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場作戲,是千古以來人們不變的秉性。
雖各自相疑,但沒撕破臉之前,雙方仍是同門,客客氣氣。
“老伏地魔!”
“小陰比!”
燕千葉與張玉郎注目而視,暗暗評價對方。
相互試探,又一觸即分。
燕千葉話題一轉(zhuǎn),詢問起‘云飛雁’的來歷。
若果真是武道奇才,他樂意對方成為他女婿,哪怕丑點也沒關(guān)系,細皮嫩肉就更好了。
張玉郎跟上話題,典故事跡張口就來,直把云飛煙夸得是天上難尋,地下難找。武道獨強,橫掃江湖,吊打風(fēng)不歸。
江湖上公認的第一高手風(fēng)不歸,都做不到一招秒殺邢道人,但云飛煙可以。
雖然兩人不曾交過手,高下難定,這并不妨礙張玉郎大肆吹噓。
燕無雙明亮的眼睛里閃著星星,神游天外,浮想聯(lián)翩,小手捏著衣角,俏臉通紅,一副迷妹徹底淪陷了的姿態(tài)。
光是聽意中人‘云飛雁’的光輝時刻,她便覺得心潮逐浪高起,身子漸熱,不受控制的頭皮發(fā)麻,一陣陣內(nèi)慌涌上,溢出...
那是一種未知的,舒爽的感覺,結(jié)合她道聽途說,耳渲目染的,從青玉樓獲得的片面知識,無法解釋。
因為她沒親身經(jīng)歷過。
心靈上又是一種震撼迷醉,結(jié)合她已知的,印象中的事跡,腦海中不自覺美化著‘云飛雁’的形象,忽略掉他‘她’的各種疑缺。
燕無雙忽地打了個寒顫,急喘幾口氣,眼神一陣空洞茫然,挨著案幾跌坐于凳。玉手覆面,卻遮不住俏臉玉頸一片緋紅。
見她這副模樣...張玉郎心里有些酸。
燕千葉繃著臉面無表情,饒是他臉皮厚,這會也有些掛不住。
女兒糗大了啊。
氣氛正詭,外面忽然響起一道尖細的呼喊:“張玉郎在家么?”
“青玉樓龜公?”
望著立在大門口的來客,張玉郎有些懵:“你來此做甚?”
龜公拱了拱手,說道:“張家郎君,石姑娘有請?!?p> 這才上午,青樓姑娘就起來了?這么敬業(yè)...張玉郎微感詫異:“此時?”
龜公點頭:“正是!”
“請我去為何事?”
“小人不知?!?p> 有外人來,燕無雙回過神,紅霞漸褪。
房間里三人無聲對望一眼,各自有感。
燕無雙妙目中寫滿了‘你果然是個花大少,青樓賭場勾欄,五毒俱全。還是我家飛雁潔身自好’的意思。
燕千葉嘴角一撇,眼神莫名,像是意動,又像是對青樓女子不屑...和敬而遠之。
但張玉郎卻從燕千葉眼神中讀出了‘老夫想去’的意思。
“我這就來?!睆堄窭烧苏律?,對父女兩人道:“門主,師妹,一起?”
要花不少銀子呢...燕千葉捋了捋胡須,瞄了一眼燕無雙,哼道:“老夫豈是那種人?”
索命門被端了老窩,他大金庫小金庫都沒帶出來,最近日子有點難過。
本來,他帶著四佑八刺一起來的京城,因為囊中羞澀,不得不半道派他們出去搞點事情...主要是搞點錢財。
對于武者來說,這都不算什么,武亂世道,俠以武亂搞太正常不過。
再者,當(dāng)著女兒的面,就算真想去青玉樓,也得矜持一些,少說得兩推兩讓。
燕無雙搖了搖頭:“師兄,我有些困頓,想在這里等?!?p> 張玉郎點了點頭,對燕千葉道:“我請客?!?p> 你請的話...燕千葉望了一眼已經(jīng)縮進被窩的閨女,熱著老臉道:“那就去看看?”
說著當(dāng)先疾步出門。
“門主別跑那么快,等等我...”張玉郎朝外面喊了一嘴,轉(zhuǎn)頭望著燕無雙,意有所指道:“師妹,睡這里可以,可別把床弄濕嘍?!?p> “你討厭!”
