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同游（下）

　　妙華剛咽下一口木薯糕，便見溫寰屏退左右小廝，獨自幾步上前，面露痛惜之色，悵惋道：“本相竟不知我都文人處境這么艱難，令柳生這般空懷‘良綃’卻無憑寄的才子囿于市井，靠賣笑賣詩謀生，實乃本相的失職?！?p>　　話雖是對柳生說的，但卻是說給折辱柳生的人聽的。

　　“大人言重了，能博得大家的一樂是小生的福分?！绷辛税荻Y，“是小生不知天高地厚，驚擾了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罪？”溫寰似聽了個笑話般，“你倒說說，你何罪之有??？”

　　“小生……不該妄議……”柳生自知這時還提那茬，無異于上趕著往槍口上撞——找死。咬了咬牙，改口道：“小生不該自恃才高，質(zhì)疑大人的識才用才之能?！?p>　　溫寰輕笑了聲，甚是好看，惹得不少圍觀女子紅了臉。但說出的話卻甚是犀利：“你都這么說了，本相又如何恕你的罪呢？”

　　柳生聞言腿軟了大半截，心涼了大半，認(rèn)命道：“小生知……”

　　“這本就談不上‘罪’，又何來寬恕之說？”

　　“！”柳生肩膀微顫，“大人……何意？”柳生以為只是換個由頭挑刺，讓溫寰面子上好過去些，討個輕罰，卻沒想到溫寰壓根就沒找他算賬的意思。

　　“起來吧，”溫寰拂了拂袖子，凜聲道，“我都才高者濟(jì)濟(jì)，本相苦于只有一雙耳目，縱有良綃，也難免疏漏?！?p>　　妙華含著糖丸子停了咀嚼，溫寰可是與右相齊平的百官之首，近年來舉薦了不少新才，提拔了不少新人，也正是此般，左相黨才可與右相黨明面上分庭抗禮。

　　現(xiàn)下，姿態(tài)這般低，多半有后招……

　　“本以為我都文舉考制足夠完善、公正，本相稍盡綿薄之力足矣……此番看來，仍有需嚴(yán)查嚴(yán)督之處，蔡小公子，你說呢？”溫寰臉上掛著假笑，眸光冷冽，掃了眼那出題的紈绔子，后者頓失了桀驁狂氣，哆嗦賠笑道：“大……大人說的……是?！?p>　　禮部蔡侍郎家的幺子，是錦都有名的紈绔子弟，仗著家世家財平日沒少干荒誕事，一不學(xué)無術(shù)的主，也愣是混了個閑官當(dāng)，后惹出了人命，才下了獄，革了官，蔡侍郎花了好一番功夫撈人，撈出來后非但沒有半點改進(jìn)，反而變本加厲。許是覺得自家老爹啊、兄長啊……總能保自己，行事愈發(fā)肆意妄為，錦都百姓皆是苦其久矣……

　　但這般狂妄的主，在左相面前立馬諂媚賠笑，懼怕得緊。

　　妙華看戲入了迷，一口咽下一只糖丸子，差點被噎著……蔡小公子……不會是傳聞中蔡侍郎家那不成器的幺子吧？溫寰話里話外，分明是警示如蔡侍郎這般的官員……

　　溫寰將一令羽遞給賣詩才，“奉曜學(xué)府正對外招收夫子、學(xué)子，真才與否，考場自見真章?！?p>　　眾人皆是一驚，令羽！市面上千金難買的準(zhǔn)考信物！

　　奉曜學(xué)府為廣納賢才、廣育賢才而設(shè)，進(jìn)了此學(xué)府，便是半身入了仕途，這無異于給廣大報國無門的書生開了直通朝廷的大門。

　　不過招生名額有限，便有了令羽這一信物。誰知竟埋下了隱患……

　　本應(yīng)授予鄉(xiāng)里德才兼?zhèn)渲说牧钣?，被某些官員挪為私財，暗中操作多了，愈發(fā)混亂，獲取令羽的渠道愈發(fā)多元，也愈發(fā)難以為真正需要的學(xué)子得到……

　　“……謝大人！”賣詩才忍著哽咽雙手接過，恭敬行了輯禮。

　　看客中不乏為之觸動的，這柳書生頗有才氣，但奈何家中生變，又心高氣傲不愿倚靠權(quán)貴，只落得市井賣詩賣笑謀生。

　　“令羽難得，本相也只可授這一支，你可莫令本相失望啊?！睖劐緶睾偷?，高位者的持重自顯。

　　柳書生又是恭敬行了一禮，慎重?zé)o比道：“小生必全力以赴?！?p>　　“奉曜學(xué)府入學(xué)考在即，本相甚是好奇令羽會為那些才子持有，嘗聞蔡小公子曾獲授過令羽？”

