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飛機(jī)，梁宸感到了這座花城的芬芳。
正值雨季的云市，空氣里好似也帶著沁人的花香，盛夏的季節(jié)也只是比首都春季稍熱一點點，氣候宜人，閑散的節(jié)奏也讓人心情好了起來。
梁宸從沒想過自己時隔近20年，還會重新來到這里。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一路上的顛簸和虐待，他耳后的頭皮上，還有一道當(dāng)年被強(qiáng)行剃頭留下的傷痕。還有那陰冷潮濕的地面，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又干又硬的食物他仿佛還能回想起在嘴里咀嚼的味道。
“挺美的吧?！彼麄冊诔隹诘却?，知暻指著對面的一大片花海，問梁宸。
“云市還真的是很美啊?！绷哄犯锌艘幌?，牽著她的手，托著一個行李箱。
他們行李簡單，只裝了一個小箱子就夠。梁宸的朋友在昆明開車過來，招待他們。
“聽說你出國了，什么時候回來的?！遍Z麟和他也是一個大院里長大的，只不過他從政了，現(xiàn)在在昆明的監(jiān)察委歷練。“你這回可得好好跟我聚聚，我特意休了年假來陪你的。你忙完事，去我家玩，你弟妹做飯手藝特好?！?p> “你結(jié)婚了？什么時候的事？”梁宸寒暄著，知暻站在旁邊等待。
“去年，你在國外，我沒跟你說，沒大辦?！?p> “弟妹是，哪家的？”他意有所指。
“嗨，誰家也不是，是我在大理旅游認(rèn)識的，”他們上了車，梁宸和知暻坐在后排，聽男人有些害羞的說?！班?，家里不同意，我先領(lǐng)了證，搬出來了”閆麟不拘小節(jié)的擺手。“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出發(fā)，你們要去哪里？”
梁宸看看他的后腦勺，咽下嘴里的話。轉(zhuǎn)頭問知暻。知暻才說道。
“我們想去殯儀館，”
“哪一個？”閆麟奇怪的問。
“八寶山殯儀館?！?p> “好的，我開個導(dǎo)航?！遍Z麟知道不該問的別問，定好位，就出發(fā)了。
知暻看著車窗外的景象發(fā)呆，隨著時間的推移，城市的建設(shè)，云市令她如此陌生，干凈的街道和建筑都讓她意外，她釋然的嘆了口氣。
習(xí)慣地去看梁宸，他心不在焉的發(fā)著呆。
很快到了地方，閆麟在車上等，梁宸牽著她進(jìn)了門。
知暻詢問工作人員，找到了存放骨灰的地方，一屋子的陳列架，有的是暫時寄存在這的，更多的是無人認(rèn)領(lǐng)的孤魂。門口坐著一個老頭她又低聲問這里有沒有，很多年以前的，叫□□。
她嘰里呱啦說的都是拗口的發(fā)音，梁宸聽不懂。然后她就進(jìn)去了。他才跟上。
“你在說什么？”知暻挨排查看名字，梁宸進(jìn)來問她，她哂笑。
“是云市的方言，不好聽把?！绷哄房催@她蹲在地上，還在找，點頭應(yīng)是?！笆遣惶寐??！?p> 找到了。
方寸的格子間里，放著一個盒子，知暻吞咽了一下，伸手進(jìn)去摸索，在盒子后拿出一枚小小U盤。
“找到了，”知暻站起來。
“那我們走吧”梁宸準(zhǔn)備出去。知暻握了握手上的小東西，看朝那里，端端正正的鞠了一躬。
他們往外走，知暻把U盤掛在鑰匙鏈上，上面兩個U 盤相互碰撞。
“那是，雙胞胎的那個證據(jù)？”梁宸看到了，問道。
“是的?！?p> “呵呵，”梁宸自嘲的笑起來。“我們還真是，事不少呢?！?p> “可不是，誰讓梁老師人好呢！”知暻無語地白楞她，一件大事終于塵埃落定，她也輕松了一些。
