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份是給姐姐的?！?p> ......
皇宮狹長的宮道內(nèi)，此時一行人無聲無息的在其中穿行著。
自打臘月十五那日夜里，皇帝清修被兩份從江南遞上來的折子驚擾后，便是移駕至一處名為舒心殿的宮殿中，就連原本下朝后在御書房處理朝政，閱批奏折之事務也是一并搬至這舒心殿中。
這舒心殿顧名思義，即是取舒心愜意之義。
殿前，一頂轎輿緩緩從抬轎太監(jiān)的肩膀上緩緩落下。早在宮門外等候的戴權(quán)連忙帶著身后的兩名心腹太監(jiān)迎了上去，而轎子當中的人也是識相的早早走了出來。
“甄閣老！陛下已經(jīng)在殿內(nèi)等著了?！贝鳈?quán)望著眼前這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人，仍舊好意的提醒了一句。畢竟這位甄閣老是太上皇一朝的內(nèi)閣首輔，非但如此，后宮里那位甄老太妃與這位閣老大人還是姐弟關(guān)系，算得上是真正的皇親國戚。戴權(quán)說罷，便是上前攙扶起甄嵩，緩緩的邁過宮門處高高的門檻，一并進入舒心殿內(nèi)。
雖是白天，可大殿之內(nèi)是燭火通明，檀香繚繞，正南面靠近殿門處掛著三清道祖的尊像，下設祭壇供奉，在祭壇的中軸線上擺放著一樽一人多高的三足加蓋青銅香爐，而此時從爐子頂端的鏤空處，正不斷的向外氤氳出淡白色的檀香......這便是殿內(nèi)檀香繚繞的來源。
看遍整個大殿，并沒有設置龍椅，只是在祭壇的正北處，也是舒心殿的正中心，放著一張皇帝清修所用的太極八卦床。圍繞著這張床榻外的地面上還有按照乾兌離震，巽坎艮坤順序鑲嵌的八卦紫金磚。
與殿外的紅墻黃瓦，巍峨宮殿相較起來，這兒實在顯得格格不入。
可是這是當今圣上的喜好，世人皆知皇帝愛道，有追求長生之心愿，都中城東的那座清虛觀便是佐證。
此時的床榻之上，并無圣上的身影，是故戴權(quán)將甄閣老引至大殿東側(cè)的一間內(nèi)室，戴權(quán)行至簾子外，便是頓住身形，不再往里了。甄嵩瞇著眼睛點了點頭，從袖中掏將出一張不知幾何的銀票偷偷塞給了戴權(quán)，以表感謝。
戴權(quán)就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將這張銀票收入內(nèi)袋中，而后開口對內(nèi)室通稟道：“陛下，甄閣老來了！”
話音剛落，御史房奉茶女史玲兒以及另一名伺候女史分別拉開紗簾，將甄嵩請了進去，隨后二人又各自退了出來，自大門出去了。
甄嵩一面往里走，一面用手整了整脖子處的衣襟。雖說當今圣上對他而言是個小孩子，可人老成精的他卻從未小看皇帝，甚至愈發(fā)覺得當今圣上是一位將帝王心術(shù)用到極致的雄主。若說不忌憚，那是在說假話，天子御極十年來的所作所為，甄嵩盡數(shù)看在眼里，記在心里，至于對錯還真不好評價，不過唯一確定的一點就是天子之新政對于世家勛貴而言并不友好，完全是從世家勛貴手中奪食繼而分給那些底層的百姓，草莽寒門。
那些人都將他看成朝中奸臣，可他們哪里知道若不是這些年是他甄家努力壓制著那些世家勛貴，陛下的新政何以能推行至此，只怕早就在一開始就夭亡了。甄嵩不會說，也不能說，因為他本身就是出自世家勛貴，是先皇和太上皇給了他甄家四五十年的榮華富貴。
哪怕當今天子不是完全的信任他，可甄嵩仍然在盡著人臣的本分，負重前行，只為報圣恩而已。
步入內(nèi)室，甄嵩的余光看見了正站在一鳥籠下逗鳥的皇帝，當即推金山倒玉柱，叩首道：“微臣甄嵩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起來吧，舅太爺！”一聲舅太爺喊得甄嵩心頭一震，因為這還是皇帝御極十年來，頭一次這么稱呼自己。這聲稱呼的含義有很多，表意是出自太上皇一朝時，時常稱呼甄嵩為舅舅。甄嵩思忖再三，還是應聲道：“謹遵圣命！”
皇帝將鳥籠掛在了高處，隨后按了按手，示意離御案前不遠處的一團錦墩，請甄閣老坐下。
甄嵩仿佛已經(jīng)知曉皇帝為何如此了，這是妥協(xié)，是要讓他出面去調(diào)解江南的那些官員們，讓他們繼續(xù)替朝廷分憂，替君父分憂。
正當甄嵩心里敁敠著用詞時，忽聽得皇帝嘆了口氣，問道：“清虛觀的張真人閣老想必知曉吧，他如今仙壽幾何了？”
“陛下十年前榮登大寶，御極天下之時，便是冊封張神仙為‘終了真人’，彼時他七十七歲，現(xiàn)如今算來應有八十七歲了，及至過了年，也算的上米壽了?！闭玑孕χ鸬?。
“八十八了，倒是個吉祥的數(shù)字。只是那是張真人自己的福氣，是上天賜給他的，朕今年四十不到，甚至還不及他一半?！被实塾幸鉄o意的說道，目光幽幽的盯著甄嵩，緊接著又緩緩開口，補充道：“閣老，您說朕能活到他那么久的歲數(shù)嗎？”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際，更何況陛下乃是萬歲金身，是真龍?zhí)熳?，自有上天庇佑，不必做此杞人憂天之舉?！闭玑悦Υ故状鸬?。
“萬歲金身？真龍?zhí)熳?？”皇帝冷笑了一聲，繼續(xù)道：“沒想到我朝柱石之一的甄閣老也會說這樣放屁的話！”
甄嵩心說你知道就好，我也明白你心里的想法，不外乎就是東南浙東道的那群倭寇和海盜。于是面上露出惶恐之色，當即跪在了地上，叩首請罪道：“臣等無能，使陛下和太上皇憂擾，實在是天大的罪過，請陛下降罪于微臣，以消陛下怒火......”說著，便是匍匐在地，嗚嗚的哭泣起來。
皇帝被甄嵩這么一哭，反倒心生不忍了，當即傳喚戴權(quán)進來，將甄嵩再度攙扶了起來，寬慰道：“朕不過是隨口這么一說，閣老不必放在心里，您也是近七十的人了，動不動哭鼻子......”話未說完，便是從袖子中掏出一塊絲綢手絹，在手心里囫圇的一團，丟給了甄嵩，笑罵道：“你個老不休的，朕知道你有苦衷，只是不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