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父親喊你回家?！?p> 賈樂的臉頰鼓得圓滾滾的，一邊說話，一邊不停地咀嚼著。見到弟弟過來，賈文強壓下心頭的怒火，逼著自己擠出一絲笑容?！靶?，又在偷吃什么好東西？看你的嘴巴都快閉不上了，慢點兒吃?！?p> “我才沒有偷吃東西，”賈樂將嘴里的食物使勁咽下去，差點兒噎著?！斑@是母親做的午飯，我先嘗嘗。哥哥，快點兒回家吧，母親做了滿滿一桌子菜，看得我直流口水。”
賈文撐著桌子站起來，走到臺子邊上直接跳了下來。
“哥哥，好棒！”賈樂雙手用力拍著，渾身跟著抖動起來，樣子十分滑稽。“這么高的地方，哥哥都敢跳下來，真是太厲害了?！?p> 弟弟的衷心稱贊，可愛的模樣暫時驅(qū)散了賈文心中的不悅?！靶?，你這是在嘲笑我吧？你竟然說僅有三尺的石臺很高，還說我很厲害，真是讓我無語。”
“這個臺子就是很高嘛?！辟Z樂伸平手放到頭頂?shù)奈恢?，眼睛注視著不遠處的石臺，小心翼翼地將手朝著石臺移動。“哥哥，這座石臺比我還要高上幾分，你從上面一躍而下就是很厲害嘛?！?p> 賈文覺得心中一暖，或許無論自己做什么，弟弟都會覺得他很厲害吧。他走到賈樂身邊，輕輕拉起賈樂白白胖胖的小手，凝視著城主府?！靶?，咱們回家?！?p> 剛一步入大廳，賈樂便掙脫了哥哥的手，像個圓球似的滾向桌子，嘴里碎碎念著“餓死我了，我要吃個痛快?！?p> 人還沒靠近桌子就被半路走過來的婦人攔了下來。婦人約莫三十五六歲的樣子，眉清目秀，不著粉黛，穿著淡雅的藍色衣服，看上去很是平易近人。
“小樂，這些都是留給父親和哥哥的?！?p> 賈樂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欲要撒嬌耍賴，婦人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便又喜笑顏開，迅速折向了后院。
“母親?！辟Z文恭敬地向婦人請安。
婦人走到近前，溫柔地撫摸了一下他略顯蒼白的臉頰，心疼地說道：“傻孩子，瞧瞧你瘦的，你若是有小樂一半胖就好了?！?p> 或許因為一上午沒喝水，賈文感到喉嚨干澀，喉結(jié)蠕動了幾下什么話都沒說出來。
“我做了一桌子你愛吃的菜，一定要吃干凈，不許剩下?！?p> 賈文點了點頭，婦人又憐惜地看了他一眼，去后院照顧賈樂了。賈文的視線一直跟隨著婦人，直到看不見了還不肯收回。
“文兒，過來坐?！?p> 賈文聽到父親慈愛的召喚，猶豫著走到桌邊，坐下來。他微微低著頭，不敢看父親，目光空洞地盯著近前的桌子，感到一陣從未體會到的挫敗感。發(fā)呆之際，他聽到父親好像站了起來，朝他走來，身體不由地緊繃起來。
嘩啦啦的清脆響聲過后，父親又走了回去。
“文兒，抬起頭來?！?p> 父親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生氣，賈文掙扎著抬起頭，眼光卻四處躲避。
“文兒，看著我。”
父親威嚴而略帶怒意的聲音讓賈文躲無可躲，他只好收回游蕩的目光，望向父親。
賈方直視著兒子，看見他清澈的眼睛里少了些自信和驕傲，多了些懷疑和猶豫?！拔膬?，這次的事情可達到你的預(yù)期了嗎？”
賈文的眼睛好像刮過風的湖泊，蕩起了些微波紋?！案赣H，孩兒一意孤行，低估了神族在人族之間的影響力，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致使憑白浪費了許多錢財。”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與內(nèi)心對抗，又好像搖擺不定?！昂褐e了。”