梁老師看她那帶點傲嬌的樣子，笑呵呵的摟她的肩膀回到車上。
“現(xiàn)在我們?nèi)ツ睦铩！遍Z麟問道。
這話問住了她，都到這了，她是應(yīng)該去見見故人了。
“去玉龍山吧?！?p> “這對，來云市玩，必須去趟玉龍雪山呢?！遍Z麟拍拍大腿，發(fā)動汽車，“不過現(xiàn)在出發(fā)，可能有點晚了，不知道能不能趕上飯口?！?p> “沒關(guān)系，我們不是去玩的，不去景區(qū)?！彼卮?，閆麟隨口問，“那去那里干什么？”
“麻煩您先出發(fā)吧，一會我指路”知暻沒有過多解釋。
“好的，聽你們的。”
知暻靠回來，梁宸疑惑而關(guān)心的看她稍顯疲憊的樣子，直接將她摟進(jìn)自己的懷里，讓她靠好?！澳阈菹⒁粫??！?p> 前面閆麟戲謔的開玩笑?！靶愣鲪郯。酢趼愕男愣鲪哿??！?p> 知暻輕輕閉上眼，慢慢的睡著了。
過了一個小時，她從梁宸懷里醒來，梁宸替她捋順發(fā)絲，擰開礦泉水給她。
動作引起了閆麟的注意，往后看了一眼，正瞧見他珍視殷勤的樣子，含笑提醒后面。
“我們快到了。一會是上雪山嗎？”
“不是，”知暻咽下水，擰好放倒杯槽中，看看窗外景象，回答?！拔覀円粫簧仙?，繼續(xù)沿著大道走就可以。”
這段路線曾經(jīng)在腦海里反復(fù)記憶，研究，琢磨，只為了能夠以最快的速度逃跑，可惜她沒有機(jī)會。
路上的耕地少了，更多的是一個個小店面，工藝品，牦牛肉等等騙游客的商店。
她的平靜沖淡了梁宸的焦灼。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過去那個小孩子從記憶里浮現(xiàn)，和知暻漸漸重合，神奇的，又一次的，給了他勇氣。
寬敞的大路逐漸收縮，在一處岔路口，知暻讓閆麟轉(zhuǎn)了彎，往了一處不知名的山上駛?cè)ァ?p> 在山腳下，他們經(jīng)過一處小崗樓，被守林人拉了下來。
那個守林人罩著一件黃紅的因著志愿者幾個字的坎肩，走到車邊，標(biāo)版溜直地敬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精短的頭發(fā)眼唇邊有一些皺紋，看著也就四十多歲。
“您好，這里是昆山，景區(qū)得往回走。”守林人經(jīng)常遇到走錯路的驢友，看這價格不菲的汽車，想是自駕游走岔路的，習(xí)慣的解釋道。
那低醇好聽的嗓音，引的知暻抬頭去看，守林人只見后車窗降下來，一個年輕女孩探出說道。“我知道，我們就是上昆山的?！?p> “是嗎？?！笔亓秩宿D(zhuǎn)過頭來，看了看女孩，點點頭?！澳亲⒁獠灰鼰?，防止山火?！?p> “好的，我們知道?！敝獣腔卮?。
守林人讓了幾步?？粗嚲従弳印?p> 知暻突然回頭，守林人也皺眉的看著車內(nèi)女孩，莫名的搖搖頭。
“怎么了？”梁宸問。
“沒什么的。只是。覺得那個人有點眼熟?！敝獣请S口說道。
汽車沒開幾分鐘就停下來，沒有路了。
“那閆哥，我走上去就行了，麻煩您等我一會兒。”
“我跟你一起去?！敝獣峭饬?。
暫別了閆麟，他倆往山上走。逐漸深入樹林之中。
“我們這是去哪？”梁宸才問這個問題。知暻躲開一塊小石頭。
“我說的那個孤兒院，就在這山上，就快到了。。”他倆走了一會，知暻指給他看。
破敗蕭索的圍墻，銹跡斑斑的鐵門，梁宸依舊感覺到這里的沉重壓抑。想到女孩曾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生存，忍不住心疼起來。
