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W市地處南方，五月開始轉(zhuǎn)夏，直至十月才入秋。
作為市一級高中的W中，選擇在最熱的八月提前上課。
每到體育課下課，超市堪比十月一日國慶出游——被堵得“水泄不通”。
女孩身穿校服，在人流中站穩(wěn)腳步，裝作挑選心儀食物。趁著人流往收銀臺前聚，她的手拿起一個面包，抬頭觀察一番，順勢把面包塞進上衣口袋，不料被一只手抓住，隨后頭頂傳來清冽的男聲:“有小偷?！?p> 上一秒還擁擠哄鬧的人群傳遞這個訊息，不出十秒都靜下來，目光齊齊聚在夏沐身上。
在這么多人面前被揭發(fā)，無疑是最丟人的。
男子將她的手腕抓得很緊，夏沐感受到他的力量卻掙不開。
痛。
人贓俱獲，夏沐把頭垂得很低，一言不發(fā)。
超市的老板娘越過人群走近他們，鄙夷地看了夏沐一眼，然后面色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笑著對賀知舟開口:“實在是太感謝你了！懲惡揚善！我馬上通知老師過來。”
老板娘欲從賀知舟手里接過夏沐，賀知舟見勢松了點力道，把女孩拉到身后，“老板娘，人都會犯錯，不如讓她賠了這錢，先放過她這一次？”
老板娘不悅:“那怎么行！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而且你怎么知道她這是第一次，我們之前也丟了不少東西呢！”
超市員工點頭附和。
一時僵持無果，人群開始騷動——
“那不是啞巴夏沐嗎？”
“她還會偷東西？”
“賀知舟為什么幫她？”
“……”
賀知舟和同伴對了一個眼神，松開夏沐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紅鈔，陪笑:“老板娘，你看快上課了，這些同學(xué)還要喝水呢！”
同伴帶動人群恢復(fù)哄鬧搶著買水。
熱鬧要看，東西自然還是要買的。
賀知舟生得好看，皮膚白皙眉目清秀，一眼給人的感覺是一個溫柔的漩渦，會把人吸進去。
再也出不來的那種。
賀知舟一轉(zhuǎn)身，身邊的女孩早已不見蹤影。
他失笑，又逃了。
賀知舟抓夏沐是出于本分，幫她是出于情分。
他們之間有什么情分呢？
或許是……開學(xué)第一天那一眼。
高一新生開學(xué)，自我介紹是每個人都逃不掉的。
夏沐有一個毛病，她害怕和別人對視，害怕被關(guān)注，也不喜歡和陌生人講話。
同學(xué)們依次做自我介紹，等輪到夏沐時，她木訥地走到講臺前，招數(shù)是她最擅長的低頭和沉默不語。
大家看不清她的表情，安靜等待，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
她的手緊攥著衣角，兩只手前后小幅度移動來緩解緊張，腦袋里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她最后咬牙微抬起頭，視線撞上坐在教室正中央的賀知舟的。他的眼眸明亮而幽深，她驚慌地收回視線，低下頭，雙唇緊抿，恢復(fù)原樣。
她又站了幾分鐘，大家開始交頭接耳，老師只能將她請回教室最角落的位置，替她做了自我介紹。
自那以后，夏沐自然而然地成為她們眼中的“啞巴”。沒人喜歡熱臉貼冷屁股，所以沒什么人愿意搭理夏沐。
除了賀知舟。
“夏沐？”一只手在夏沐面前搖了搖，她晃然回神。
“怎么了？”賀知舟一如往前，沒有怪她走神，而是關(guān)心她怎么了。
夏沐禮貌性的微笑，再看一眼超市，明明才離開六年，如今卻早已物是人非。
“想起了九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p> 賀知舟楞了兩秒，夏沐笑起來很好看，這是他當(dāng)年心動的原因之一。
再遇賀知舟，驚訝多于歡喜。
