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林
（一）愛上自己影子的女人
從前，有個女人愛上了自己的影子。她忘記了花開花落，忘記了日轉(zhuǎn)星移，忘記了滄海桑田，忘記了——甚至自己的名字……她日夜沉迷于湖中的倒影，傾注著自己的愛慕，灌注著自己的精氣，樂于其中……直至一天，她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青絲成霜，花容不在。
她深深地愛上了自己的影子，以致忽略了自己的容顏。從此，她的臉就是她的眼睛，照出來的就是整個世界。
泉水汩汩地溢過月光下泛著銀光的沙地，開滿藍色小花的野草在風(fēng)中微微飄動。
她倒在沙地上的花叢里，藍色的花瓣落在身上，灰色的頭發(fā)在水草間微微擺動。她沒有了五官，臉像鏡子一樣平整，一樣透明。
她醒了，手撐在水里，沙子在水中騰起，又慢慢地沉下。發(fā)間的藍色花瓣從頭上滑下，陷在水面上，盤旋著順?biāo)魅ァ?p> 她掃視了一下四周，白沙、細流、花甸映在她的臉上。她手足錯亂地爬起，掃視著四周，步履沒有了方寸。
濕冷的頭發(fā)貼在背上，衣服贅滿了水珠。
她掃視著四周，大步向遠處跑去，沙子和溪水亂成一片。
細流注進湖里，天上的月，湖邊的樹在水中都清晰可見。
她跪在青石上，臉上映著水中那像鏡子一樣平整，一樣透明的臉。體內(nèi)發(fā)出痛苦而顫抖的喊聲：“你在哪兒？不要離開我！”伸向湖水的手青筋鼓起。
云在水中飄動，星星閃爍著襯托那輪快脹裂的明月的美。一個黑影從水底游來，接近她，慢慢變得清晰。
烏云般的秀發(fā)在水中溶開，似月光般輕盈的紗裙在水中飄動。她慢慢浮出水面，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青石上臉龐像鏡子一樣平整，一樣透明的安壽。
她擁有著安壽曾經(jīng)的容顏，卻比安壽要來得更年輕，妖艷。
安壽臉龐上浮現(xiàn)出了水中的面容，體內(nèi)發(fā)出聲音：“親愛的，不要離開我，你是我的唯一?！?p> 水中物看了看安壽伸來的手，雙肩浮出水面，微微回退了些，不近不遠。它說：“我只是倒影，你找到心了嗎？再過幾個時辰，月亮就會溶蝕。你準(zhǔn)備好了嗎？”它面無表情，聲音甜美。
安壽的身子彎了下去，聲音祥和地說：“不，我只愿這樣一直陪著你?！?p> “你有時間，但月食過后，我就會被抓走，你就再也守不住我了，你不要我了嗎？”水中物面無表情，聲音甜美。
這時，四五個黑影從水底竄出，浮在水中物周圍，抓住它沉向了水底。
安壽臉龐上映著水中物那逐漸沉入水中的臉，大喊：“我只愛你，不要離開我！”
她撲到了湖中，摔在了湖面上，湖結(jié)冰了，很厚，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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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秋露綴彎了蘭草，風(fēng)一吹，落到水中，擊起一圈圈深淺不一的水紋。
安壽雙肩抖動了一下，慢慢地從青石上爬起，掃視著寒月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滿臉迷茫。
這時，不遠處的高坡上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陣風(fēng)刮過，半黃不黃的槲葉就唰唰地往下落。
聽此，頭發(fā)盡白的安壽從青石上站起，凝視著傳來聲響的地方，裙擺拖在溪流中，慢慢走著。
隱約中，一個人立在高地上，手中的刀在林間的月光下泛著寒光。林子很靜，這個男人的喘息聲清晰可聞。
安壽悄悄藏在一顆槲樹后，靜靜地看著高坡上那個人影。
那個男人在原地走了幾步，對著被月亮映亮的湖泊喊道：“安壽！安壽！”林子里發(fā)出幾聲夜梟的叫聲。
安壽搭在樹干上的手漸漸扣緊了，她回頭靠在樹上，右手捂住嘴，低聲哭泣。