“你還好嗎？”知暻回頭看他，才發(fā)現(xiàn)他的擔(dān)心，一股溫暖輕輕拂過她的心房，她坦然的對他說?！拔覜]事，已經(jīng)過去了。”
“你來這里做什么？”梁宸又問。她看向山林深處，“來看一位朋友?！?p> 此話一出，梁宸有些不解，女孩卻繼續(xù)往上山走去，站在坡上回頭。
“梁宸，你在這里等我吧，我就在不遠(yuǎn)的地方，很快就會回來。”
她莞爾一笑，溫柔卻堅定地把梁宸留在了原地。
路邊不知名的山花開的正熱情嬌艷，知暻挑挑揀揀的沿著山路采了一把抓在手上，那片山坡上雜草叢生，已然看不出這里曾經(jīng)埋葬過多少孤魂，只有一處還算干凈些，一看就是有人定期來過。
她步履稍顯沉重，走過去，石碑上的名字有些淺淡了，她的指尖劃過那凹凸的痕跡——衛(wèi)巖。她把手里的花放在墓碑前，一束早已凋零散落的花束旁，她笑了笑?！霸瓉磉€有人來看你啊。。。衛(wèi)哥。”
她席地而坐，嘴里閑聊，說給自己聽，也說給他聽。
“我記得你以前特別不喜歡我叫你叔叔，總說把你叫老了?？晌铱偸呛湍銓χ伞！?p> “衛(wèi)巖，我那時候真的怕了，”她嘆口氣?！拔抑滥阆矚g我，在你還察覺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了?！?p> “呵呵，你說我早熟也沒關(guān)系?！彼咝ζ饋?。“我防著你，怕你欺負(fù)我，是我錯怪你了，你別怪我?！?p> “那天我沒想到會那樣，我以為，最差，不過是你們沒有逃出來而已。對不起啊，衛(wèi)巖，謝謝你啊，衛(wèi)巖，不只是謝謝你那個晚上的事，還要謝謝你，讓我還保留了一點希望?！彼猿暗耐崃艘幌骂^，撥弄了一下小花?！盎叵肫饋恚闶俏ㄒ粚ξ液玫?，卻沒有得到回報的人?！?p> “誒誒，”知暻拿著小花在墓碑上敲敲，“其實你是不是不想要回報，只是沒來得及對吧，衛(wèi)叔叔才不是好人呢，對吧。切。”
“這么多年也沒有來看過你，你早就已經(jīng)投胎去了吧，祝你好好的。”
她站起來，拔拔雜草，順手想把不遠(yuǎn)處的墓也清掃一下，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塊墓碑下放著新鮮瓜果糕點，還有一瓶酒，只這一塊一點雜草也沒有，墓碑上清楚的刻著。吾友鐘鑫之墓。
只看一眼，知暻便走了。繼續(xù)打掃衛(wèi)巖的雜草。
樹林陽光沒有那么烤人，知暻還是廢了一番氣力，額頭微微浮出汗珠，氣息有些不穩(wěn)，最后她拍拍手，深深的鞠躬。
“謝謝你，衛(wèi)巖。”
梁宸一直看著孟知暻離開的方向，知道正午時分，她才揮著手下山。梁宸什么都沒說，迎過去，緊緊的牽住她的手。
知暻嘴角彎了一點弧度，也用力回握他，梁宸笑起來。
等了許久的閆麟，開車帶他們下山?！敖酉聛砣ツ睦铮俊?p> “我沒事了，去哪里都可以?！敝獣腔卮?。
“去吃飯吧，閆麟你也等久了?！绷哄纷鲋?。
“那我們這就走吧，帶你們吃好的?！遍Z麟豪邁的說著，倒車調(diào)頭，“我們一會喝點，不行找個代價?！?p> “你快看好路，好好開車吧?！绷哄范谒?，正開回山腳下，車?yán)锏木緹袅亮恕?p> 閆麟靠邊在崗樓停車，下去踹了幾腳輪胎。那個守林人走過來問。“怎么了？”
“沒什么，提示胎壓不穩(wěn)”
“嗯，許是上山溫差大，輪胎顛簸，我也遇見過這種毛病?！笔亓秩瞬辉趽?dān)心，蹲下來，捏捏輪胎。