在夏沐的記憶中，在別人的口中，賀知舟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分離六年后，她完成了一個難度技術(shù)極高的手術(shù)，她花幾年時間做的研究完美收尾。
媒體報紙的頭條都是她。
他才找到她。
她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是“我做到了”。
賀知舟輕輕地點頭，這個小動作算是對她這么多年努力的極大認可。
她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問，可什么也沒有說。
他帶著她重走過去的路，回憶一陣一陣地襲來。
“小啞巴”是賀知舟成為夏沐同桌后對她的稱呼，至于為什么把座位換到夏沐邊上，后者做出的解釋是:后面視野寬。
賀知舟無聊的時候就會和夏沐聊天，盡管只是自言自語，他倒是樂此不疲。
他在校外見過夏沐，不算碰見，算是他“跟蹤”她。
因為從小體弱，賀知舟上下學(xué)都有家車接送。他在校門口等車時恰巧瞥見馬路對面有位男子在和夏沐講話。
男子看起來痞痞的，不像什么好人。
賀知舟擔(dān)心這個笨女孩被敲詐或威脅，準(zhǔn)備上前解救。
男子拉起夏沐的手拐進一條小道，夏沐被拉著步履不穩(wěn)，像被扯著走。
敲詐不成改綁架？
賀知舟以最快的速度跟上。
道路從原先的寬敞到只能站兩個人，賀知舟的心像被什么揪住似的，他加快腳步，生怕會跟丟。
“放開她！”眼看他們就要拐進下一個路口，賀知舟體力透支只好叫住。
只不過他的聲音很柔，一點也沒有霸氣的樣子。
夏沐回頭見他弓著身子喘氣，似水的雙眸緊鎖在她的身上，心跳側(cè)了半拍。
男子松開夏沐的手，“怎么？”
他話語中帶著疑問和強勢。
賀知舟久久不知該如何回答。
夏沐扯了扯邊上男子的衣角，懦懦道:
“蔣成哥，這是我同學(xué)。”
蔣成和夏沐對了一下視線，用余光打量賀知舟一翻，在夏沐耳邊說了些什么，拐進路口。
賀知舟走近，他聽出這是一場誤會，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不好意思，我……”
“沒事?！?p> “那是我哥哥?！?p> 賀知舟意外，夏沐好不容易開口和他講話竟然是他追她幾條街后沒喘回氣時。
賀知舟調(diào)勻氣息，他身體不好，極少運動，今天這段路大概是他活這么多年運動量最大的一次了，他花了不少時間調(diào)整，而后恢復(fù)淡然柔情:“我請你喝水？”
夏沐見面前的男孩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低頭笑了一下，“我請你?！?p> 這場誤會之后，夏沐不再是“啞巴”，而是“只會和賀知舟講話的夏沐”。
其實夏沐很少主動和賀知舟講話，只不過賀知舟每天和她聊天時，她會尊重性的看著他，偶爾笑笑或回答幾個問題。
在夏沐和賀知舟看來，這是最平常的同桌相處方式，但在其他人眼中，有說不清的曖昧。
“小啞巴。”
雖然夏沐會和他說話了，但習(xí)慣不好改，夏沐不介意，賀知舟就像以前一樣叫她小啞巴。
夏沐聞聲抬頭，賀知舟湊近，在她耳畔低語:“你為什么不和他們講話？”
為什么？
夏沐低下頭，陷入屬于自己的回憶中。
“你看看這個蔣靜！當(dāng)年死活不聽你爸媽的話，一定要嫁給那個野男人，現(xiàn)在好了！人走了一了百了！留個孩子連累我們一家！”梁麗說完這句話后房間里只剩下她的抽泣聲。
蔣成的母親梁麗是夏沐的舅媽。
夏沐的母親蔣靜年輕時不聽家里的勸阻一定要嫁到北方，甚至和一家人都斷了聯(lián)系。
蔣靜的弟弟，也就是蔣成的父親蔣仁光在幾年前生過一場重病。
梁麗聽說蔣靜的男人家境優(yōu)越，她實在走投無路帶著剛上初中的蔣成冒著冬天的大雪和北方的寒風(fēng)在蔣靜家門口等了整整一天，蔣靜卻閉門不見。
