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知他前世

　　星河流轉(zhuǎn)，年歲更迭。

　　修士修道時所謂忘我、忘塵，時間如彈指流沙不予所迷，唯有道存于心。

　　轉(zhuǎn)眼間，玖黎已然虛歲十四。

　　“魚兒啊魚兒，”玖黎揉著惺忪的睡眼，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怎么還不上鉤呢？”

　　玖黎伸了下懶腰，看著煙霧繚繞的碧湖，水面平靜，平靜得有些不對勁——微風(fēng)拂過，卻未泛起絲毫漣漪。

　　幾乎是一瞬間，玖黎飛身而起，啟念咒訣，周身百十張符箓頃刻向水中幽光處索去。

　　水面頓時波濤洶涌，幽光奮力掙扎逃竄，而符箓緊逼不舍。

　　約莫半刻鐘后，這幽光耗累了，又逃脫不了，干脆放棄抵抗。

　　它嗓音粘糊，喘著粗氣求饒道：“道長，道長，放過我吧?！?p>　　玖黎打了個哈欠，懶洋洋掐訣，添了分靈力，收緊符箓把這團(tuán)“黑乎乎的東西”拍在岸邊。

　　這團(tuán)“黑乎乎的東西”表示甚是無語，自己好歹也是一修煉多年、坐擁一湖的大妖，就這樣像條咸魚一樣“啪唧”被拍在岸上，不要面子的嗎？！

　　玖黎隨意瞥了眼，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溫和道：“有意見？還是想著怎么逃？”

　　修為差別在那擺著，它哪敢有意見（咳咳，有也不敢說……），至于逃跑，這實(shí)力不允許呀……連忙好聲好氣地諂媚道：“道長明鑒啊，小的萬般不敢有半分旁的心思！”

　　玖黎不置可否，收回目光，心里則想的是，原本以為是什么厲害的大妖，或者是什么美艷的妖物，怎知是這么一條黑皮白肚的胖胖鯰魚精，與卷宗里的“妖”怎么看怎么相去甚遠(yuǎn)。

　　“敢問道長紆尊降貴來小的這兒，所為何事呀？”胖鯰魚精抖著須恭敬問道。

　　“嗯？你不知道？”玖黎故作疑惑。

　　“小的臨深履薄、不問世事在此修煉，消息實(shí)在閉塞得緊，委實(shí)不知道啊，還請道長明示。”胖鯰魚精情真懇切地說著，將裝傻充愣進(jìn)行到底。

　　“我瞧你這須不錯，不知韌性如何。”玖黎漫不經(jīng)心道，幻出刀刃飛往胖頭鯰魚精旁，正欲“咔擦”下刀。

　　“且慢！！”

　　“嗯？”

　　“小的突然想起來了些……”

　　“說來聽聽?！?p>　　“前些時候，有位為情所傷的姑娘想于此投湖尋短見……這起命案委實(shí)與小人無關(guān)呀！”

　　刀刃近了幾分，毫厘間便可削須。

　　“與你無關(guān)？”玖黎神色森然。

　　“是……”吐字未完，刀落須斷，“?。　敝涣襞嘱T魚精的連連慘叫。

　　玖黎施了禁言咒，才得耳邊清凈。

　　“你不肯說，那我來說，我問你只需點(diǎn)頭或搖頭即可，聽明白了就點(diǎn)下頭?！?p>　　胖鯰魚精雖還在為自己的失去的須憂憤不已，但眼瞅著其他的須即將不保，連著點(diǎn)了好幾下頭。

　　“十四年前，你自息寧塔逃出到此，有一秀才趕考恰途經(jīng)此處，你一時興起化為人形，與之交談甚歡并結(jié)為異姓兄弟？”

　　胖鯰魚精遲鈍了一下，終是點(diǎn)了頭。

　　“分別時，你給了秀才大筆銀錢并不要求償還，只是想借秀才身上的玉佩賞玩，并約好奉還時間。”

　　胖鯰魚精點(diǎn)頭。

　　“只不過，秀才并沒有回來取玉佩，因?yàn)樗信e之后便曝尸家中，死相極其慘烈，你可知情？”

　　胖鯰魚精搖頭，又一根須被削落，只是這次沒了慘叫的機(jī)會，只能擺尾哆嗦。

　　“再不老實(shí)，你這鰭可還想要？”

　　胖鯰魚精劇烈點(diǎn)頭。

　　“秀才是你蠱惑一女子殺的?！?p>　　胖鯰魚精點(diǎn)頭。

　　“女子也是受你蒙蔽自殺的。”

　　胖鯰魚精點(diǎn)頭。

　　玖黎解了胖鯰魚精的禁言：“為何？”

　　胖鯰魚精聲音有些沉：“我那時剛從息寧塔出來，急需想辦法掩蓋自己的妖氣，那秀才的玉佩不是凡品，富有靈氣，我本想直接搶走的，奈何那玉佩被高人點(diǎn)化過，于是一番交好才借來這玉佩?！?p>　　玖黎將壓在胖鯰魚精身上的禁制松了幾分，胖鯰魚精化為人形，倒是清秀好看的青年模樣。