燕無雙大羞,胡亂抓起一個物事丟了過來,拉起被子遮住小腦袋。
“哈哈哈...”張玉郎心情轉(zhuǎn)好,大笑出門去。
很快,兩人隨龜公來到青玉樓,見到已等候多時的石靈靈。
張玉郎跨前一步,彬彬有禮道:“石姑娘,我來了?!?p> 石靈靈微微頷首回應(yīng),朝外面擺了擺手,便有兩個妙齡女子裊裊婷婷走進來,挽住燕千葉兩邊臂膀,往別處帶。
臨走,燕千葉還不忘再次確認,張玉郎是不是請客。
我請客,你買單...張玉郎重重點頭。
燕千葉放下心來,任由兩女架著離開。
石靈靈輕啟櫻口,蘊含著秋水的眼神意有所指,說出的話卻如晴天響雷:
“修門使者現(xiàn)已在正西方百里外,紫金刀是我讓邢道人交給你的,所說條件仍然作數(shù),小女子想托公子跟蹤與他,找到修門隱居之處,事成之后,閣樓專為公子開三日....”
信息量太大,張玉郎眼神變了,望著平平無奇的石靈靈,思緒如驚濤駭浪迭起。
好一會,才捋清其中條理。
紫金刀上被做了手腳,身為紅刀會骨干,她卻與修門有關(guān)系,兩人的入幕之約還有效,若他答應(yīng)去跟蹤修門使者,這約定還能翻倍。
冰火兩重天...獨龍鉆...張玉郎頓時神游物外,口水難止。
石靈靈從梳妝臺拿起一個閃爍著光點的圓盤,輕聲道:“公子若應(yīng),需盡快動身,這定星盤跟蹤距離只有三百里。再遠就沒訊光了?!?p> 張玉郎回過神來,婉拒道:“石姑娘,我非貪逸怕勞,坐地起價。若只是區(qū)區(qū)冰火兩重天與獨龍鉆,你還是另請高明吧?!?p> 奔波千里萬里,只為三日之酬,的確有些劃不來。
石靈靈點頭,同意等價交換。雖然她聽不懂冰火兩重天獨龍鉆是什么,但聽著也不像什么光明正大的言語。
“為何選我?”
“因為公子是可托付終身大事之人?!?p> “........”這高帽子戴的,我竟然無言以對。
“只要張公子愿意去跟蹤,公子會的,小女子都愿意學(xué)。”
似曾相識的畫面,熟悉的話語...張玉郎愣住,眼前浮現(xiàn)出另一個平胸女子身影。
“只要你做我男朋友,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你想看的,我都愿意學(xué)?!?p> .........
不覺間,眼角有些澀。
張玉郎揉了揉眼眶,微微仰頭,防止有淚珠滾出,伸手接過定星盤:“我去?!?p> 又解釋道:“你別誤會,我可不是圖什么冰火兩重天,獨龍鉆,我只是對修門功法好奇,順便幫你這個忙?!?p> 石靈靈頓時肅然起敬,屈身行禮道:“多謝公子,既然公子不圖這些紅粉虛妄,到時小女子便請出龍舟,與公子泛舟南靈河,不醉不休?!?p> 我就隨口客氣客氣...張玉郎臉色一變,將定星盤塞回石靈靈手中,扭頭就走。
撂挑子不去了。
沒有福利,就沒有動力。
石靈靈連忙拽住他,好言相勸:“到時候都聽公子的?!?p> 這才對嘛...張玉郎臉色稍緩,重新接過圓盤,急匆匆下樓而去。
不急不行,那白衣術(shù)士昨晚才走,一夜便行了百里,走慢一些就跟不上了。
剛出青樓,正要邁步下臺階,忽聽樓上一聲急切呼喚:
“大郎何往?買單沒有?老夫沒帶錢!”
三樓上,燕千葉光著膀子,半截身子探出閣窗,神色急切,伸手招盼。
一身白花花虛膘,功成名就后失去管理的身材格外扎眼。
這就直奔主題了么...張玉郎忍俊不禁,扶額失笑,揚聲回道:“買完單了,叔叔你放心享受吧,我有事去辦!”
說完,他搖搖頭,下來臺階,快步離去。
隱隱的,聽到身后有人驚呼:“快看,那人光著膀子,從三樓跳下去了?!?p> “哈哈哈...呃...”
轉(zhuǎn)正街,過中府,邁進一條必經(jīng)弄堂,想著燕千葉的狼狽模樣,張玉郎放聲大笑,笑了一半?yún)s戛然而止,另一半卡在喉嚨里,出不來了。
男裝云飛煙正面色不善,提著劍立在前路中間,劍尖還“噗嗒,噗嗒”往下滴著血,還一步步往他跟前走著。
這次不像是殺雞儆猴,像是直接來殺猴的。
來殺我的?張玉郎一驚:“飛煙,你聽我解釋...我什么都沒做!”