他來了，她很無助。
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躲在樹干后的她右手慌亂游動在臉龐和頭發(fā)間，不知所措。
“安壽！安壽！”聲音越來越近，離她只有七八米遠。
她捂著嘴，手在不停顫抖。
“安壽！”他看到她從一棵樹后跑出，白色的頭發(fā)融在了銀色的月光中。
眼淚滑過他削瘦的臉頰，他一動不動。
她倚在湖邊痛哭，藍色的花瓣隨著微風(fēng)在月光洗滌的湖面飄蕩。
他放下了手中的刀，慢慢向湖邊走去，感覺腳灌了鉛一樣沉重。
“不！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青石上的安壽哭著吼道。
賀心翕動了下鼻翼，沉默了一會兒，說：“跟我走吧，回去。”
“回去？”湖邊的安壽停止了哭泣，“我再也回不去了。”
賀心慢慢攥緊了拳頭，看著倚在青石上看起來瘦弱不堪的身影，聲音有些發(fā)抖地問道：“你……告訴我，你殺了你姐姐！”
聽此，青石上的安壽似乎凝固在了時間里。幾秒后，她發(fā)出一陣狂妄的大笑，既而問道：“姐姐？”
此刻，賀心眼眶抖動著，拳頭攥得更緊了。
“哈哈，姐姐？”安壽慢慢從青石上站了起來，“我沒有姐姐，我殺了我的妹妹?！彼穆曇粝窈媛舆^的一絲寒氣。
賀心的嘴久久地張著，踉蹌后退幾步。
“你要帶走的是她吧！”安壽回頭看了賀心一眼，蒼白的手指著湖中那個年輕，美麗而又妖艷的影子說，“哈哈，看吧！你們男人多么在乎女人的容貌?！?p> 賀心看著安壽那憔悴蒼白的臉，手向腰間的刀移去。
?。ㄈ鄣奶炱?p> “哼哼，這么美麗，這么年輕，”安壽撫摸著自己的臉頰，看著湖中那個給她微笑的年輕，美麗的影子說道，“而我！而我！什么都沒有，我活得連影子都不如！”她看著水中自己那像鏡子一樣平靜的臉大吼。
“跟我離開，你病了?！辟R心的手松開了刀，聲音平靜地說。
“離開？病了？”安壽眼中布滿了血絲，她回頭看著草甸間的賀心，“如果不是那只狐貍，我不會知道什么叫美麗，什么叫幸福。我不會看到自己的影子，也不敢看到自己的影子，你能體會到嗎？”
賀心閉上了眼睛，抿緊了嘴，青石上安壽的聲音回蕩在他四周。
“你要帶走的是安壽，不是我！”安壽在賀心耳邊說道。
賀心睜開眼睛，看著眼前像鬼一樣的安壽，竟感到心痛。
“你見過影子說話嗎？它們天天圍著你，朝你微笑?！卑矇墼幮χ性谫R心身邊說著。
“看！它們又來了！又來了！它們不會放過我的！”突然，安壽躲在賀心身后，身子顫抖得厲害。
她看到四周有很多黑影從地下升起，立在林中。賀心掃視了下林子，一片寂靜。
“別再鬧了！跟我回去！”說罷，賀心抓住安壽的手腕就要往高坡走。
安壽打了個踉蹌，穩(wěn)住腳后，掙扎著，“放開我！我在湖里，我離開就沒有影子了！我的所有就都消失了?！?p> “不走我殺了你！”怒氣沖沖的賀心拔出腰間的刀回頭對著安壽吼道。
安壽愣在了那里。
賀心慢慢瞪大了眼睛，他看到安壽的臉頰慢慢褪皮，像羽毛一樣飄散在空中，最終像鏡子一樣平靜。
他右手握著刀，后退了一步?！澳闶钦l？”
“我是安壽啊！”眼前的人慢慢走近，聲音甜美。
“你不是想讓我和你走嗎？取下那張皮，我和你走?！毖矍暗娜死×怂?。他看著安壽手上的胎記，跟著她向湖邊走去。
“皮？什么皮？那是你的影子。”賀心看著水中那個年輕，美麗的影子。
“我沒有影子，那是安壽的影子，我的影子在邊上罵我呢，你看?！辟R心順著安壽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面容模糊的影子立在不遠處的月光下。
賀心掙脫安壽的手，握著刀吼：“你這個妖！”
“妖？呵呵，我是安壽?。畚业脑?，把你的心給我，把你的心給我，我就跟你走?！?p> 賀心動心了，但是他回想到他的心已經(jīng)是虹中仙的了。“我沒有心，我沒有心給你?！?p> “你不是要我和你走嗎？你連你的心都不愿意給我？男人全是虛情假意?！?p> 賀心感覺被狠狠地捫了一棍，他的嘴唇顫動著，握著刀的手慢慢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