知暻和梁宸不放心也下來查看，她老實看他們?nèi)齻€爺們鼓弄，那守林人很干凈，一點也不像是窮苦的山里人，說話辦事還很有力。她抱手打量他，直到看見他左手無名指的戒圈，不確定的問出聲。
“你是，大爺鐘鑫的，朋友。”
那守林人倏地抬頭，防備的后退一步，也認(rèn)出了她。“你是跟在小三爺身邊的孩子?！遍Z麟和梁宸面面相覷。
“沒想到這么多年，還能遇見鐘爺?shù)娜??！彼麄冏谛彉抢?，知暻也沒想過，當(dāng)年的內(nèi)斗還有另一個故事。
韓冬是個軍人，當(dāng)年在柬埔寨執(zhí)行任務(wù)，被鐘鑫所救。
后來就是一番巧取豪奪，他不得不，委身于他。
“我一直在研究怎樣才能離開他，后來我發(fā)現(xiàn)，只有他死了，我才能獲得自由。所以我偷偷和二爺聯(lián)手，設(shè)計了他。我沒想到會牽扯這么多孩子，連累了你們，真是抱歉?！?p> 梁宸始終摟著她，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她只是執(zhí)拗的想，所有的一切，都源于鐘爺。
“最初的幾年還好，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根本忘不掉鐘鑫?！彼麚]了揮手，手上戒指反射光芒?！澳敲礋崃覞庵氐膼垡呀?jīng)將我的感情都燃燒殆盡了，我才發(fā)現(xiàn)，我也愛他?！?p> “你后悔了？”知暻面無表情。
“不，我不后悔，如果重來一次，我依然會選擇那么做?！?p> “生而為人，有些底線總要堅守，我愛鐘鑫，但他也要接受應(yīng)有的懲罰?！?p> 他們告別了，她知道，這一場意外的相遇永遠(yuǎn)不會再有了，所以她也沒有說再見。
“我們?nèi)コ燥垎?？”堂堂市監(jiān)察委副主任閆麟靠著察言觀色，猶豫了一路，忐忑的問道。
“當(dāng)然了，閆哥，你不是還要喝酒嗎，你可要帶我們?nèi)コ灶D好的，我保證讓你喝的滿意?！敝獣谴蠓剿实恼f，梁宸也附和起來?！皼]錯，閆麟，你可得照個好地方請我們?！?p> “沒問題~”閆麟放松心情，躍躍欲試的介紹起云市美食，誰都沒有再提起今天發(fā)生的一切。
可惜，喝酒這方面，閆麟根本不是知暻的對手，都沒輪到梁宸喝，閆麟就滿臉通紅，擺手認(rèn)輸了。
酒足飯飽，梁宸卻越看閆麟越不順眼了，叫上他一塊去洗手間。在角落里神神秘秘的對著有些暈醉的閆麟問起。
“閆麟，我是不是從來沒求過你什么？”
“嗯，是的，怎么了？”
“那我今天求你件事?！?p> “你說，只要不違法，兄弟我都答應(yīng)”閆麟拍胸口保證著。梁宸才丟掉臉皮?！拔医o你買了機(jī)票，你一會回昆明吧，車留下給我，我們倆可能還要待一天。我們走了，你再來取車。到時候我給你報銷機(jī)票。”
閆麟傻眼了，過了好幾秒，笑罵他。“你個見色忘友的孫子，忒不要臉了?！?p> “去，就這么定了，一會我們就送你去機(jī)場。”
送走閆主任的時候，知暻還有點不好意思。
“我們就這樣不管閆哥了嗎？”
“他有急事要回去，沒關(guān)系”梁宸睜眼說瞎話。“時間還早，我們找個酒店休息一下?！?p> 這話本來沒什么，知暻卻多看了他一眼，那眼里多了些意味深長。
只一眼，三十多歲的梁宸居然像毛頭小子一樣，不好意思起來。
“那我訂房間了？”知暻低著頭在手機(jī)上挑選，梁宸多此一舉的說。“嗯，訂一間就行了。”
她還保持著低頭的動作，眼睛向上看他，他倒是一副專心開車的樣子，臉不紅心不跳。
知暻默默在心里罵他，衣冠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