梁麗忍痛把家里傳承幾十年的老房子賣了，加上四處籌錢才勉強湊夠手術(shù)錢，手術(shù)后續(xù)還有很多費用等著她。
蔣成為了不成為家里的負擔(dān)，輟學(xué)打工。
那段路有多難走，梁麗就有多恨蔣靜。
哪怕她理理她們，或許事情就不會這樣。
一年前蔣靜帶著夏沐回到南方，聽說是那個男人在外面養(yǎng)的小三生了個男孩，不要他們了。
梁麗一家從不搭理他們母女。
老人都去世了，真沒什么東西可以把他們綁在一起。
因為這場車禍，蔣靜過世，他們之間斷掉的弦在夏沐身上重現(xiàn)。
“夏家不要他們了，她除了我們還能靠誰？”蔣仁光實在不忍心把夏沐送去孤兒院。
梁麗冷“呵”一聲，“之前你怎么不把他們接到家里來？”
蔣仁光噤聲，他承認，之前他有私心。
“當(dāng)年你差點沒命的時候，蔣靜給過你一句問候嗎？”更別說他還不知道梁麗去求蔣靜的事，“蔣成的前途誰來彌補？”
梁麗哭出了聲。
夏夜該是美好的，伴著蟬鳴。
但夏沐的不然。
還未從媽媽離世的陰影中晃過來的夏沐，與他們只隔著一扇門的距離。
她靜靜地站著，目光呆滯。
這場爭吵以蔣仁光服軟結(jié)束，從房間里出來的蔣仁光顯然已經(jīng)很疲倦，他不自覺地走進夏沐的房間。
那年的夏沐十三歲，臉上的稚嫩還未褪去，月光透過窗子照在她臉上，恬靜的樣子讓人心疼。
梁麗耐不住蔣仁光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
夏沐以轉(zhuǎn)學(xué)生的身份轉(zhuǎn)到家附近的初中。
初一時的夏沐還沒從身份的巨大轉(zhuǎn)變中緩過來。
媽媽帶她來南方之前，她是夏家的公主。
媽媽去世以后，她變成寄人籬下，受盡折磨的女孩。
梁麗對夏沐并不好。
蔣仁光的工作在外地，好幾個月才回一次家。梁麗在蔣仁光不在家時，家務(wù)全丟給她做，還很少給她生活費。
每次回家只剩下少得可憐的剩飯剩菜。
偷東西是初中一個壞男孩教她的，一開始是出于好玩，后來嘗到甜頭后慢慢戒不掉。
男孩在被抓的時候直接指供夏沐，把所有責(zé)任都往夏沐身上推。
她百口莫辯，最后挨了個大處分。
那是梁麗第一次打她，說她給蔣家丟人。
那個男孩帶動班級同學(xué)孤立她，欺負她，還把她母親過世的事傳出去。
她明明很努力的在融入集體，收到的是同學(xué)的嘲笑和欺凌。
偏偏沒有人可以為她出頭，哪怕聽她訴苦的人都沒有。
她慢慢學(xué)會隱忍，學(xué)會承受，學(xué)會變乖。
或許是因為反差太大，或許因為自卑，夏沐不再愿意和別人講話。
蔣成心疼妹妹，時常給她塞零花錢。
她很少花，打算攢起來等長大了加倍還他。
但這些通通都不能告訴賀知舟。
不知從何說起，也知如何訴說。
夏沐接受賀知舟，不單單是因為他第一天幫她解圍，不斷向她靠近，讓她沒再像初中那樣遭受冷眼和嘲諷，還因為他的溫柔和理解足以讓她淪陷。
學(xué)校中午不提供午飯，大部分同學(xué)都是家長送過來給孩子吃。梁麗中午要上班，夏沐只能自己回家，可她每次回家只剩下一口飯和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菜。
她連完整的一碗飯都沒吃到過，更別說填飽肚子了。
賀知舟在她回家前都會把自己多帶的便當(dāng)趁她寫作業(yè)塞進她的抽屜。
他說不吃要丟掉，不能浪費。
賀知舟那張臉招了不少桃花，這對夏沐來說是禍害。
女生之間的嫉妒是沒有理智的。
班里有個成績優(yōu)異長相過人被人群捧著的女生，叫郁昔芮。她和夏沐的性格完全不一樣，她是大家追捧的對象，女生自愿做她的小跟班，男生向著她。
明明是什么都有的女生，就是喜歡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例如賀知舟。
