺所講的故事來分析,陳四妮一生中,僅有摯愛兩人,一個是他的兒子陳翰林;另一個,就是趙姓獵戶。如果能讓陳四妮再一次和這兩個人團聚,定然能消除她的怨氣。
陸衛(wèi)邦倒是也同意黑子的辦法。問題是,陳翰林的骨灰所在雖已經(jīng)明確;可是幾十年前那日本人挖的地道,就未必那么好找了。
據(jù)王老太爺說,當年趙獵戶被抓去干活的地方,就在緊鄰平遙的介休縣。那里有一處古代遺址,叫做張壁古堡。這是一個擁有1600多年歷史的古村落。日本人挖的地道,就在村落下面??紤]到搜尋趙獵戶的遺物難度較大,黑子建議,不如先去張壁古堡探索一番,回來之后,再去取陳翰林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