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奪位(下)
此戰(zhàn)初幾日,戰(zhàn)況便十分慘烈,幸而有溫寰的巧計,使了出金蟬脫殼,令鄰近的百姓早早得以轉移,免于戰(zhàn)火——這是目前最令人寬慰的了。
妙華在后方督戰(zhàn),即使已知此戰(zhàn)會勝,但等候的每時每刻依舊令她倍感煎熬,才過五日,單就亡故的戰(zhàn)士已逾四千,不算上今日,還有九日……
妙華微蹙著眉頭,手中的信已被攥得皺巴,裴太師承諾的援兵遲遲不到,她幾番催促,就在剛剛才得這一回信,托辭前段時間南暻同若淵打了場仗,兵力調(diào)轉尚需些時日,讓再等三日。
可據(jù)她派去的探子回的訊,則是與晝深得圣寵的四皇子昨日大婚,如此大喜,若動兵戈自是不吉。
四皇子的母妃是當朝皇貴妃,背靠顯赫世家,現(xiàn)下四皇子又娶了戶部尚書家的嫡長女,而太子的生母先皇后則已薨七年,母族式微,尚未娶正妻,側妃是兵部周侍郎的嫡幺女,二人青梅竹馬。
近年來四皇子奪嫡的勢頭愈來愈盛,太子若此時請兵,難免落個不好的名頭,被其拿去做文章。
兩權相較,太子拖著她這邊自是明智之舉,可既是有言在先,這樣敷衍她這邊,多少是不講信義了些……
何況,太子既有意籠絡她,想借錦都的勢力鞏固儲位,就得有失有得,不可能教好處都讓他占了去,卻讓錦都來擔代價。
她以禮相待可不是任人看輕的。
……
“報城主,左相大人請見?!笔绦l(wèi)恭敬道。
“宣。”妙華垂著眸,溫寰此時應在前方出謀劃策才對,這時卻趕回來,定是有什么在信中無法說清的急事兒吧?
妙華聲音甫落,溫寰便急走了進來,侍衛(wèi)很自覺地退下。
“過來坐?!泵钊A好整以暇,直接問道,“有什么事嗎?”
溫寰目光有些怔然,將藏于身后的藥箱拿了出來:“聽聞城主身體欠佳……”后半句話則止了聲。
妙華眸色帶了分探究,淡淡掃了眼藥箱,語氣不咸不淡:“左相大人消息挺靈通?!?p> 溫寰臉色蒼白,輕咳了聲,自顧將藥箱打開,里面有一精巧的盒子,未在意妙華言語中的疏離,“臣受長風將軍所托,將此物獻給城主,還請城主看在將軍遺愿的情分上收下吧?!?p> 妙華手猛地一抖,“你說……什么?什么時候?怎不來報!”將軍的折損這么大的軍情,怎沒人來報,哪里出了疏漏……
她正要召人來問清楚,溫寰出聲道:“長風將軍今日卯時被一魔修纏住,本只是受了些外傷,但那魔修垂死掙扎,對其下了血咒。長風將軍不慎染上了很重的魔氣,等阮姑娘來看時,已有入魔的征兆,且筋脈錯亂,再耽擱下去,若不入魔恐有爆體而亡的危險。臣派人護送將軍回宗門尋解決之法,就在兩刻鐘前收到了將軍‘自戕’的消息。事出有急,臣冒犯了……”
“會不會有誤?”妙華聽見自己聲音微有些顫抖,她不愿相信,那位英姿颯爽的長勝將軍‘自戕’了,她更不愿相信的是賴漪涵已經(jīng)不在了……此前種種皆如昨日,她心中的歉疚又增一道。
“不會?!睖劐究隙ǖ溃潜”〉囊粚悠す?,面容難辨的尸體,若非有賴漪涵的靈息存留,自不足認,可偏偏就是如此。
“遺、體呢?”
“……城主還是不要看了。”溫寰又咳嗽了聲,眸光微有些晦暗。
妙華默了好半晌,強撐起力來將手中的信遞與溫寰,闔著眼揉了揉額角。她心知溫寰處理得很好,但內(nèi)心的歉疚惋惜令她一時難以釋懷。
溫寰看了信,知曉援兵情況,微皺了下眉,回道:“我軍最多再守五日?!?p> “嗯。”妙華應了聲,聽得出溫寰并不太相信裴太師,她自然也得有所防備,前方最怕的從來不是敵方的‘明槍’,而是后方的‘暗箭’,“我會有分寸?!?p> “臣信城主?!睖劐菊\懇道,將那精巧的盒子擺放在妙華面前。
妙眸眼深深看向溫寰,話卻更多地是對自己說的,“左相大人說過有意掃清丹珠‘生意’之流,我私以為我們在此事上態(tài)度是一致的。若顧自貪了此物的好處,又有何立場阻止旁人爭奪此物?!?p> “左相大人或許不信,”妙華苦笑了下,“我時常覺得這輩子太長了,等一切安排妥當,也沒什么好留的?!彼f這話時老氣橫秋,過于通透。
溫寰眸色陡然閃過一抹異色,宣之于口問道:“常說人若生死都看淡了,要么再無所念,要么定有所念的遠超生死,城主真的是前者嗎?”