賈方緊盯著賈文的眼睛，仿佛要將他看穿。片刻之后，賈方收回審視的目光，輕輕嘆了口氣，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文兒，你的確錯了，卻不是錯在這件事情沒有達到預(yù)期的效果，更非浪費了錢財。而是遇到挫折后你對自己的懷疑，輕易失掉耐心和信心，一如事前對自己的盲目自信，二者皆非成大事者所該有的?！?p> 賈方為自己倒?jié)M酒，再次一飲而盡。
“神族是人族頭上的一座大山，幾乎所有人族都已習慣了。人們爭先恐后想要爬上這座大山，即使遠離父母，遠離妻兒也在所不惜。莫說區(qū)區(qū)一千枚銅幣了，就是真給他們一座金山，他們?nèi)匀晦D(zhuǎn)身就會忘掉你。因為你給不了他們榮耀，給不了他們被街坊鄰里稱羨的地位?！?p> 酒杯又滿了，不過賈方卻沒喝。
“為父并沒有阻攔你做這件事情，是因為我想讓你經(jīng)歷這番挫折。你天資聰穎，敏而好學(xué)，在留陽城中亦小有名氣。可是不經(jīng)歷寒雪的臘梅會綻放的那么艷麗嗎，不經(jīng)歷風雨的雛鳥敢言飛翔嗎？只是你事后的表現(xiàn)卻讓我有點兒失望，如同為你的自負隱隱擔憂?！?p> 賈文離開椅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上出現(xiàn)了密密麻麻的的細小汗珠。
“除了對你的易挫折和內(nèi)心不夠強大失望，我感到頗為欣慰，甚至是驕傲。因為我的兒子，賈文，邁出了數(shù)千年乃至上萬年人族都未曾邁出的一步?！?p> 賈方走到跪著的賈文面前，輕柔地將他扶起來，凝視著兒子羞愧的眼睛。
“孩子，你已做得很好了。從此以后，戒掉自負，磨煉意志，隱忍不發(fā)，一切從長計議?？v使翻不過神族這座大山，你也勢必在人族歷史上留下屬于自己的篇章?！?p> 父親鼓勵的話慢慢撫慰著賈文受傷的心靈，幾無血色的嘴唇翕動了幾次卻沒有說出話來。
賈方拿起桌子上的酒杯，遞到賈文眼前。“文兒，喝了這杯酒，你就是成年人了，以后城主府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皆由你做主。除非城主必須出面，留陽城的管理權(quán)就交到你手中了?！?p> 賈方怔怔地望著父親，在自己經(jīng)歷了人生第一次重大挫折后，父親反而給了自己更大的權(quán)利，更大的舞臺。
或許這就是父親。
“別愣著了，快點兒喝了?！?p> 賈方面帶微笑，眼睛里滿是信任和期許，這給了賈文莫大的力量。他伸出雙手從父親手中接過酒杯，緩緩舉到嘴邊，一飲而盡，未曾蕩起一絲漣漪。辛辣的酒味刺激著賈文的感官，他差點兒咳嗽出來。但他緊閉著嘴，一聲不吭，以致臉都憋紅了。
“好，很好?！辟Z方一邊拍著兒子瘦弱的肩膀，一邊呵呵笑了起來，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別人面前卑躬屈膝，像條狗似的被人呼來喝去，即使那人是高高在上的神族?！皝?，文兒，坐下。咱們父子今日喝個痛快，吃個爽快。要說你母親可是夠偏心的，成婚這么多年都沒有給我做過這么豐盛的飯菜?！?p> 看見父親臉上被笑容掩蓋的皺紋，賈文真希望此刻能永遠持續(xù)下去。第一次喝酒的賈文自然稱不上父親的酒友，幾杯酒下肚之后，他感到頭暈?zāi)垦?，舌頭好像打了結(jié)似的不聽使喚，明明要說的是這句話，出嘴卻變成了另一句話。
最后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酒的味道，也記不清究竟喝了多少杯，只有父親的笑容在眼前晃來晃去，直到趴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