她開學(xué)沒幾天就和賀知舟坦白了自己的心意，賀知舟對這類女生沒興趣，當(dāng)場拒絕。
她越挫越勇。
近日夏沐和賀知舟的關(guān)系在班級里傳的沸沸揚揚，她恨得牙癢癢。說白點，就是覺得賀知舟讓她丟了臉面，拒絕她選擇夏沐那個啞巴？明擺著說她不如夏沐。
郁昔芮在刁難人方面顯然是老手，她經(jīng)常不收夏沐作業(yè)，在夏沐要去干什么的時候擋住她的去路。
還總是挑賀知舟不在的時候欺負她。
夏沐見她又擋住自己去路，無奈。
夏沐依舊低著頭，換條路，郁昔芮長腿一跨又一次準(zhǔn)確無誤地擋住。她冷笑，“想去交作業(yè)？”
“還是想去找賀知舟給你出頭？”班里人看到不阻止，他們自然不想惹一個大小姐，她只是玩玩而已。
“你配得上他嗎？你看看你，這樣子……嘖嘖……”郁昔芮不放夏沐走，夏沐不動，不交作業(yè)是要去班級門口上課的。
夏沐忍無可忍她對自己指手畫腳，輕推了她一下，她依舊站著，眼里顯露出厭惡，“有脾氣了？”
“還推人？果然是有媽生沒媽養(yǎng)?！庇粑糗堑男「嘣谧簧蠋兔?。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偷東西！怎么？小偷當(dāng)上癮了？初中偷到高中？現(xiàn)在是不是仗著有賀知舟護著你就拽？”
夏沐不知道郁昔芮怎么知道她初中的事的，她當(dāng)時火氣上頭，猛推了郁昔芮一把，郁昔芮被退出十幾米，一屁股直接倒在地上。
郁昔芮當(dāng)場痛哭。
老師知道后狠訓(xùn)了夏沐一頓，說她欺負同學(xué)，沒有分寸。
她一句話也不說，不為自己辯解。
賀知舟在辦公室門口等了很久，見夏沐出來迎上去。
夏沐躲開他的觸碰，管自己往教室走。
郁昔芮說得對，她配不上賀知舟。
“你怎么了？”夏沐不理，她知道賀知舟身體不好不宜劇烈運動，走得還飛快。
“夏沐！”賀知舟喊她，她被嚇到，停住，“你沒有錯。”
“是我推的她！”吼完這一聲后整條走廊只有夏沐的哭聲，她蹲下身子抱頭抽泣。
他說她沒有錯，就是這句話，她等了好久好久。
賀知舟蹲在她邊上，“你沒有錯，不是你的錯。”
“以后我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你受欺負了?！?p> 賀知舟回教室后沒有直接回座位，而是走向郁昔芮的位置，關(guān)心道:“你沒事吧？”
郁昔芮以為賀知舟開竅了，頭搖的和撥浪鼓一樣，嘴角帶著笑意。
“那就好?！彪S后賀知舟變一副臉色，嚴(yán)肅認真，和平時宛若兩人，“去給夏沐道歉?！?p> 郁昔芮笑容僵住，“為什么？是我被欺負了！”
“你是不是覺得賀知舟不會生氣？”隨后他一腳吧郁昔芮邊上無人的位置的桌子踹倒，班里有幾個看熱鬧的女同學(xué)嚇得尖叫，“不道歉也可以，滾！”
是真的滾，滾出學(xué)校的滾。
他剛剛還好好地安慰她，現(xiàn)在卻像個惡人一樣替她出氣。
回位置的時候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腳好痛”。
郁昔芮當(dāng)時哭著離開教室，再也沒有回來過。
班里的傳聞很多，有說她公主病受不了這種氣的，有說賀知舟動用家里關(guān)系把她轉(zhuǎn)走的……
反正沒人再敢惹夏沐了，生氣的賀知舟真的很恐怖。
“賀知舟?！毕你灞揪褪莻€正常孩子，她怎么可能看不出賀知舟對她的特別。
她問:“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你知道追風(fēng)嗎？”賀知舟錯開話題，他兩眼望著窗外因風(fēng)吹過也搖曳的枝葉，聲音比往日溫柔:“這是美國的一個職業(yè)，追風(fēng)人喜歡探索極端天氣，也喜歡風(fēng)給他們帶來的未知和驚喜?！?p> “沒有人能看見風(fēng)，它一般會通過物象來表現(xiàn)，也許是枝動，也許是沙塵飛揚，嚴(yán)重點會帶來自然災(zāi)害。只要風(fēng)吹，沒有人會不知道它的存在，它自由又張揚。選擇追風(fēng)就如同選擇流浪，你永遠不知道它會帶你去哪。但這種未知感，往往是人所向往的?！?p> 夏沐似懂非懂，“但風(fēng)一過，沒有人會記得它的存在?！?p> 所以我像風(fēng)一樣。賀知舟的話只到喉間。
