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我想給李屠戶驗尸?!?p> “沒這個必要,只要找到李氏,就會真相大白!”
可是?
蕭輕靈的視線再次投向那個像豬一樣死去的男人。
同樣驚恐又絕望的眼睛,一個充滿了無助,惹人生憐。
另一個,卻充滿了憤怒與暴躁,那么叫人惡心。
終于順從地點點頭,她第一次違背了警察的職業(yè)道德。
第一次覺得,有些人就該死。
……
找到李氏比預料中的要快,當天下午,李氏自己去了六扇門。
因為案子的影響面太廣,性質(zhì)太惡劣,所以六扇門允許老百姓旁聽。
審訊的結(jié)果十分出人意料。
李氏昨日領(lǐng)回尸體后,收拾了幾件女兒的衣物,直接去了郊外的亂葬崗子。
窮人家的孩子,又死得那樣不體面,李氏只向鄰居借了一張草席,將女兒裹住草草埋了。
鄰居看她可憐,昨晚幫她葬了女孩,一起留在亂葬崗子燒紙祭奠。直到今日中午,鄰居才陪著李氏返回。
而昨日掌燈前,李屠戶便喝得醉醺醺地回家,他的狐朋狗友都可以作證。
所以,最有作案動機的人,卻有不在場的重要人證。
最關(guān)鍵的是,李氏沒有作案時間。
既然排除了作案嫌疑,李氏很快被放回家。
至于李屠戶,雖然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他就是糟蹋女孩的元兇,但所有人似乎都心知肚明。
對于這種罪大惡極的人,六扇門本就樂得睜只眼閉只眼,偏偏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他殺的痕跡。
所以,六扇門直接以李屠戶醉酒后不慎跌入豬圈被豬咬死,讓李氏將尸體領(lǐng)回,草草結(jié)了案。
蕭輕靈對這個結(jié)論嗤之以鼻。
李屠戶即便喝醉了,他也不可能掉進豬圈里,除非他自己主動爬進去。
他家的豬圈外墻足有一米五高,他是被人推進去的,一定是被人推進去的。
可是,這個推他的人到底是不是李氏?
本案還有個疑點,那么晚了,又喝醉了酒,李屠戶為什么還要跑到豬圈去?
他去干什么?
難道,他是被人先打暈了,再丟進豬圈去的?
這一連串的疑問如同魔咒般盤亙在蕭輕靈心頭,當天夜里,她故伎重演,再次悄悄來到案發(fā)現(xiàn)場。
她覺得,現(xiàn)場一定被遺漏了什么。
……
白天,蕭輕靈就觀察到李屠戶家和普通老百姓家的布局一樣,都分前后院。
前院養(yǎng)豬,后院住人。
昨晚豬圈出了事,勘察現(xiàn)場前,二十幾頭豬都被捕快們攆到后院豬欄暫時關(guān)著。
一家三口兩日內(nèi)只剩下李氏一人,蕭輕靈覺得她應該沒有那么大精力再將豬趕回來。
果然,從破敗的院墻翻進去,院子里還保持著白日的樣子,豬圈空空如也,只有滿圈爛泥。
對于這種情形,蕭輕靈很滿意。
她選了棵小樹,將手里的氣死風燈掛上去。
想了想,又脫下外衣蒙在風燈上。
如此一來,光線雖暗了不少,但也不太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
先目測了一下房屋到豬圈的距離,然后蕭輕靈學著醉鬼的腳步踉踉蹌蹌地往豬圈走。
來回走了五六遍,她都被地上胡亂堆放的雜物擋住。
唯一能通過的位置不足四十公分,所以,這里應該是李屠戶昨晚前往豬圈的必經(jīng)之路……
根據(jù)李屠戶的身高測算出他的步間距,蕭輕靈取下氣死風燈拎在手上,嚴謹?shù)財?shù)著步子,按照那條必經(jīng)之路來到豬圈前,舉著氣死風燈,她仔細地查看著豬圈土坯外墻的墻體。
沒費多大功夫,她便在墻頭上發(fā)現(xiàn)了兩塊明顯的踩踏痕跡。
痕跡很新鮮,看得出來是這幾日才留下的。
保險起見,蕭輕靈又圍著整個外墻走了一圈。
結(jié)果和想象中完全一致,整個豬圈外墻,只有那一處被人踩踏過。
也就是說,有人曾從那里爬進了豬圈。
豬圈有門,門栓在外面,想要進去直接拉開門栓便可,此人為何非要翻墻而入?yún)s不走門?
這個人是誰?是李氏還是李屠戶?或者,是其他未知的人?