　　“……啊……是……”蔡小公子沒想到話又繞到自己身上，他哪管什么令羽什么才子，這物什不是很容易就能拿到嗎？

　　“哦，既確有其事，那蔡小公子定才識不俗吧，可否作詩一首，好教本相與在場的諸位一同看看蔡小公子與柳生，誰的才識更勝一籌？”

　　溫寰適時看了眼眾人，人群中看不過眼蔡小公子這紈绔的，亦是跟著起哄。

　　“就以蔡小公子出的題作罷。”溫寰補刀道。

　　“？！”蔡小公子就差暴走了，作詩？！他哪會作詩??？？！??！再者剛剛那題也不是他出的，是身邊伴讀小廝想的啊，他不過圖一樂，哪知會惹來左相這尊大佛。若不是記得親爹的囑咐——

　　“這錦都最不能惹的，就是左相！得罪了他，誰都救不了你！”

　　……蔡小公子急得臉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的，支吾半天不敢出聲。

　　“蔡小公子，可要本相再請？”

　　蔡小公子這是真受不住威壓了，也顧不得臉面，哐嘡一聲跪地道：“大人，小人……小人實在作不出?！?p>　　“唉，那真是可惜了，”溫寰一臉惋惜，“這樣吧，你隨意念首你作過的詩，本相都算過?！?p>　　這下，已經(jīng)將要求放得不能再寬了，然而，蔡小公子仍是腦子里一片空白……都不是自己寫的，他怎么記得……

　　“蔡小公子，”溫寰聲音冷冽，“你可知學(xué)問造假、鄉(xiāng)闈舞弊，乃作奸犯科之事，罪同欺君?！?p>　　“?。。　?p>　　蔡小公子腦子嗡的一聲，慌亂求饒：“大人明鑒！大人明鑒啊！小人不敢??！”

　　“是嗎？可關(guān)于你舞弊、惡意殺人等樁樁件件事的人證、物證都已俱在，只待蔡小公子認(rèn)罪，本相不會冤枉無辜，更不會姑息養(yǎng)奸?！睖劐静慌酝说囊桓泵鞑烨锖林雠?。

　　“帶下去?！?p>　　“是，大人?！睅孜槐阋率绦l(wèi)上前制住了蔡小公子，后者早已嚇得腿軟，還來不及過多掙扎，便挨了一手刀，昏了過去。

　　惡人得以查處，眾人皆覺得解氣，拍手稱快，對左相亦是愈加信服。

　　“左相大人真是勤勉，今日還不忘查案！”

　　“是啊，我剛剛還納罕左相大人怎會來這兒，原來是拿人了！”

　　“左相大人威武！”

　　……

　　幾個小姑娘相互打趣著，芳心暗動。

　　“左相大人還是這么風(fēng)姿卓絕！”

　　“是啊，左相大人這么好，清蓮鄉(xiāng)君怎么想的……”

　　“喲，阿楉，你臉紅什么？”橙衣女子打趣道。

　　紫衣女子聞言臉紅得更甚，羞極佯怒，嗔道：“阿玉！我才沒有……”

　　……

　　“左相不愧是大理|寺卿出身，真有一套。”妙華輕聲同時聞?wù)f著，“雖是文官之首，但卻有武將行事的風(fēng)骨，也難怪于朝中頗有威望……”妙華微忖，“不過今日才動蔡家子……”

　　妙華話未說完，便瞥見溫寰朝她這邊走來。好在看完戲的眾人該散的散，左相亦是有侍衛(wèi)護(hù)著，倒也由不得旁人近身。

　　“縣主，這么巧，又見面了。”溫寰還未上前，便被時聞拿劍的手給攔住。

　　“額……是有些巧，”妙華察覺到了溫寰同時聞間劍拔弩張的氛圍，“咳咳，本縣主還有約，就先告辭了，改日得空再敘……”

　　“縣主可是應(yīng)長風(fēng)將軍的約？”

　　“嗯，是?！?p>　　“本相亦是，正好同路。”溫寰笑著道，“皎月樓就在不遠(yuǎn)處，縣主可莫要再推托了?！?p>　　言盡于此，妙華自是不好意思再避著溫寰，只得拉了拉韁繩，示意哥哥放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