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問詢了兩聲,也不見這伙計醒來,走了幾步探近低頭一瞧。
這伙計年紀不大,頂多二十出頭,此刻兩手叉枕于前胸,眼瞼緊閉地躺著。
好家伙,嘴角留著口水!
原來是睡死過去了,難怪叫不醒。
“這...”
“好一個偷懶的家伙?!?p> 感到有些無奈的陳安望木店里邊張望去。
目光掠過這放涼椅的檐下空地,進門的位置上,隔扇門半開著,從里透出幾分煙火酒食氣和稀碎的人聲雜音。
他口渴難耐,不愿呼喊,便打算直往里走。
好巧不巧,就在陳安往里踱步的節(jié)骨眼上,一個黃口小兒從門里蹦跳出來。
差點撞個滿懷。
小兒眼睛圓滾滾,頭上扎了羊角似的兩個結(jié),往后一退站穩(wěn)了,卻是見到生人也半點不怕,只冒出句:
“咦!是客人!”
隨后,見那伙計在涼椅上昏死睡著,那小兒直接就是往他臂膀上一拍。
“哎哎,小慶哥,有客人叫你呢?!?p> “什么,有客人!”
從夢中被驚醒的伙計一個打挺從涼椅上蹦起,腦袋滋溜轉(zhuǎn)了一掃,目光這才鎖定了陳安。
“哦,客官!您是住店還是租馬?或是要打酒...”
“給我來碗水。”
“好的嘞!半文錢一海碗,我先給您打著去。”
于是,兩人一孩童又向店里走去。
那被喚作“小慶哥”的伙計急著給陳安打水,自然先奔著跑遠了,直往后廚鉆去。
木店內(nèi)的光線不算太好,看得出,這大棚屋后邊還有隔斷的些許小間,或許是客房罷。
雖說如此,但大堂內(nèi)還算寬敞,也不至于太暗了。
排排長桌長椅靠著梁柱規(guī)矩地擺了整齊,已有三桌人入座。
其中兩桌都像是武林人打扮,要不竹斗笠蓑衣,要不就氈寬檐帽束褲的,也有幾人戴了蒙面巾,看著就利索。
還有桌是幾名跑商短襦打扮的市井人和隨行鏢師之流。
離門近的那桌江湖人紛紛抬頭看了眼進門的陳安,見到是一衣衫破落的愣頭青,也沒兵器隨身,又收回目光。
零亂低散的交談聲伴著肉與酒的香氣,錯雜鉆入陳安的耳朵鼻腔等面臉上的孔洞,一時間有些恍惚。
荒野妖物的逼迫感不再,而是融入人世間的感覺。
“江湖紅塵嗎...”
陳安找了張兩旁沒人的長椅坐下。
他現(xiàn)在在想:自己確實要喝水,可就連那半分錢他也真是付不起的。
畢竟沒有物品欄,隨身的東西只有已被打得破爛的衣褲鞋,和從那小妖身上搜來的白色透明石片。
石片是不可能給外人的,畢竟事關(guān)繩索法術(shù),他要留著自己琢磨。
“這可怎么辦...”
“難不成賒賬?”
沒會兒功夫,伙計就端了大碗清水過來,往陳安面前的桌上一放,卻也沒急著收錢。
“也是,這半文錢人家可能沒那么在意吧...而且這伙計本來就是個怠惰貨,不是仔細的人?!?p> 陳安心中稍稍安定,沒那么窘迫了,趕忙端起碗,“咕、咕、咕”地痛快干了。
這才感到身體舒坦些。
···
時間往前倒回半會兒。
聽得店外有腳步聲靠近,韓兆起了幾分注意。
他細聽了門外的人聲。
旅人、伙計、店老板的小兒子,三個人的對話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又是個討水喝的人。
韓兆心想。
這樣的人很多,畢竟這家車馬落腳店本來就開在荒郊枯林外,周遭沒什么其它能補給的大鎮(zhèn),自然會有渴了的路人看準了上門。
原本,以他的脾氣是懶得關(guān)心這些的。
但現(xiàn)在的時候不同。
多幾分心自然不會錯。
那青年進店了——頭發(fā)出奇的短,像是板寸,在這年頭不多見,臉上有新添擦傷,衣衫襤褸多破洞,軟鞋上泥塵很新鮮,手邊沒劍也沒刀,指間全無繭子。
“菜手?!?p> 他瞬間有了判斷。
收回了打量的目光,韓兆眼色低垂,卻是故意等了半會兒,嘴里才低低吐出句:
“不是?!?p> 聲音輕而空,像是無處不在的小風聲。
他那斗笠帷簾下有一張清白冷峻的臉龐,但眉毛極細,讓人覺得刻薄。
同桌的幾人有的點點頭,有的則不以為然。
說穿了,骨劍譜的消息除他們門派以外本就沒人掌握。
怎么可能半路來個旅人,就會是他們的競爭者?