不,不是李氏,以李氏的身高和體力,想要翻越一米五的豬圈外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便是給豬喂食,李氏也絕不會先端著豬食盆放在一米五高的外墻上,再將豬食倒入豬食槽子,那樣實在太耗費體力了。
也不可能是其他人。
因為整溜外墻上,只有那一處踩踏痕跡,地上沒有拖痕。
這說明,李屠戶不是被人打昏后抬、或者拖進豬圈的。
那么,難道真的是像六扇門判斷的那樣,李屠戶是自己爬進豬圈,才被豬咬死的?
李屠戶當晚喝醉了酒,在翻墻這樣劇烈的運動下,他會嘔吐。
嘔吐物中濃郁的發(fā)酵味道會吸引豬來拱食這很正常,鼻子和嘴未能幸免于難也說得過去。
甚至,被咬痛了,李屠戶翻身趴在地上以求自保都能讓人理解。
唯一讓蕭輕靈想不通的是,李屠戶為什么要爬進豬圈?
他爬進去,到底想干什么?
此時,豬圈里空空蕩蕩,沒有了豬群,也沒有那個豬一般的男人。
唯獨幾個豬食槽子大喇喇地在散落在豬圈最中間,皆倒扣在地,大半截都陷進了爛泥里。
等等,豬食槽子倒扣在地可以理解。
豬群搶食,瘋狂踩踏,難免會將豬食槽子踩翻。
可是,為什么每一個都踩翻?
最重要的是,為什么所有的豬食槽子都會在豬圈最中間?
按照李氏在六扇門的口供,平日都是她在喂豬。
以她的體力,一定會選擇門上那個小窗口,用一柄長把大勺將豬食和水舀進豬食槽子里去。
也就是說,豬食槽子應該挨著門,并且都靠在墻邊才對。
那么,這些豬食槽子是怎么跑到豬圈中間去的?
難道是豬自己拖過去的?
如果,有人故意將豬食槽子拖到豬圈最中間,還倒扣在爛泥里,豬群吃不上食,餓瘋了之后,會不會襲擊人?
如果,本來就餓極了的豬群,再喝一點加了東西的水,會不會變得更加瘋狂,甚至吃人?
水?給豬喝的水?
蕭輕靈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好端端停放在墻根的兩個水槽上。
兩個水槽都空了,和滿圈亂七八糟的豬食槽子相比,形成了強烈的視覺沖突。
就像在一群乞丐中間,突然出現(xiàn)了兩個文質(zhì)彬彬的紳士。
豬不是人,不會選擇,如果踩翻了所有的豬食槽子,沒理由會放過這兩個干涸的水槽。
所以,打翻豬食槽,讓饑餓難耐的豬瘋狂地喝水,喝光這些下過藥的水。
然后,再讓這些更瘋狂的豬,去襲擊送上門來的李屠戶。
李氏?這就是你天衣無縫的殺人計劃嗎?
倘若這個就是事實,蕭輕靈不得不佩服李氏的智商。
但是,這里面存在著一個悖論。
李屠戶為什么要配合李氏的殺人計劃?他為什么會心甘情愿自己翻進豬圈里讓豬咬?
還有,為什么鼻子和嘴唇都被豬咬掉了,李屠戶也不呼救?
難道他不知道疼嗎?難道他是啞巴嗎?
目光死死盯著那些倒扣著的豬食槽子,蕭輕靈有點喘不上氣。
她有種強烈的感覺,她想要的答案就藏在那下面,藏在那些爛泥里。
腦子里有什么呼之欲出,讓她一分鐘都等不下去。
將氣死風燈放在圍墻上,按照李屠戶的爬墻路線,蕭輕靈爬上墻頭。
站在這上面,視野明顯比站在豬圈外面的視野要開闊,環(huán)視一圈,蕭輕靈的視線落在豬圈外墻的一棵歪脖樹上。
那棵樹伸進豬圈不少,有幾根樹枝恰好在豬圈中間的上空。
不知是不是被豬啃咬過,樹梢顯得有些亂七八糟。
蕭輕靈的目光順著樹梢漸漸下移,終于停留在一個點上。
緊鎖著那個點,她跳了下去。
撲哧一聲,雙腳陷進了爛泥里,幾乎沒過小腿肚子。
好深的爛泥,都快趕上淹死女孩的小池塘了。
吸了口氣,蕭輕靈艱難地向豬圈中央走去,她的眼睛一刻都不敢離開那個點。
她想,就在這里了,那件吸引李屠戶爬進來的東西,應該就在這里。
終于到了,想了想,她將長發(fā)盤好,將廣袖卷至肩膀上,這才伸出雙手,緩緩探進又黑又臭的爛泥里。
濃郁的豬糞味兒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雙手在爛泥中摸索,她的下巴幾乎蹭到泥面。
強迫自己抬起頭盡量離爛泥遠一點,蕭輕靈盡可能屏住氣息,不要讓自己被臭氣熏暈。
這種感覺非常糟糕,她甚至有點懷疑自己的判斷。
不,一定有東西,一定有什么讓李屠戶不惜翻越外墻趟著爛泥走過來,也要得到的東西。
是什么?那是什么?