云飛煙將劍還鞘,秀眉一皺,打斷他道:“有個光膀子的人提著刀追你,我給了他一劍?!?p> 不是殺我就好...張玉郎松口氣,又訝道:“你殺了他?”
那可是燕無雙的親爹啊,這下子不好辦了。
云飛煙低下頭,輕聲說道:“沒有,我看他眼神中沒有殺意,劍便偏了兩寸,留了他一命?!?p> 兩人折身回轉(zhuǎn),邁過拐角,不遠處地上,仰面橫躺著一個光膀凸肚中年。
一把金環(huán)刀丟在一旁,他胸口中了一劍,有血跡緩緩流在地上,印出一大片殷紅。
正是索命門門主燕千葉。
一劍穿胸未穿心,但若不立即救治,怕是要兇多吉少。
“門主,你放心去吧,無雙師妹我會相顧好的,唉!”
張玉郎嘆口氣,他沒有華佗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就算有,會不會選擇救他,還兩說。
兩人處于敵對陣營,燕千葉若知道索命門覆滅始末,必然要殺他。
正打算將燕千葉扛到野外,隨便找個地埋了,忽然袖口一緊,暴雨針被取了去。
燕千葉突然詐尸,捏著暴雨針發(fā)射按鈕,指著張玉郎,瞪大眼睛兇相畢露:“臭小子,果然是你要殺我!索命門大劫定是你搞出來的!”
“不是我,我沒有,門主你別瞎說?!?p> 張玉郎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不會輕舉妄動,希望燕千葉也不要激動亂按。
那可是暴雨針,針上雖沒有淬毒,但距離如此近,根本躲不開。
云飛煙立在五步之外,暗暗著急,思索著解救辦法。
得益于這種場面經(jīng)歷多了,生死攸關(guān),張玉郎異常平靜,臉色坦然。
這種時候,驚慌失措反而會添亂。
見他如此坦然,燕千葉望了一眼遠處的云飛煙,半信半疑。
似乎有那么一丟丟像是誤會。
張玉郎沒有買單便離開,這應(yīng)該是開玩笑,他光著膀子從三樓跳下,提著刀在后面追趕,本意也是想開玩笑,揍臭小子一頓出氣。
卻被人誤以為是兇客,一劍穿胸。
想到這,燕千葉并沒有放下暴雨針,忍住失血過多導(dǎo)致的一陣陣暈眩,晃了晃腦袋,覺得暫時死不了,便決定將錯就錯,板著臉質(zhì)問道:“臭小子,你老實說,索命門之事與你有沒有關(guān)系?!?p> “沒有!”
這種時候,猶豫就會送命,張玉郎果斷否認。
“......”
局面僵持住,燕千葉忽然感覺有些騎虎難下,正猶豫著是否放下暴雨針,忽然手腕一麻,暴雨針直直掉落。
燕千葉心里一慌,連忙伸手去撈,正好與張玉郎對上,各抓住半截暴雨針筒。
他抓的是頭部,極其用力,張玉郎抓的是尾部,力道也不小。
相互僵持著,絲毫不讓。
“唰...”
一排銀針激射而出,正中燕千葉正面。
銀針頓時全根沒入骨肉中,胸口只見密密麻麻一片針眼。
燕千葉抽噎幾下,瞪大眼睛:“你...”
“門主,不是我,是你按的開關(guān)!”張玉郎闡述事實,因為暴雨針發(fā)射按鈕在頭部。
如果之前中了一劍是九生一死,這會中了銀針,便是九死一生。燕千葉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
若沒有靈丹妙藥,必死無疑。
恰好,當(dāng)門主二十多年,搜刮到一顆江湖神藥回生丹,這丹藥只要服下,再重的傷,都能吊住一口氣,七日不死。
還有救!
燕千葉松開手,哆哆嗦嗦往地上衣衫摸去?;厣ぞ驮谛浯?。
“唰...唰...”
又是兩排暴雨針激射而出,正中燕千葉胸口,臂膀。
“你!”他身軀僵住,不甘怒吼。
“我無心的,門主?!睆堄窭赊q解。
他真不是故意的,暴雨針自從到了手里,就從未用過,剛才,他只是好奇,輕輕點了兩下。
沒想到后果這么嚴重。
“呃!”燕千葉一頭栽倒,逐漸變涼。
一代人物,索命門第三十七代門主燕千葉,光著膀子,死于長安府小街。
“門主!”張玉郎失聲痛呼,眼眶發(fā)紅,難過的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