賀知舟的視線緊隨南歸的雁，它們一點一點消失在視線中，回神，“我的時間不多了?！?p> 夏沐錯愕，都說賀知舟身體不好。但除了他白皙到病態(tài)的膚色外，夏沐找不到他異于常人的地方。
“你等等好不好？”夏沐的眼里帶著懇求，好似他就要消失，“等我長大，我去當(dāng)醫(yī)生，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病?！?p> 她的言語中帶著篤定。
“小時候我只能待在醫(yī)院，視線所及的是窗外的云和樹。我每次看到別的小孩子蹦蹦跳跳的時候，總會羨慕的說不出話來?！?p> “因為我知道，我不可以和他們一樣。”
“在電視上看到祖國的大好河山，我只能通過冰冷的電視機去感受。那時候我就在想，我一定要長大，一定要去看看這個世界?！?p> “要和追風(fēng)人一樣，追隨風(fēng)的腳步，去感受未知和驚喜。而不是每天待在可以望到頭的醫(yī)院，等著可以看得到的未來?！?p> 那種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日子，實在是糟糕透了。
賀知舟一口氣說了很多，夏沐靜靜地聽著。
“我不想你隨風(fēng)而去。”她說。
這段對話是夏沐回憶里最有文采的一段，她卻遲遲等不到答復(fù)。
他給不了她肯定的回答。
夏沐知道自己的種種行為不討喜，她懶得和初中一樣拼盡去融入集體然后反給自己致命一擊。
做別人世界里的風(fēng)，不被關(guān)注也不被記住，挺好的。
可賀知舟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日地勸她和別人接觸。
或許是因為賀知舟太煩了，夏沐慢慢可以和別人正常溝通了。
她很少出教室，但偶爾有例外。
人有三急，她也不想。
W中的廁所到教室必須要經(jīng)過開水房，夏沐在收到一個撞擊后左手一股刺痛的灼燒感襲來，她低頭查看手時，上邊有一大塊紅色。
碰撞的痛感都不算什么了，撞她的男同學(xué)一直在說“對不起”。
“沒……”
“夏沐?！毕你逶掃€沒講完就被溫柔的男聲打斷，是賀知舟。
他走進，看見她的左手時，眉頭皺起。
“沒事，你快回去上課吧。”夏沐強扯出一個笑容，打發(fā)男同學(xué)。
男同學(xué)欲言又止，十分抱歉地離開。
“蠢貨?！辟R知舟嘴上雖這么說，身體誠實地拉起她的收把她帶回教室，嘴上還不忘訓(xùn)斥，“走路要看路。”
夏沐沒想到賀知舟的書包里還備著一個小型的醫(yī)藥箱。
“疼嗎？”上好藥后賀知舟握著她的手問她，她點點頭，半秒后又搖了搖頭。
“真笨?！辟R知舟收拾藥箱，“冰袋，拿好?！?p> 賀知舟大有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貼心地囑咐注意事項。
說到最后補了一條:“以后別去上廁所了?！?p> 夏沐默，尿褲子上嗎？
研究表明，一個女孩對一個極其溫柔，長相優(yōu)且對她好的人的抵抗力幾乎為零。
夏沐喜歡上賀知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
“你要是會打籃球就好了。”夏沐體育課陪賀知舟坐在教室。
樓下陽光柔和，大家都在操場上活動，還有幾個男生在打籃球。賀知舟這個顏，如果會打籃球就是萬人迷了。
雖然不會打也是。
她隨口一提，賀知舟沒有表露過多的情緒，只是埋頭寫作業(yè)。