“師兄你也太小心,哈哈?!?p> “我看是沒必要這樣細防?!?p> 同桌的一個粗眉黑臉大漢,甕聲如此回了兩句,言語間竟稱呼小白臉韓兆為師兄。
聽到大漢這么說,另一人馬上駁道:
“也不盡然,小心些也好,大師兄這么提防自有他的道理。”
還有一人刻意壓低了音量,附和起來:“事關(guān)門派振興,大師兄如此細致做派才符合事理,老七你學(xué)著點?!?p> 原來,這大漢外觀看似壯實老成,實則年紀算是這一桌里最小的。
是七師弟。
“嘿,我哪會這些?!?,大漢搖了搖頭,“我只管打就是了,其余的計較還是靠師兄你們商量就行?!?p> “嘖...”,有人咂嘴,“老七還是這性子”。
“習慣了,習慣了?!?,另一人出言。
韓兆掃了同桌的六人一圈,沒多說什么。
他知道,七師弟不喜心計機算,只想著打打殺殺。
同門中人相處久了,自然全都了解這一點。
然而,其余人不知道的是。
那傳聞中的骨劍譜,其修煉前置之一,就是這魯莽嗜殺的心性。
還要一種特殊罕見的根骨。
這兩點,七師弟都滿足。
顯然十多年前,師傅挑七師弟他作為關(guān)門弟子,不是沒有道理的。
韓兆作為最早拜入師門的大師兄,有資格知道這骨劍譜的詳細。
其他人卻沒有。
然而——
除開這些以外,韓兆還知道另一秘辛:
練成骨劍譜后,這本就莽撞好殺之人會愈發(fā)失去理性,近乎妖魔。
這也是其厲害之處。
但實為邪道。
這件事,在全天下的活人里,恐怕只有師傅和韓兆自己知道。
畢竟這些字語只在師門祖書里記載過,埋在那平時被師傅嚴加看管,不讓任何人進入的后院里。
看著冷淡,其實極重師兄弟情誼的韓兆,心里一直對此有所芥蒂。
他不想看到老七那樣。
早些年,韓兆對此并不上心。
以他的學(xué)識來看:骨劍譜這類上古傳承,幾近傳說,根本不可能真的出現(xiàn)。
韓兆他自然沒太在意。
但今年卻有異數(shù)。
許多未曾有過的奇怪傳聞,從年初起,就陸續(xù)在江湖上流傳起來。
涉及到諸多上古隱秘。
骨劍譜的下落就是其一。
但,事實上,這條消息的主體并非骨劍譜,而是一把神兵。
“斷骨砌刃,愈砌愈烈?!?p> 砌骨劍,傳聞中越斬愈強的神兵。
每斬中一次人骨,其鋒利度就大一分。
世人皆知砌骨劍。
卻無人知骨劍譜。
只有那卷韓兆看過的那師門祖書里,秘密記載著:
骨劍譜,此邪典即為伴隨砌骨劍一同出世,對應(yīng)而生。如遇消息,后人謹記,此為我門派復(fù)興之機,萬萬不可錯過!不可因小善而失大氣運。
故,除了他們門派中人以外,無人知曉。
并且。
在這之中,唯有韓兆和他師傅知曉。
“七師弟就是這邪性劍譜的人祭軀殼。
練成后。
再無人性,只余殺戮。
只剩一頭聽命門派中人操縱的妖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