　　胖鯰魚精神色有些黯淡：“得了這玉佩后，我便以那秀才的模樣示人，后來機(jī)緣巧合下喜歡上了那秀才愛慕的姑娘——太守家的三小姐柳蘭芝，我以為我們是相愛的，可蘭芝自始至終愛的只是那秀才。我也是一時……”

　　“你的意思是，求而不得，因愛生恨，所以報復(fù)？”玖黎淡淡接過話，語氣更加強(qiáng)硬，“那我問你，三百年前，你又因何進(jìn)的息寧塔？”

　　息寧塔，鎮(zhèn)壓兇獸、邪祟、惡妖、入魔作亂的修士……若非罪孽積累到一定程度，也斷然不會被無由鎮(zhèn)壓于塔下。

　　胖鯰魚精一時怔然，良久沒有再說話。

　　“你從未愛過柳姑娘，你的動機(jī)除了獨(dú)占這玉佩外應(yīng)還有些別的吧?！本晾璧暣蚱旗o默。

　　胖鯰魚精默認(rèn)了，只是怔怔道：“我不過是想自由地活下去，有錯嗎？”

　　“追求自由沒錯，可害人不行?！本晾桧夂湟猓叭裟惝?dāng)年不是為了私情，為害一方，屠了茂楊村，欠下上百條命債，也不會被逼至此番境地?！?p>　　“十四年前，為了私利，迫害他人，亦然。靳遴，你還覺得自己沒錯嗎？”

　　靳遴聞言卻啞然失笑：“明明是他們先逼我的！”

　　他有些癡狂地道：“我與盈兒真心相愛，可就因?yàn)槲沂茄麄儜治?，不惜誣蔑盈兒是妖女，逼死盈兒，我未曾害過人，可他們呢？只因?yàn)楹ε潞凸虉?zhí)的觀念逼死無辜之人?！?p>　　“他們那般愚昧自私，他們該死！”

　　“那秀才又何曾是好人，金榜題名后便攀上權(quán)貴之女，早忘了故里定情的柳蘭芝，騙人感情的薄情之人，死有余辜。我不過順?biāo)浦圩屃m芝看清了他罷了。”

　　“你誘導(dǎo)柳蘭芝殺了秀才。”玖黎眸色有些晦暗。

　　“是又如何。柳蘭芝看清那秀才的原本面目，求我?guī)退?，我不過順手借了她一些妖力?！苯嘧I諷笑道，“柳蘭芝殺了他，倒是省了我不少事，這玉佩無了主，便徹底為我所有。我是存了私心，但柳蘭芝會被我誘導(dǎo)，也是她自己的選擇，與我何干?！?p>　　“你撒謊?！本晾椟c(diǎn)明，“柳蘭芝是為了你才殺的秀才，恨秀才的不是柳蘭芝，而是你?！?p>　　“胡說！”靳遴驟然氣急，破口怒道，“我恨秀才，理由？”

　　這番激動的做派，倒有些欲蓋彌彰。

　　“靳遴，你能看到他人的前世?！本晾枋捌鹨黄槭?，向湖間擲去，碎石連漂數(shù)十下到湖對面，留下蕩漾暈開的圈圈水波。

　　“你本是寐蘧鏡上的紋獸，為了自由，脫離了寐蘧鏡，但本體靈力仍是依托于寐蘧鏡，自是也有這能力的?！?p>　　靳遴有些驚楞：“你為何知道……”

　　玖黎毫無避諱地當(dāng)著靳遴的面自納戒取出寐蘧鏡，甚是無害地微笑：“好巧不巧，目前寐蘧鏡歸我所有?！?p>　　靳遴一時無言，這算是被間接的主人找上門來了？

　　“你看到了什么？”

　　“那秀才的前世茂登平便是慫恿村民要將盈兒活祭的始作俑者，他還欺我辱我，使奸計奪了我半顆內(nèi)丹，他欠下的債，我只不過悉數(shù)討回來罷了?！笔碌饺缃瘢恢彼；慕嗫偹憷蠈?shí)地全招了。

　　“那么柳蘭芝呢？”

　　“我利用了她，她的死，我也很遺憾?！苯啻鬼?。

　　“你可知她對你的心思？”

　　靳遴沉默未言。

　　玖黎幻出卷宗記入冊——第七十九卷，靳遴……

　　最后一個，終于完成了……

　　玖黎記好卷牘后看向靳遴道：“回息寧塔，或者寐蘧鏡，選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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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玖黎審視著寐蘧鏡的魚紋，暈著金鱗銀肚，比原本黑漆漆的樣子不知好看多少。

　　“這樣瞧著多順眼啊，你這須我先替你保管了，若是日后好生悔改立了功，再向我拿回便是。”

　　“嗯?！苯嗷貞?yīng)道。

　　玖黎收回寐蘧鏡，便御劍啟程回山，自己下山補(bǔ)錄卷宗收惡妖兇靈已有半年光景了罷。

　　或許是天下之大，唯有辰淵派算是自己容身之所；

　　或許是自己深夜噩夢連連時夢囈著自己沒有家了，有清冷卻極安撫的聲音告訴自己……

　　你若愿意，清渺峰便是你的家……

　　玖黎一時有些，歸心似箭。

　　她想……見見自己一直牽牽念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