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戾回身看了一眼跪在汐諾身邊的楠兒，沉聲說：“雖然讓楠兒親手為汐諾報仇看上去是最理想的結(jié)局，但仇恨一旦種下，不僅可以增加一個人的力量，也可以從里到外毀掉一個人，讓他的世界失去色彩。”
朱伯呵呵笑了，看著金戾的眼中竟充滿了贊許。“原來魔族中人并非個個陰狠冷血，也有你這樣心思細(xì)膩，熱血柔腸之人?！?p> 金戾搔了搔光頭。“神族之中不是也有您這樣通明達(dá)理，摒棄成見之人嗎？”
朱伯和金戾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兩人都發(fā)現(xiàn)了對方眼中的真誠?；蛟S這是歷史上神族和魔族第一次面對面贊賞彼此。
“金叔叔，朱爺爺，我已幫母親清洗干凈，你們可以進(jìn)來了?！?p> 金戾走到汐諾身邊，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她?！伴獌?，朱伯，我打算將汐諾的尸體埋在客廳下的密室中，你們覺得如何？”
朱伯望向楠兒?！按耸氯珣{小公子做主。”
楠兒轉(zhuǎn)向金戾，但后者專注地凝視汐諾，對他求助的目光視而不見。楠兒眼中閃過一絲果決，蒼白的臉頰上浮現(xiàn)出在大人身上才能看到的擔(dān)當(dāng)?！昂茫鸵澜鹗迨逅?，在地下室中為母親開辟一座墳?zāi)?。?p> “朱伯，煩請你找些工具過來。我和楠兒，還有汐諾在下面等你?！?p> 朱伯無聲地走出去，金戾掀開地板，抱起汐諾。楠兒擎著油燈，一前一后走向了黑暗。
金戾在昏暗的密室中揮舞著鶴嘴鎬，光頭上密布著一層汗珠，在油燈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堅硬的地面被挖出一道足有楠兒高的深坑，密室里彌漫著泥土的潮濕氣味。楠兒守在汐諾身邊，哭腫的雙眼茫然地注視著上下翻飛的鐵鎬，渾身冷岑岑的。
密室中沉悶的挖掘聲停下來后，朱伯手臂上掛著一條白布蹣跚著走下來。楠兒見到朱伯，臉色變得更加慘白，緊緊攥住汐諾冰涼的手。
“小公子，夫人生前最愛整潔，讓我們用這條白布將夫人包裹起來，泥土就不會沾到夫人身上了。”
楠兒的手更加用力，可是汐諾已感覺不到兒子對她的戀戀不舍。朱伯嘆了口氣，憂傷而心疼地注視著生死相隔的這對母子，內(nèi)心第一次對神魔之間的戰(zhàn)爭產(chǎn)生了懷疑。
他曾經(jīng)視為死對頭的魔族男子正在傾盡全力安葬自己疼愛的神族女子，還要撫養(yǎng)照顧她的兒子，而將她置于如此境地的卻是自己為之戰(zhàn)斗拼殺了大半生的神族。他有些想不明白了，究竟哪邊是對的，哪邊是錯的。
“楠兒，聽朱爺爺?shù)脑??！苯痨宄镣吹穆曇舸騺y朱伯的沉思，他將視線移到金戾身上，好像從未見過他似的。“朱伯，請您幫楠兒一下，我的手有些臟了?！?p> 朱伯打量著金戾真誠的面容，眼睛中充滿濃濃的不舍，還有極力壓抑的痛楚。他又嘆了口氣，或許一切都是錯的。
“小公子，來?！敝觳呓獌?，將白布的一端放到他的手邊。“你將夫人包裹好吧?！?p> 好像碰到一條蜇人的毒蝎，楠兒的手逃跑似的向后縮了縮，一只溫暖而有力的手扶住他的肩膀。他抬起頭，看見了金戾堅定的眼睛，找到了依靠。
楠兒拿起白布，在朱伯的幫助下，小心仔細(xì)地將汐諾包裹后，蒼白的小臉上升起了、紅色的光芒。一切妥當(dāng)之后，一老，一大，一小凝視著好像蠶蛹似的汐諾，眼中皆流動著痛苦之色。
金戾撣去身上的泥土，又反復(fù)擦拭了雙手，才小心翼翼地抱起汐諾的尸體。這是他第一次抱著汐諾，也是最后一次。他跳到坑中，跪到地上，不舍地將汐諾放在寂寞的坑洞中。
在松開雙手的剎那，金戾很想吼出心中的愛意和恨意，但最終只是落下一滴苦澀的淚水。他悄悄擦去眼角的淚痕，縱身躍出簡陋的墓穴，將一把鐵鍬遞給楠兒。
楠兒睜著淚汪汪的眼睛看著金戾?！敖鹗迨澹也幌肽赣H死掉，不想跟母親分開……”
金戾鼻子一酸，暗暗嘆了口氣，抬起手指了指心口，說給楠兒也是說給自己。“楠兒，你母親永遠(yuǎn)活在這里，永遠(yuǎn)不會離開你。”
金戾的話似乎具有某種神秘的魔力，楠兒伸手接過鐵鍬，鏟起一堆土埋在母親身上。棕褐色的泥土撒在汐諾身上時，金戾的內(nèi)心不由地一緊，緊緊皺起眉頭才沒讓眼淚流下來。
在楠兒連著埋了三次土之后，金戾從旁邊抓過另外一把鐵鍬，加入了小小少年的送葬隊伍。泥土無情地落下，卻重重砸在金戾的心頭。
當(dāng)汐諾的身影掩埋在泥土之下時，楠兒再也把持不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手中的鐵鍬悶哼一聲跌落在地上。金戾的雙手有那么一瞬離開鐵鍬，卻被他更緊地握在手中，泥土甚至比之前更快地落下去。
地下室中多了一座如同小丘的墳?zāi)?，只是少了墓碑。金戾給朱伯丟了個眼色，示意他照顧安撫一下楠兒，自己則順著階梯走向了大廳。金戾來到院子中，在假山附近找到一塊大石頭。
想到要做的事情，他感到痛苦不堪，攜帶著對命運(yùn)的憤怒，一拳砸在了旁邊的小石頭上。小石頭四分五裂，好像咧開大嘴嘲笑他。金戾的右手高高舉起，卻無力垂下來，神色落寞凄涼。
一道輕風(fēng)喚醒金戾，他拔出彎刀，對著大石頭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乜称饋怼Ｆ坦Ψ?，他將打磨成墓碑形狀的石頭扛在肩頭，返回地下室。楠兒已停止了痛哭，但仍抽抽噎噎地啜泣著，哀悼遠(yuǎn)去的母親。金戾將墓碑砸進(jìn)地中，走到緊挨著小床的桌邊。
金戾割破手腕，擠出小半碗鮮血，端到朱伯和楠兒面前。“朱伯，楠兒，我的字寫得不好，你們在這塊石碑上題上汐諾的名字吧?！?p> 朱伯看了一眼紅艷艷的鮮血，露出震驚之色，感嘆于金戾對汐諾用情之深。如果夫人還活著，他一定會讓她幸?？鞓返?。朱伯撕下一角衣服，接過小碗，神情肅穆地在石碑上寫下汐諾的名字，又題上楠兒，還有金戾的名字。
鮮紅的名字在搖曳油燈的照耀下，凄慘而美麗，像極了汐諾短暫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