每次摸索都碰到自己的手指,蕭輕靈幾乎要絕望。
可是,就在她準備放棄的時候,手背突然觸到一個東西。
那東西很光滑,硬邦邦的,在柔軟的爛泥中尤為突出。
怔了怔,蕭輕靈摸過去。
一個滑不留手的,拳頭大小,圓溜溜的小東西,終于被她捉住。
用雙手捂著它,蕭輕靈小心翼翼地將它從爛泥里拔出來。
什么也顧不上,她扯下廣袖擦拭起來。
待黃燦燦的亮光突然耀痛了眼睛,蕭輕靈手下一頓。
黃金?這是一塊黃金?
加快動作,她越發(fā)迫不及待地擦拭著。
很快,這塊黃金便徹底露出了原貌。
這是個渾身溜圓,僅有一個小小的把手,對面是個小豁口的可愛物件。
小把手上拴著一根細細的紅線,另一頭拴著半截扯斷的樹枝。
再看一眼頭頂?shù)耐岵睒?,蕭輕靈將鼻子湊近物件的小豁口,聞了聞。
爛泥的氣息中摻雜著一絲不明顯的酒香,氣味很淡,但仍可嗅出乃是百年佳釀。
酒壺?黃金酒壺?
沒錯,就是這只奪命黃金酒壺。
案發(fā)時的情形應該是這樣的。
李屠戶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和老王頭一樣,他被慘烈的豬叫聲吸引,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豬圈邊。
看見豬群餓得慘叫,而豬食槽子倒扣在地上,他應該非常生氣,嘴里嘀嘀咕咕罵著臟話。
然后,他打算轉(zhuǎn)身去給豬群準備豬食和水。
就在轉(zhuǎn)身的一剎那,他看見了這只黃金酒壺。
對于一個酒鬼來說,沒有什么比酒壺更具有誘惑力了。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這只黃金酒壺是被一根連著樹枝的細線,吊浮在爛泥面上的。
因此,他立刻就放棄了喂豬的打算,想都沒想便爬上墻頭跳了進去。
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被饑餓和藥物雙重折磨的豬群看見他,如同看見了最好的食物,突然一窩蜂地向他撲了過來。
他是個屠戶,哪里會怕豬?
所以,他一邊攆著豬,一邊頑固地往那只黃金酒壺走去。
那一刻,他并未意識到死神之手已經(jīng)扼住了他的喉嚨,他只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又是爬墻又是攆豬讓他出了一身臭汗,被風一吹,他忍不住嘔吐起來。
帶著特殊發(fā)酵味兒的嘔吐物狠狠刺激著豬群的神經(jīng),豬群瘋狂地上來哄搶。
那只誘人的黃金酒壺終于在豬群的踩踏下扯斷了樹枝,徹底淹沒在了爛泥里。
李屠戶瘋了,他拼命想找回酒壺,不停地用雙手刨著爛泥。
酒精麻木了他的神經(jīng),貪婪麻木了他的靈魂,以至于鼻子和嘴唇被豬啃掉了,他都不曾發(fā)覺。
待他終于意識到死神降臨時,已經(jīng)太晚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翻轉(zhuǎn)身體,護住腦袋。
可是趴在爛泥中的他不但喪失了還擊能力,爛泥還塞住了他的鼻子和眼睛。
他想呼救,一張嘴,爛泥便涌進了嘴里。
他永遠失去了呼救的機會,只能以這種最卑微、最低賤的姿勢,承受豬群的啃咬,直至死去……
“呵!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李屠戶?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會這樣死去?
被自己的娘子設計,如同那個女孩一樣,以最卑微的姿勢,不可思議地死去?”
才說完,猛地感覺身后有人,蕭輕靈倏地一下轉(zhuǎn)過頭去。
在她身后站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
準確地說,這個女人站在豬圈外面。
她的姿勢很奇怪。此時,她正趴在外墻墻頭上,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看著蕭輕靈,手里舉著一把血淋淋的殺豬刀。
驚恐的尖叫憋在嗓子里怎么都喊不出來,身體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蕭輕靈連逃跑的力氣都失去了。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