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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衛(wèi)莊稼

第十三章 圈里要起糞了

保衛(wèi)莊稼 拂曉瓜 3262 2021-01-06 22:22:38

  鐘聲初起,很有節(jié)律,是上工鐘。

  眾人循聲望去,鐘下確有人影,因為離得遠,辨不出姓甚名誰。

  略一走心,頓覺不對。

  少了李偉功底氣渾厚、粗壯而富有穿透力的吆喝聲,這鐘聲顯得寥落而孤單。對了,李偉功不是生病臥炕,好幾天不見蹤影嗎?此時敲鐘斷然有鬼!

  何況,農(nóng)閑時分,

  當當——當當——當當,學習鐘有可能,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開會鐘也有可能,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緊鑼密鼓般的預警鐘,好多年不曾響起,但可能性還是有的,

  唯獨這上工鐘,最是司空見慣,但大冬天的兀自響起,感覺就是個惡作劇。

  一窩人躊躇不決,盡皆懵逼。

  果不其然,

  鐘聲再次響起,全然沒了章法,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尾音震顫混響不絕,純粹是亂敲亂打章法全無。

  一干人等,立馬氣急敗壞,惱怒不已。

  人群中,率先醒悟的人,咆哮斷喝:

  “挨千刀的,閑沒事干,亂敲個啥?”

  說著,已經(jīng)擺出沖過去大卸八塊方解心頭之恨的架勢,更多人開始附和隨后,咋咋呼呼,叫囂盈天。

  此時,安必道已經(jīng)成了無關緊要的所在,突兀而起的鐘聲替他解圍,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他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包圍圈,躡手躡腳向安全地帶悄然舉步,一步三回頭,拉開百米后,一溜煙就甩開膀子狂奔起來。

  許愛花眼尖,早就注意到伺機跑路的安必道,自始至終,卻是裝聾作啞,看著安必道最終逃之夭夭。

  都是一伙子棒槌,也就是在莊稼地里還有點逼數(shù),審問安半仙,指戳李隊長,給他們開府建衙,也頂不起那二兩烏沙帽。

  一陣不著調(diào)的鐘聲,就被奪了心神,合該安半仙絕地逢生。

  外村嫁過來的許愛花,和李斌海娃都兩個了,終究還是看不上遍地紅旗四隊人。

  洋洋灑灑一窩蜂人距離村口不足百米,紛紛剎住腳步,后揚的塵土因了人群的突然定格,彌漫開來,瞬時籠罩下來,嗆得幾個女人干咳不已。

  敲鐘人是鄰村的何傻子,真名不詳。

  大鐘最初掛樹上時,也有搗蛋孩童瞎敲擊,惹得村民整裝待發(fā),卻又頹喪而返。虛晃了幾次后,李偉功怒不可遏,頒布了全隊第一道不必上報村里備案的政令:

  但凡誰家娃娃胡亂擊鐘,一經(jīng)查證,子禍父擔,即刻確立娃娃老爹為永久敲鐘人,嚴禁其他家庭成員冒名頂替,上工鐘、開會鐘、學習鐘、預警鐘,不管你身在何方,不管你是在地里播種,還是在家里耕田,總之,隊長一有事,需要敲大銅,敲鐘人必須第一時間就位,按照事由不同,準確敲響,上工的不能敲成開會的,預警的不能敲成學習的,搞錯一次扣工分,絕不姑息,要是沒來由亂敲了預警鐘,嘿嘿,上述懲罰斷不是絕招。

  等到下一個倒霉鬼出世,方可卸任。

  亂敲大鐘,不勝攪擾,此令一出,無人反對。

  絕不能讓狼來了的故事,在四隊習以為常,禍害鄉(xiāng)民。

  這可急了那些有男娃的爹,也讓那些母以子傲的娘,痛感先前的寵溺當真糟了報應,更讓那些只有女兒的爹娘,多看幾眼自家閨女乖巧可愛,心下也平順了許多。

  令行禁止,一時間,各家結(jié)對子、學習交流、互通有無管教豎子方略的風氣蔚然成風。

  就這,還是有人敢趟雷。

  話說,數(shù)年前,三羅子才十歲過一點,頑劣搗蛋名揚全村,一次放學過村口,看到村里小美女劉小英,正在望樹興嘆,眉眼緊蹙,一副渴慕欲求心愛之物的稀罕樣,著實惹人憐愛。

  三羅子順著劉小英的目光,瞅樹上,只見濃密的樹冠虬枝間,一只明顯有別于麻雀灰不溜秋的鳥兒,俏立枝頭,正在拿喙梳理美麗的羽毛,對樹下悄然蓄積的賊心全然不覺。

  瞥一眼小美女渴盼流連的俏模樣,三羅子湊近一點,低聲說:

  “英子,想要不?”

  被美麗小鳥攫住心神的劉小英,花癡般喃喃低語:“想——?!?p>  “等著,哥這就給你打下來!”

