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之時,院子西邊一間小小的廂房里,江辰躺在一張破舊的木床上,沒有一絲睡意。
破窗外的月光灑進小院里,將暗夜映照的如同路燈下的夜晚。
廂房里仍舊籠罩著一團灰黑色的霧,一雙黝黑的眼睛如隱藏在蒼穹深處的星星,眨著黯淡的星光,與破窗外不知幾億年之遙的銀河交相輝映。
江辰的腦海里裝著太多的問號。
娘親李氏投過來的眼神,與爹爹江順興的淡定與諄諄叮囑之態(tài),無疑形成了截然的反差,這里面到底隱藏著什么?
還有姐姐江小婉,她今日離奇的變化有目共睹,竟還當著爹爹和娘親的面,眼神里對自己流露出了一種別樣的神情……
這種神情,江辰自是見過,令他的心情簡直是無法言喻。
要知道,自己可是把她當成了親姐姐。
從前被親情裹挾著的人生,讓他在面對江小婉對自己動輒脾氣古怪的一面時,僅僅理解成了正常的姐弟之情,記憶里的曾經(jīng)多是逆來順受,唯有上個月回家時,很叛逆的懟了她一回。
后世的自己畢竟沒有姐姐,體會不到這種感情,想當然的認為這種感情就是互相看不順眼,懟懟更健康。
如今想來,這種看似正常的姐弟感情,其實早已產(chǎn)生不純潔的苗頭了。后知后覺的人生,才更顯得細思極恐……
江辰在心中情不自禁將姐弟兩個的種種過往,細細捋了一遍。
這才驀然發(fā)覺,此種不純潔的苗頭,居然可以回溯到一年之前,甚至更久之前了。簡而言之,這是一個朦朧的漸變的過程。
想一想始終蒙在鼓里的自己,江辰又不禁悲從中來。
在后世早就聽說入贅者是沒有地位的,何況自己這個疑似(如果愿意自信點的話,這兩個字疑似可以劃去)童養(yǎng)的小老公。
這漫長的十五年的親情的培養(yǎng),竟是如此的失敗,心頭微微觸及,便令自己忍不住放浪形骸的狂笑之余,情不自禁的淚濕衣襟……
月許之前的奇跡重生,令江辰對這個陌生的世界不是所措,幸而心中還裝著一份完好的親情,當時略感欣慰。
本來巴望著,讓自己可以融入這份親情,感受一下姐弟情深,天倫之樂,再為這個窮苦的家庭帶來富裕和歡樂……
結果,夢碎的竟如此突然,令自己是如此的手足無措,仿佛又回到了重生的那一天。
江辰在內(nèi)心里無限唏噓了良久,直到犬吠此起彼伏,遠遠的傳來了更夫一慢三塊的鑼聲,還有抑揚頓挫的喊聲:“天寒地凍……”
此時已經(jīng)到了夜半四更了。
他仍舊孤枕難眠,輾轉(zhuǎn)反側(cè)。逐漸的,心中開始接受了自己在這個家里的尷尬角色。隨著而來的想法,就是去查探自己的身世之前,報答山寨娘親十五年的養(yǎng)育之恩。
不管這其中摻雜了什么,江辰覺得都應該予以報答,畢竟這漫長的十五年里,娘親是出于本能去格外的疼愛她的狗兒,平素自己身為兄長自然要讓著狗兒,說那些小小虧待了自己的事情就顯得矯情了。
想起了江沆,江辰的心里復雜開了。
這是一個從小就被萬分溺愛的小家伙,養(yǎng)成了極其叛逆的性格,只要想做什么事情,誰也攔不住。遠途帶貨在這個時候還是比較危險的,小家伙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已經(jīng)跟著商旅廝混了有半年多了。
一家人享用哺食之時,娘親刻意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擔憂,無疑就是一個期待萬分的暗示:你是狗兒兄長,不能讓他胡鬧了。
娘親畢竟只有這一個兒子,這么說乃是人之常情。不用她多言,江辰早已在心里有了計議。唯獨令自己發(fā)愁的,就是江小婉的親事。
江辰隱約的可以聽出山寨爹爹的意思,又令他愁上加愁。
多日前,他于青龍廂里的蹴鞠場院墻外,邂逅了住在謝家胡同里的那位身材健碩的大郎,又極重江湖之義,本來想著將來留給喜歡惹事的狗兒,做個擋箭牌也不錯。
現(xiàn)在一想,那個大郎若是落在狗兒手里,著實有些明珠暗投了。
此人倒是合自己心意,家中又有幾個兄弟,親事應該很為難了。不如改天去謝家胡同一趟,探一探虛實,暗中給江小婉牽個線,兩個人如果能成了,小日子過的會讓自己放心。
這家里如果沒有個手提肩扛的,說不得江小婉就會受了別人欺負。
還有值得警惕的一個因素,就是薛小公子。
記得一家人享用飧食之時,江辰曾有意無意問了一嘴,無非就是最近左鄰右舍,鄰里街坊之間,有沒有產(chǎn)生一些茶余飯后的閑話。
結果出乎意料,娘親喋喋不休爆了一些料:劉大傻的嬌娘子送了相公一頂帽子,烏大腦袋家里的狗被套走了,谷婆婆家的小孫子受了點驚嚇……
這幾件事情,看似沒有任何詭異之處,甚至風馬牛不相及,不過江辰卻隱隱的感覺出了一絲不妙。
平常街坊四鄰處的還算和睦,狗血事情會有,但只是偶爾產(chǎn)生一兩件。
從自己被綁上了薛小公子的戰(zhàn)車那一刻起,他就開始對家人的處境坐臥不安了。
如今看來,小公子果然如自己所料,在街坊四鄰之間,差人悄悄的搞了一些鬼。這無非是在暗示自己:小子你的家人會很安全的,盡管放心做事,還有你最好心里有點逼數(shù),別給本公子亂來。
江辰在黑暗里搖了搖頭,笑了笑,心情慢慢的放開了,倒頭就睡。
翌日早晨,江辰在家里吃了一頓簡單的朝食,便出了家門。
他沒有原路返回,而是選擇了往東邊走,進了黃鵠廂,沿街買了一頂斗笠,戴著它在小巷子里轉(zhuǎn)悠開了。
眼看著快過了辰時,江辰才出現(xiàn)在了高升客棧后門。
耐心等了片刻,一扇門從里面被打開了,露出了阿福的腦袋。江辰瞅了瞅身后,才放心走了進去。
不久,他摸到了自己的客房門前,輕輕推開了門。
摘下斗笠,往桌子上輕輕一扣,江辰在客房里詭異的慢慢移動起來。
走到床榻之前,他蹲下身來,細細觀察了一番,隨即點了點頭。昨日出門之前,他在上面灑了一些灰土,適才仔細看了一眼,并沒有發(fā)現(xiàn)腳印。
然后他上了矮榻,伸手掀開枕頭,看見兩套女子的衣衫尚在。
他將衣衫移開,露出了藏在最下面的一個紙糊的信封,上面赫然書寫著幾個豎排的大字:閑人勿拆。
這只信封里,裝著一份很機密的文件,寫著自己與小公子的秘密,若是被有心之人拿走了……其實拿走了也沒什么,畢竟是用拼音寫的。
處理好了這些,江辰輕輕拍了拍手,小小的放心下來。
客房里沒有人擅自入內(nèi),有些出乎意料,但其實也并不能說明什么,畢竟自己將要對付的,是一股很神秘,也許同樣很強大的勢力,對方的路數(shù)應該很高明呢。
想到這里,他不敢有絲毫怠慢,這便出門,去隔壁和呂靈犀揮手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