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小目標
“無論男女,受驚就好?!?p> 李江雙神色癡迷,微微頷首,默念了第一遍。
“無論男女,受驚就好?!?p> 似有所思,厚唇翕動,再次默誦一遍。
“無論男女,受驚就好?!?p> 第三遍,鄉(xiāng)村小說家念出了聲,不高,但是字正腔圓,似乎把握了要領,緊鎖的眉眼跟著慢慢舒展,恍然明悟前的再次反芻回味……就差一哆嗦了呀!
周小羽坐在椅子里一動不動,眼巴巴地盯著李江雙的嘴皮,盼望著,盼望著……心里面貓爪撓一樣焦急萬分。
情形好比鼓勵中等待結(jié)巴吐字,又好像是結(jié)伴偷食酸杏的孩童,周小羽就是樹下守候的那一個,雙手掬起,仰面瞅著攀援樹枝間高高在上的同伙,丟下來一顆或者兩顆,不曾想心焦中聽聞著樹丫吧嘎吱嘎吱響,手盆中始終沒有厚重圓潤的一沉,倒是一只臭鞋窠稀里嘩啦擊打著樹葉枝條,自天而降,不偏不倚,扣在了滿含期待的臉目上。
鄉(xiāng)村小說家李江雙囁嚅了半大天,醞釀了半大天,終究功虧一簣,膨脹繃緊的身姿陡然一垮,頹然神色一蹴而就,氣息蔫蔫,無比悵然地嘟囔道:
“罷了,我理解不來你說的這個原則!”
……罷子,你咋不說丟了呢,關(guān)鍵時刻,怎么就丟了……周小羽驀然想起賈先生筆下那些破處嘗果的男男女女,千鈞一發(fā)之時,把持不住,隨著身體放空,總是幽幽蕩蕩地浮現(xiàn)一句:“我丟了!”
周小羽嗚呼哀哉的徒呼奈何無以言表,面目頓顯失望之色。
俗話說文如其人,眼前這個神色之間靈氣飛揚的家伙,文中展露的詼諧幽默、機巧筆鋒,哪去了?木訥惜言和行文蕙質(zhì)怎么就這么不搭調(diào)呢?
算了,看來自己對這個年代的農(nóng)村青年期望還是有點好高騖遠了!單論厚道樸實,自愧不如,若論臨場投機討巧,自己的輩分可就陡然拔高了!
多好的哏,楞是沒有捧一下!
循循善誘、步步為營,三番引領,五次暗示,石破天驚一刻,還是一泄如注……
逗哏人多少有些功敗垂成的感覺。
想想前世那些坑多不怕填、吐槽不屑懟,只求捧腹追罵,不求載道解惑的網(wǎng)文,作為過來人,周小羽腹誹了自己,寬宥了李江雙。
畢竟,這個時代,恩格爾系數(shù)還沒有讓人笑逐顏開,解決了溫飽的肚腹,對娛樂的追求還沒有那么沒心沒肺。李江雙說學逗唱欠活泛,筆下行文,倒是讓人驚才絕艷了,作為第一個讀者,周小羽默默地把這本加入了書架。
但有空暇,必得催催更。
雖是白嫖,讀者的義務和責任還是要履行的。
“江雙哥,我的看法僅僅是我的看法,你還是按你的思路繼續(xù)寫,別受干擾!”周小羽很是誠懇地說道。
“嗯,我也是這個打算,那怕寫完了,沒人看,束之高閣,至少我表達了自己!”李江雙面目之間有點悲壯。
“不過,江雙哥,有一點你要正視。書架上那些關(guān)于文學的理論書籍,看看就成了,無外乎文以載道呀,落筆要等靈感呀,等等,不一而足!
但切忌生搬硬套!”
“生搬硬套?”李江雙附和一句,似有不解。
……生掰硬套……這可是違法亂紀,有辱綱常的事……周小羽無聲吐槽。接著說道:“文無定法,看似不可能的事,只要邏輯上合理,因總是有果的。如果你過分信奉所謂高屋建瓴的理論,你呀,可就成迷途的羔羊了!”
李江雙心領神會,頷首稱是。
小說輔導員周小羽繼續(xù)說道:“拿你這部小說來看,開篇很不錯,順著這個思路下去,作為第一個讀者,我基本決定要追更的。很吸引人,非常能激起我的閱讀興趣!
至于后續(xù),我有一個要求,不要偏離了自己最初的動議,所謂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嘛!
還有一個問題,江雙哥,你覺得文學和種莊稼,這兩者之間有沒有啥,區(qū)別,或者關(guān)系!”
李江雙沉吟道:“種莊稼乃果腹之舉,文學造就的是精神盛宴!”
……我的媽呀……周小羽違心的豎起了大拇指,突然又覺得這哥們能有此感悟,也算是把精神食糧的要義發(fā)揚光大了。
旋即肯定道:“嗯,說的沒錯,不過,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碼字寫小說會是一個體力活,而下田種地會成為一件陶冶情操、完全愉悅身心的事情!”
李江雙沒有急著搶答,而是活動活動手腕,若有所思后,說道:“這倒沒想過,不過,有時候?qū)懼鴮懼?,感覺手腕子酸疼,腦袋昏漲,感覺很累。有時候上地干活,身體感覺很累,但是望望滿眼的莊稼,又覺得神清氣爽,出一身臭汗也覺得舒坦!”