  劉小英一聽,恍然覺得不妥,阻止叫停的話沒出口,只覺得耳旁驟然起風,嗖的一聲,一個黑疙瘩就從眼角處激射出去。

  人小鬼大的三羅子,早有預謀。

  此是歪脖子柏楊樹,除了落枝歇腳的鳥雀,肯定沒有金蘋果。

  湊近劉小英時,三羅子早就后背了雙手,揣著一塊水滑光溜的中不溜鵝卵石。

  劉小英柔柔一個“想”,好比將軍狠狠一聲“殺”,

  手里的石頭即刻囂張地飛向好看的小鳥。

  豬腦子也能想得見,小鳥驚覺,振翅飛走,沖向大樹的石頭,沖過一兩道枝丫,就被更多的密密匝匝的樹枝阻擋耗盡力道,在樹枝叢中跌跌撞撞,最終不負牛頓先生為真理亡命的腦細胞,悲哀地墜落下來,不偏不倚,砸在了懸于低枝的銅鐘上。

  “當——”一聲響,

  聲音是那么的震耳,

  尾音是那么的愁腸,

  劉小英哇的一聲嚎開了,梨花帶雨,

  三羅子嗡的一下頭大了,呆若木雞。

  跌在地上的石頭蠢笨地彈跳幾下,翻了一個跟頭,又翻了一個跟頭,第三個跟頭勉為其難,終究沒翻成功,最終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咣當了幾下,就死狗一般躺著不動了,遂成如山鐵證。

  后面的孩子聽到鐘聲,疾步跑來,看看哭得稀里嘩啦的劉小英,再看看狀若石化的三羅子,跟前沒大人,一想便知此賊所為。

  人證俱在,在劫難逃。

  一幫孩子立刻像是比賽拔了頭籌,興奮不已,一個跑過去了抱起石頭,另外的孩子則擁圍了三羅子和劉小英,嘻嘻哈哈地道:

  “走嘍,告隊長去!”

  李偉功看看一幫義憤填膺爭相陳情的小大人,看看低頭耷腦的三羅子,再看看宛若鵪鶉的劉小英,心下狂喜。

  禁敲酷令,簡直是天人所立。其間至理,不言而喻——

  苦了老子幸福娃,貽害當代萌后代。

  這一代不著調(diào),下一代就著調(diào)了!

  瞅瞅這些嚴格執(zhí)行隊長之令的娃娃們,孺子可教,李偉功頓覺功高蓋世。

  最后,三羅子也是虛驚一場,其討巧的蠢豬行為并沒有殃及老爹。

  警示目的達到,何必窮追求極。

  畢竟是娃娃,殺人放火還要看無意有意,就此作罷。

  當晚的社員大會上,李偉功一言蓋棺,替三羅子開脫,免了羅洪武責罰。

  至于三羅子回家被老羅痛揙一頓,也是應有之義,慘絕人寰的嚎叫聲響徹全隊,貫穿深夜,也正好封住了尚有異議之人的大嘴巴。

  捂被躺在熱炕上的李偉功聞聽鐘聲,催促婆姨出門看看咋回事,就掙扎起身要下炕。

  坐在炕沿上,摸索到炕墻根的大頭翻毛皮鞋,左腳還沒有塞進去,大兒子李江雙一路小跑,頂著一臉白汽,朗聲上報:

  “爹,是何傻子在敲鐘,沒——啥事”

  兒子看看病懨懨面色蒼白的爹,后半截話到了嘴邊,還是生生咽了下去,轉(zhuǎn)身就要出門。

  李偉功明察秋毫,大聲喝道:“回來,急啥?還有啥,說!”

  強忍鬢角燒疼發(fā)虛的身體穩(wěn)坐不偏,李偉功盤問起兒子在外面捕獲到的閑言碎語。

  多少年了,村民是個啥德行,李偉功心知肚明。

  三羅子之事余溫未盡,自己又病倒不起,單干的風聲越來越大,這幫嘴舌生風的家伙,大冬天的懶散了四肢,蹲在墻彎子里搗三戳四,指天罵地,安能有個閑?

  他們說三羅子從你這隊長家的煙囪上跌下來,必有隱情,還說你這隊長一病不起詭異至極……鐘聲響起來……這能說嘛?李江雙心想僻重就輕,輕描淡寫,粉飾是非,可出口的話還是直戳老爹心窩子。

  “很多人圍住了安叔……”嘴巴一張,紕漏已現(xiàn)。

  實誠的李江雙,看著已經(jīng)面怒威容的父親,誠惶誠恐,不由自主地搓起頭發(fā)。

  李偉功大馬金刀,端坐炕沿,目光炯炯看著鋪滿獎狀的墻壁,齒縫里吐出一個字:

  “說——”

  李江雙只得一五一十、言無不盡的道出剛才在人群外邊上聽到的一切。臨了,突然發(fā)覺,這幫哈慫,居然一點都沒避諱這個隊長大公子也在旁聽的意思。

  “特么的!”李雙江倍感窩心,突然就冒出這么一句。

  李偉功轉(zhuǎn)頭直視兒子,銳聲道:“你說啥?”

  “沒說——啥呀”李江雙很委屈。

  “還沒說啥,毛沒長全,咋還學會罵娘了?滾!”李偉功氣急敗壞。

  李江雙滾了

  婆姨進來了。

  “他爹,病兮兮的,置個啥氣?跟老大過不去干啥?”說著,婆姨彎腰把李偉功擱在鞋口的腳移開,一手提起兩只鞋,要擱在離路處。

  不想,李偉功余怒未消,看樣子是憤懣不平要上炕再睡,實則抬臀提腳,幅度過大,就把來不及閃身的婆姨肩膀骨踢了一腳,猝不及防,婆姨一個趔趄,幾步到后退,還是沒找回失落的重心,嗵的一聲仰跌倒地。

  婦德底蘊深厚的婆姨,居然沒怒沒潑,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你個老慫,咋還這大的脾性,將來有個兒媳婦,怕是要攪場子嘍,也不收斂收斂!”

  李偉功只好以笑報笑,關切道:“快起來,寒氣重!”

  婆姨起身,爬上炕,規(guī)整被窩,虛扶著李偉功再次躺進了熱被窩。

  “他爹,說是說,你何苦生這么大的氣,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們亂咬舌根子,就讓他們嚼去吧,冷凍寒天的,也不怕嘴巴上生瘡!”

  李偉功重新躺下來,怔怔地盯著廢報紙糊裹的天花頂,突然說:

  “隊里牲口圏的糞有些日子沒起了吧,是時候起糞了!”

  “……”婆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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