妙華對上那人的眸子,不知多久,才道:“或許……都有?!?p> “左相大人,我有時恍惚間會覺得我們早就認識了,”她補充道,“早于幼時初見?!?p> “左相大人手中曾有道血色的符印吧,”妙華瞥了眼溫寰的素手,攤開自己的手掌,“我七歲前也有一道。”
“……巧合罷了?!睖劐镜暯又?,悄然移開眼。
“我不認為……是巧合?!泵钊A將這些話吐露出來,倒覺得好受了些,冥冥中她總覺得有些人初見即熟稔,那厚重的信任來得毫無緣由,很多時候她卻并不覺得違和,但再思量時,才會覺得這不合理……巧合的話,一次兩次便罷了,若次次如此,就定不是。
……
兩日后。
“報城主!太子率領的援兵已到!”侍衛(wèi)響亮的聲音傳來,落入室內(nèi)兩人的耳中。
“唉——”裴太師看著被吃掉的白子,眼底閃過一抹懊惱,索性懶得再下,將指間的白子放回了棋笥,一語雙關道,“城主,這下可滿意了?”
“人無信不立,太子同太師能信守承諾,我自是樂見其成?!泵钊A眉目舒展,坦然笑著,語調(diào)平和,不擺姿態(tài),話語卻不算客氣,“至于‘滿意’與否,則難講了?!疂M意’一說倒似生了什么不對等的‘誤會’,至于‘誤會’么,我自認與太師以誠相待,自是沒什么‘誤會’的吧,太師覺得呢?”
裴太師被妙華這小丫頭明褒暗貶的話激得一嗆,搖頭捋著長須笑著嘆了口氣。
這后生啊,先是寫信一催再催、一請再請,好賴態(tài)度誠懇,禮數(shù)到位。說實話,他活這大半輩子,登上了現(xiàn)在的位子,錦都這一仗在他這里也算不得什么風浪,權衡利弊,他自是要為他們這方考量,偶爾的戰(zhàn)術性穩(wěn)住合作者,雖多少不太講道義,但他也不差這一次。
思及此,他又嘆了口氣。他這一生,既為謀臣,怎能落個干凈。
“彼此彼此?!彼麩o奈地笑道,眸光中攜著贊賞之意,“城主這出先禮后兵,老臣服?!?p> 妙華兩日前帶兵硬闖進了他這客署,說是為護他安全,實則就是威脅他們速派援兵,這一出在他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
這后生有謀有膽,該忍能忍,該勇則勇,好在是“友”,若為敵,他看了眼這殘局,心道,那可難對付了。
……
妙華親自接待完這位與晝來的太子,便去赴黑市那位少主的約。此次通往黑市的大門又換了位置,她排隊站在其前,心中莫名升起幾分不祥的感覺。
這次,她與引路人對接了暗號,被領著過了關。乍然明亮,放眼望去,街市上只有一隊身披黑甲的人,除了四五個入關者,再無旁的人。商鋪皆是大門緊閉,天間落著小雨,將地上不知是什么的痕漬覆蓋、清洗。
妙華穩(wěn)下心神,默默披上衣帽——這不對勁,她必須立刻離開此處。
她正欲當無事發(fā)生般出關,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身披黑甲的列隊,將她圍住,一身量高挑纖瘦的男子攜著威壓踏著步朝她走來。
居高臨下對她道:“不知城主喜歡上次的禮物嗎?”
妙華抬首,眸中藏著不解,“我與閣下素未相識,不知閣下送我一冼鮫族的姑娘是什么意思?”
“城主聰慧,看不出在下同您示好嗎?”那人話語間透著幾絲愉悅。
“哦?”妙華心嘆,要是換個陣仗,她或許還信這瞎話,可現(xiàn)在這架勢,分明來者不善,“所以呢?閣下想如何?”
“城主來此一趟不易,在下只不過是想請城主做個客罷。”他擺了個請的姿態(tài)。
“我有約了?!泵钊A身形未動,她亮出令牌,冷聲道,“閣下不會要同少主搶客吧?”
“有意思,呵呵……”那人聞言卻笑得更深,“來在下這里剛好順路,少主正等著城主呢?!?p> “你是誰?”妙華后退半步,這話外之意是少主在他那,黑市做主的難道不是那位少主嗎?這人什么來頭,黑市這幾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啊對,瞧在下這記性,都忘了介紹了,”那人拂袖行了一禮道,“在下佹閣閣主,久仰城主了?!?p> ……
“娘親,我怕……”一角落的小女娃瑟縮進娘親的懷中,她們周圍有很多一同被關在這里的人。
房間內(nèi)有個偌大的水池,其間有很多現(xiàn)了原形的鮫人——半人身半魚尾的鮫人在水中浮沉著,被劇烈的疼痛折磨得表情猙獰。這個三四歲大的小女娃見了不敢哭鬧,但會覺得害怕、擔憂、疑惑。
“薇、兒,別、怕?!边@位娘親面色慘白,費力吐息,一句話說完需要大喘氣,她輕輕拍著女娃的背,安慰道,“娘親在、這,別、怕?!?p> “娘親,我們什么時候能出去啊……”女娃聲音很小,生怕吵到其他人。
“快了?!迸薜哪镉H輕輕摸了摸女娃的頭,一臉慈愛,眸中閃過一抹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