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香灰味

　　校醫(yī)室。

　　“運動過度引發(fā)的低血糖癥狀，等這瓶葡萄糖輸完就沒事了?！鄙蚶[之從筆筒中挑了只黑色水筆記錄病歷單，微微低著頭，長而密的睫毛遮住那雙幽深的眼，落下一片青色剪影。

　　“咔擦！”

　　伴隨著閃光燈閃過，安靜的空間里忽然響起不合時宜的聲音。

　　虞魚和沈繹之齊齊側頭。

　　“如果說……我在自拍，你們信嗎？”小胖子訕訕地笑。

　　虞魚從唇縫里擠出一句：“你手機濾鏡棒棒的，還能換那這么帥的臉?！?p>　　小胖子：“那是?！?p>　　個屁。

　　他就是想賺點零花錢，沈校醫(yī)一張照片能賣好幾十，要是露臉照幾百塊都有人愿意買。

　　誰知道頭一回干這種事就被抓包了。

　　“一共六十八，你們誰付錢？”沈繹之慢條斯理地打印好繳費單，遞到兩人跟前，漂亮的手指剛好壓在黑色字數(shù)旁邊，干凈瑩白。

　　虞魚無暇欣賞眼前的美色，被天價醫(yī)藥費給砸得腦懵。她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消化了一會兒這個消息。

　　六十八塊……

　　好貴！

　　救個人才多少點正能量值？

　　不對。

　　機器是不是壞掉了？為什么今天一丁點兒動靜都沒有？

　　小姑娘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感嘆，崩潰又拒絕的小表情逗趣十足。

　　沈繹之眼底似漫開了笑意，淺淺淡淡的，一縱而逝。他解釋道：“你們是學生，費用已經算最便宜的了?！?p>　　“我沒錢?！毙∨肿铀浪牢孀『砂?，一步步往門邊挪，作勢要溜。

　　“……”虞魚偏過腦袋，甜甜地看著桌后的漂亮男人：“等她醒來，問她要不行嗎？”

　　沈繹之忽的瞥了眼她的手。

　　虞魚下意識將奶茶藏到身后，剛做完這一切便有些懊惱，可要她再把手放回前面去，有種欲蓋彌彰之感。

　　于是繃緊了臉。

　　“她沒錢，窮到飯也吃不起?！毙∨肿佑挠牟逶挘骸捌綍r不是在啃地瓜，就是在準備啃地瓜的路上。就這，也是飽一頓餓一頓?！?p>　　虞魚臉色的笑容頓時有點僵，既感激他解圍，又想一錘子錘死這個拆臺的不孝子。

　　“以前也不是沒有好心人，墊付醫(yī)藥費的事情傳出來后，再也沒人敢伸手援助。六十八塊對于大部分窮學生而言，得攢上個好幾年。當然了，像我這種會做點小本生意的人才屈指可數(shù)?！毕氲阶约菏悄?%的聰明人，小胖子自豪地昂起頭，挺直腰桿。

　　虞魚：“……論昆昆是如何養(yǎng)成的？”

　　小胖子自閉地站到了墻角思考人生。

　　不就少了三點水，哪個天才不能出點小錯？

　　沉默一會兒，虞魚思索下建議：“要不讓她打工抵債？”換成當年三套房還沒捐出去的時候，別說68，就算是六萬八她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然而，那只是當年！

　　想想就扎心！

　　沈繹之沒接話，微冷疏離的眼神卻表明了態(tài)度：不行！

　　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在他身邊做事。

　　要不是因為虞魚……

　　“錢我會自己付的。”角落里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王珍不知道什么時候撐起半邊身體。厚厚的劉海下，那雙小眼寫滿堅持和懇求：“不過沈校醫(yī)您行行好，能否寬限幾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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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的離開校醫(yī)室，小胖子忍不住八卦道：“你說，她打算從哪弄錢付醫(yī)藥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虞魚眉眼斂著，看起來有些冷漠。

　　“也對?！毙∨肿淤澩攸c點頭，忽而用手撣了撣她肩頭：“咦，虞爸爸，你這里好多灰！”

　　虞魚側頭一瞧，紅色的校服上不知何時沾滿灰塵，怎么也拍不掉。等等……她指腹捻了灰放在鼻下仔細聞，果然嗅到一股香灰氣味。

　　“肥……”被虞魚冷眼一掃，小胖子頓了下，果斷換個稱呼繼續(xù)吐槽：“你說王珍多久沒洗澡了，身上全是灰？”

　　虞魚懶得搭理他，心道：你懂個屁，這么大香灰得在聚寶盆滾上好幾圈。

　　嗡！

　　小胖子手機在兜里震動幾下，他拿出一瞧，頓時口吐芬芳：“你大爺?shù)?，誰把咱倆英勇救人的事跡發(fā)網(wǎng)上了？目前在論壇置頂?shù)谝粭l，草，超過1000個人討論了?！?p>　　他焦急地跺跺腳，隨后哭喪著臉問：“虞爸爸，該怎么辦？”救人一時爽，事后火葬場。

　　虞魚疑惑：“什么怎么辦？

　　“萬一王家人來找茬兒……”

　　虞魚“哦”一聲，相當?shù)ǖ匕参浚骸皼]事，你是本地人?！?p>　　小胖子一點都沒感受到安慰，誰知她又來了一句。

　　“也比較好下手。”

　　小胖子：“？？?。。　?p>　　我他媽……

　　暴脾氣一上來，他擼起袖子想干架，驀然想到虞魚扛著一百多斤的妹子走得虎虎生風的樣子，又默默地把袖子放了下去。

　　果然回到十一班，看到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來，前一秒喧鬧的教室豁然安靜下來。班上的同學神情各異，或打量，或幸災樂禍，或同情。

　　小胖子原本憂心仲仲，轉頭發(fā)現(xiàn)大佬泰然自若的模樣，懸著的心莫名其妙就放了下去。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及時抱大腿，一生樂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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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放學突然間下起暴雨。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往下砸，不消片刻功夫，操場便形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泥水坑。

　　氣象臺播報這場雨一直延續(xù)到次日，因此學校廣播通知取消晚自習，讓學生們趕緊回家。

　　“虞爸爸，我媽來接我了，明天見?！毙∨肿右话褜⒆郎系穆嫊M書包里，風風火火跑出去，期間不小心撞到其他人的桌子，惹來一片怒罵聲。

　　虞魚鬼使神差地側頭去看。

　　教室門口，體態(tài)豐腴的中年女人拿著一件外套想要往少年身上套，少年相當嫌棄地躲開。兩人不知道說了什么，對峙少頃，少年終是不情不愿地穿上，然后一人撐著一把傘消失在視野中。

　　虞魚用力抿下唇，收回目光，垂著的眸子落在已經寫滿三分之二的試卷上。

　　最后一道是奧賽題，難度十分高。

　　她腦海中迅速反應出兩種解題思路，盯著瞧了一會兒，卻遲遲沒有下筆。

　　有風從窗臺拂進來，攜著泥土的味道。

　　虞魚心想：是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