完成最后一個字他才回復(fù)她，“籃球我不會，可我會別的?！?p> “什么？”夏沐驚喜。
賀知舟把她拉到音樂教室，平時老師不在，是給藝術(shù)生練習(xí)的地方。
賀知舟和一個同學(xué)打了招呼，借走他的吉他。
他們坐在音樂教室外的樓梯上，陽光剛好灑在賀知舟的手上，他干凈溫柔的聲音在哼唱《小星星》。
算了，《小星星》就《小星星》吧，這是他唱給她聽的。
只唱給她聽的。
“聽說一個女孩喜歡一個男孩的時候會陷入幻想。”夏沐和賀知舟不自覺地坐到當(dāng)年的位置上，夏沐自嘲:“我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賀知舟聽得意亂情迷，在離她的唇只差一尺之距時只聽到她冷冷的聲音:“賀知川。”
叫他是為了讓他清醒，無論過去多久，他都無法成為賀知舟。
賀知川是賀知舟的雙胞胎弟弟，兩人唯一能讓外人區(qū)分的點便是賀知舟手上的紅繩，賀知舟只比賀知川早了幾分鐘，兩人的體質(zhì)卻天差地別。
賀知舟生下來時就被送進保溫箱，而賀知川可以睡在媽媽身邊。
賀知舟的兒時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醫(yī)院度過的，賀知川卻可以和同齡的小伙伴們打打鬧鬧。
賀知舟溫柔似水，賀知川陽剛似山，兩人除了長相沒什么共同點了。
夏沐認識賀知川，已經(jīng)有六年了。
賀知舟沒能熬到那個夏天，賀知川替他迎接了夏日。
賀知舟最后一個學(xué)期因重病很少回學(xué)校，是在高考前兩個月回來的。
那時的賀知舟便是賀知川。
夏沐確定那人是賀知川時，他們一家?guī)еR知舟的骨灰去了美國，為了離賀知舟的夢想近一點。
賀知舟的媽媽說，“知舟喜歡你，想給你一個完美的青春，才讓知川來代替他。我們尊重你，你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權(quán)利。夏沐，我們知舟能喜歡你，是他的幸運?！?p> 夏沐能喜歡賀知舟，也是夏沐的幸運。
她的過去黑暗沒有光芒，她的未來本迷茫沒有前方。
遇到賀知舟，她這只迷途的舟看到了燈塔，得到了保護，也找到了航行的路。
夏沐沒有怨他，努力學(xué)醫(yī)，等著去兌現(xiàn)他們的諾言。
他們說好的，她要治好他的病。
就算最后她沒有治好他，但至少那些喜歡和他一樣的人不會再和她一樣了。
“你知道？”賀知川一驚，明明他當(dāng)年離開的時候什么都沒有說。
“你們不一樣?！?p> 從來都不一樣，從頭到尾都不一樣。
賀知舟看夏沐的眼神是溫柔的，賀知川是從頭幾天的傲氣到后面深情，與賀知舟截然不同。
賀知舟處事會計算后果，賀知川莽撞不知禮。
賀知舟會備著藥箱，賀知川不會。
夏沐記得她學(xué)習(xí)過度血糖過低暈倒的那一次，賀知川想也不想抱著她去了醫(yī)務(wù)室。
這是賀知舟做不到的。
夏沐之所以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是她不想讓他消失。
無論他是誰。
她貪戀有他的溫柔庇護的日子。
可她還是沒能留住他。
“我問過他為什么這么喜歡你，他說你的眼里有星星?！?p> 他說，你是一個膽小懦弱會把所有心思都藏在心底的人，如果沒有他，你或許能度過高中生涯，但這條路會很痛苦很坎坷。你不能沒有他。
那種語氣篤定而自信。
“本來他已經(jīng)放棄去美國治療了。”
“遇到你以后，家里費了很大力氣把醫(yī)生請到國內(nèi)，治療期間他過的每一天都無比艱難。”賀知川突然頓住，“可他說，他要為了你試一試?！?p> 夏沐全程沉默不語，賀知川繼續(xù):“那年冬天他聽說你想去一次游樂園，我?guī)退拥介T口，他倒在了雪堆中?！?p> 他為了她拼命去觸碰那些不能觸碰的東西，她都不知道。