周小羽為之動容,就著小說家的娓娓道來,禁不住腦洞大開:
或冷或熱的那么一天,一個妥實壯漢,伏案疾書,時而眉頭緊鎖,時而笑不噤聲,時而搓搓頭皮,時而仰天長嘆。實在架不住腰酸背疼,就跑出室外,面對無邊狂野,對著連接天際的莊稼地,長嘯幾聲,復又折回,繼續(xù)苦逼地碼字。
“江雙哥,我看好你,好好寫?!?p> “嗯,我對自己有信心!”
“你給自己盯個小目標吧!”
“小目標?”
“對呀,寫小說不能等靠要靈感,很多時候就是要死磨硬泡。腦子里空空如也,枯坐半大時天,一個字都寫不出,也要坐如磐石,挖空心思地完成小目標!
給你個小目標,每天三千字,怎么樣?”
話一出口,頓覺不妥,這年代還沒有電腦,手寫三千字太難了。
端著老賈的手書標準,生掰硬套,確實有些強汝所難了。
看看李江雙陡然錯愕的樣子,三千字確實有些泰山壓頂,況且,還要種地。若想做到碼字種地兩不誤,只能相互遷就了。
“不,一千字吧,慢慢來,逐步追加,以后有了替代手寫的工具,日更,日寫萬字也不是沒可能!”
見周小羽輕說得描淡寫,李江雙如釋重負,面目間瞬間攢起躍躍欲試之色。突然又說道:“小羽呀,這書還沒名字呢,你給起一個?”
周小羽再次捧起筆記本,清風翻書一樣,嘩啦啦一陣,看看前后筆跡明顯濃淡不一,想來肯定是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經(jīng)年累月,方才成就了寥寥數(shù)萬字,離前世不碼個數(shù)百萬字,都羞于見人的網(wǎng)絡撲街手,還差十萬八千里呢!
這些都是天機,暫不透露。
距離網(wǎng)絡小說平臺上線的日子還早著呢,就按目前的情況來看,堅持不懈,長此以往,李江雙必能著作等身,時機一到?jīng)_個大神白金,簡直如探囊取物。
更讓周小羽這個老師欣慰的是,李江雙字里行間,完全是網(wǎng)文風格,端著這樣的口和底蘊,假日時日,不大殺四方都不成。
周小羽略一沉吟,道:“西天是去過了,這會黑云襲擾于東方,還是一師一馬三徒,就叫東游記吧!”
李江雙難掩欣喜之色,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只是因為前有西游記,我只變了一個字,恐有剽竊之嫌,所有一直沒好意思用!”
……切,按你這么說,李江雙,這個名字剽竊嫌疑就更大了吧……哦,對于晚節(jié)不保還是過氣之人,還是別污穢這青春年少的哥們了……周小羽吐槽道:“書名嘛,就像外套,標新立異,特立獨行當然好,但是文不對題,也是白搭。再說,別人穿著中山裝,你就不能穿了,重要的不是衣服,而是里面的皮囊,佝僂塌肩,你就是給他成套全毛的中山服,也穿不出周武鄭王的范!”
“哦,這下我就放心了!”李江雙憨憨一笑。
兩人又說了會話,周小羽挑了幾本書,算是對老李不食其言。
時間過得飛快,看看桌上的小鬧鐘,時針快要指向兩點了。
周小羽心想,今天的這門子串得有點野了,便抱著書,準備去上房給老李老安招呼一聲,然后回家。
這次,主客歸位,李江雙開門挑簾,周小羽歪頭出門。
前腳還沒落穩(wěn),就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抬頭一看,羅小山,二哥。
“二哥,你咋來了?”周小羽瞬間以為是老媽催促。
羅小山道:“我來找李隊長,問問社火的事!”
這老二,言辭上磨磨唧唧,行動上倒是不推諉扯皮。
“正好,二哥,我也過去,看看社火隊,有沒有我能勝任的角色”周小羽信口道。
“呵呵,你也想著耍社火掙工分?”一旁的李江雙呵呵笑道。
周小羽不明就里。畢業(yè)沒多久的高中生,不知道這些情有可原。
“不說這些了,老大,你爹在么?”羅小山轉(zhuǎn)頭朝李江雙問道。
夾在二人中間的周小羽左右瞟飄,心下狐疑:老大?老二在哪里?羅小山稱呼的稀松平常,想必天長日久,問題是李隊長的老二又是何方神圣,飯點上不見其人,似乎也無人提及。
“我爹在呢,上房里和老安諞傳呢!走,一起去!”李江雙帶頭起步。
可能是因為身傍志趣相投的周小羽,李江雙去見老爹,這回顯得意氣風發(fā)。
………
畢竟不是隊里的重頭戲,社火一事,老李三言兩句,謀士老安都沒插言,就給了社火隊隊長羅小山提綱挈領的總體要求。兜底的則是,參與村民自排練之日起,每人每天三個工,年三十要是串隊,另加三個工。
對于這些,周小羽一概不知,聽著老李一個人妥妥帖帖的安排,緘口不言。只是心想:這怕是臥崗四隊集體時代最后一次耍社火了。以后肯定還會耍,但是意義不一樣了。
李江雙代父送客。
過了院門前的小橋,周小羽回頭招呼一聲:“江雙哥,進去吧,抓緊了寫書,我還等著看呢!”轉(zhuǎn)頭就對羅小山問道:“二哥,你剛喊江雙哥老大是個啥意思,他家沒老二呀!”
羅小山狠剜老三一眼,沉聲道:“閑了,消停說,這會我得吼喊耍社火的人去操練了!”
小小村落,故事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