她只記得那個冬天，班里人齊齊聚在一起，她在班級門口等賀知舟。
她等了很久。
他沒有來。
她生氣，卻沒有哪個人會像賀知舟一樣任勞任怨的做她的受氣包。
沒有賀知舟的夏沐什么都不是。
突然發(fā)現(xiàn)，是他讓她學(xué)會大膽和放肆，只有他會縱容她的大膽和放肆。
“你相信奇跡嗎？”賀知川的視線從窗外收回，像極了賀知舟當(dāng)面問她相信追風(fēng)嗎。“醫(yī)生說他只能活十六年，他為了你，硬生生撐到了十八歲?！?p> 夏沐不知道的是，賀知川有一點很像賀知舟，他們喜歡的東西。
他們一樣喜歡追風(fēng)，也一樣喜歡夏沐。
賀知川本不了解一個黃毛丫頭哪里來的這么大魅力，可他看到她的第一眼，瞬時山間冰雪消融，他感受到了久違的心動，她的眼里何止有星星，那是一片星河。
夏沐對賀知舟的依賴同時化作了賀知川對夏沐的喜歡。
“賀知舟和我提起過你，他說你陽光，帥氣，不羈大膽，他想像你一樣?！?p> 但你只喜歡他的溫柔。
你不知道我多想成為他，哪怕只有十八年。
賀知川曾在家每天反復(fù)練習(xí)賀知周說話的聲調(diào)，模仿他的動作，他都做好代替他一輩子的準(zhǔn)備了。
賀知舟去世前跪在他面前求他的樣子還歷歷在目，他說，“你一定要替我保護好她，就這兩個月，算我求你?！蹦请p膝蓋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明明整個人都站不住了，卻要為了夏沐下跪。賀知川不忍，只好答應(yīng)。
賀知舟可以為了夏沐做到這種地步。
可賀知川不行，他還有未來。
六年前他會離開，就注定真相會被揭開。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賀知舟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夏沐說。
故事開始比夏沐想象得要早。
是在她十三歲那年，母親去世的那天。
那年賀知舟也十三歲，因為體寒，他常年住在醫(yī)院里。
夏沐的母親在救護車到醫(yī)院的路上搶救無效死亡，夏沐沒有哭，一句話都沒有說。
醫(yī)護人員下車后忙于處理她的母親，忘了她。
她不識路，最后走進住院大樓。
一樓的走廊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男孩，他的臉面對地面，看起來比她難過好多，她靠近，企圖從他身上找安慰點。
“你怎么了？”
“我快要死了。”這種話從一個十三歲男孩的嘴里吐出自然是讓人吃驚的，夏沐坐到他邊上，和他一起看向地面。
“你不會死的?！?p> “可人都會死的。”
“那你要和死神斗爭到底，只有活著才能看到這個世界。”
小夏沐捏著小賀知舟的臉，捏出一個笑臉，沖他笑，“笑起來就會舒服了，你看，我笑起來就不難過了。”
小孩子的世界單純干凈，兩人傻傻地笑了半天。
蔣仁光找到夏沐后直接抱走她，沒給他們再交流的機會。
至少他知道了一點，她叫夏沐，夏天的夏，沐浴的沐。
她是夏天沐浴的陽光，是他冬日里的希望。
賀知舟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你笑起來真好看。
還有，他會挺過去的。
……
再遇夏沐，歡喜多于驚訝。
她的長相變化不大，倒是性格變了很多。
以前的開朗活潑早已無影無蹤。
她再不一樣，還是在賀知舟十三歲那年寒冬里唯一的陽光，他護定她了。
賀知舟給夏沐留了一封信，此刻在賀知川手里。
去美國之前，他在百般猶豫中選擇不給，為的是能在多年之后能有這么一天重遇她。
“他給你的?！辟R知川遞給她。
“夏沐?！毕你逄ь^聽他說，“你有沒有想過”
“這個世界上不只賀知舟一個人會愛你？”
“但愛賀知舟的只有夏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