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長相守(中)
多事之年,百廢待興,除卻節(jié)假,朝中上下大小官員皆是一旬一休。
時值休沐,不必上早朝,妙華難得賴得個懶覺。
錦繡寬榻,她翻身將狼崽摟得緊了些,靈霄琉璃珠的光華明亮,透入薄窗映晃著她的眼眸,室內(nèi)暖爐香薰,可她還是覺得冷。
“嗷嗚~嗷嗚~”
狼崽蹭著她的素手,她惺忪著睡眼,隨手順了順狼崽的毛。
再睡了無益,喚來婢子洗漱用膳,帶了些薄禮去了左相府。
新修律法,重判冤假錯案,肅明朝綱等事,都離不開左相的鼎力支持,她在朝中,雖攬得大權(quán),但若真想行事時,終究不是她說的那般毫無顧忌。
方半年,戰(zhàn)平而政改,為防武將之勢,她不止一次榮升暗貶,“勸”其歸鄉(xiāng)。至于神武營將士,她則全權(quán)交由靳大將軍管理,靳大將軍不負(fù)她所望,剔奸存忠,省了她不少心。
只是,在時將軍的榮封之事上,她堅決回避的態(tài)度,終是與其生了嫌隙。不過,妙華依舊未有辯駁抑或妥協(xié)的意思。他們是忠君之臣,待兩年后,對于下任城主,他們沒了這嫌隙,更會盡心輔佐。
論起馭人之術(shù),她自認(rèn)薄弱,遠遠比不得溫寰。右相等老臣雖擁護她,但偏于保守,在很多事上,與她意見相左,令她委實有些頭疼。
好在有左相等臣子替她出面,她只管坐觀,使一些政令能更順理成章的下達。
朝中雖仍分左右相,但并無宵小黨羽,勾結(jié)為營者,妙華早在初上位時就嚴(yán)刑懲處過幾批。故而,朝中風(fēng)氣向好,雖不乏同她意見相左者,但亦有其道理,她并無懲處抑或打壓之理,但由著其礙事自也不成,這時,就需要左相等臣子應(yīng)對了。
不過此般,左相大人少不了“能者多勞”,就在這月初……
“縈江凍害,災(zāi)民已逾五千,路有凍骨,糧食、棉被、炭火卻遲遲分發(fā)不到災(zāi)民手中,這就是你們辦事的能力?”高座上的女子厲聲詰問。
殿下臣子紛紛下跪,“城主息怒。”
“呵,息怒?”妙華目光凌厲,落在戶部尚書身上,“曹尚書,早在三日前你在這大殿上說過,物資已送達縈江,那為何三日過去了,這物資反而不知去處了呢?”
“城主明鑒,微臣不知啊,”曹尚書老沉道,“物資送到縈江后,就由縈江劉知事全權(quán)負(fù)責(zé)管理、分發(fā),這是印有劉知事官章的文書,請城主查閱?!?p> 大宦官將文書呈與妙華,妙華過了幾眼,怒摔于殿下。
“好啊,”妙華怒看著殿下的臣子,“當(dāng)真以為天高地遠,還管不了了?!”
“曹尚書,歲不至昏聵,卻早樂得清閑?”她眼神冰冷,劉知事如何暫且不論,這曹尚書倒是會鉆空子,不思民生,卻早想好如何保全自身,她若不問,他怕是樂得當(dāng)這甩手掌柜,“吾將賑災(zāi)物資之事交予尚書,不知尚書何以為只須將物資送達就大功告成,對于物資后續(xù)去向絲毫不掛心上呢?”
“城主恕罪,微臣知錯,微臣實在是忙糊涂了才……”曹尚書慌道,頹喪咳嗽著。
“既知錯了就歸家省錯,”妙華打斷他,“既老糊涂了就革了職,我泱泱錦鯉之地,缺爾一人不成!”
“城主,微臣多年來勤勤懇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城主再給微臣一次機會……”
妙華扶額,擺了擺手,示意將其抬出去。
“諸位愛卿,可有人愿為欽差,去縈江賑災(zāi)?!彼綇?fù)思緒道,當(dāng)然除卻賑災(zāi),徹查縈江官員,重整縈江自也是這位欽差大臣需要做的,臣子們沒幾個傻的,自不會不知。
是苦差,也是累差,還是不一定能辦好的難差。
曹尚書前車之鑒在前,臣子們少不得稍稍遲疑一下。
“臣愿去。”溫和好聽的聲音在頓靜的殿上響起,溫寰側(cè)身請旨道。
……
“城主,這也太多了吧?”纓緋在將三四錦箱抱上轎攆后,看了眼余下的幾大錦箱,嘖舌道。
她心念,城主不是說備點薄禮,為左相大人接風(fēng)洗塵,可若將這幾大箱子都搬去,起碼還得再來兩駕馬車,再配上城主登門親訪,怎么都算不得低調(diào)。
“嗯……”妙華正給狼崽編著爪環(huán),瞥了眼,還真有些多了,“那就不用了,我們走吧?!?p> ……
“恭迎城主?!币蛟诩倚葶宓木壒?,溫寰只著了身藍衣常服,半冠白玉簪,半披著烏發(fā),一派儒雅。
“我的大功臣,切莫多禮了?!泵钊A虛扶一下,打趣道。
相熟后的私下相處,妙華并不喜歡拘禮。
溫寰淺笑著,命小廝搬東西,引著妙華入了正廳。
“城主自見面就盯著臣看,是臣臉上有什么嗎?”溫寰將煮好的新茶遞與妙華。
“有啊,”妙華湊得近了些,覺得很是新奇,“你這右眼瞼下多了點朱紅的淚痣?!?p> “才大半月未見,怎會生了這點淚痣?”妙華微有些訝異道,“不過還挺好看的,很襯左相?!?p> 溫寰面容白皙,多了這點朱紅淚痣,襯得他更加清俊。
或是妙華的錯覺吧,總覺得也給他染了分病態(tài)。
“不慎劃到的,”溫寰無奈道,“血珠凝于一處,積下來后倒是消不去了?!?p> “左相此行很兇險罷?”妙華收起玩鬧心思,關(guān)心道,“可還有別處傷著了?”
“還好,”溫寰溫和道,“沒有了。”
“真的?”
“真的?!?p> “那左相同我講講此行唄?!泵钊A飲了口茶,“案牘上寫得枯燥不全,我要聽有趣的。”
溫寰笑了笑,眼前人不知她時不時表露出來的孩子心性,有多么可愛。
“嗯?!?p> ……
妙華同溫寰有說有笑,下了幾盤棋局,就這樣過了整個下午。
她欣然留在左相府用了晚膳后,還不舍得回去。
因喝了幾口小酒的緣故,她昏昏沉沉的,只知道自己睡臥在溫暖的床榻上。
腦子昏沉,可思考的事兒卻一件不落——溫家除了溫寰及其親信,其余人無一被放過。她在此事上處得決絕不錯,可溫寰是全然支持她的,甚至親自監(jiān)斬,被百姓們極力贊揚其大義滅親。
她知溫寰的身世,這般結(jié)果在她期望之中,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孤人一個。
但她畢竟再熬兩年就可以解脫了,可溫寰才二十有四,余生漫長,親族只余下他一人,難免會覺得孤單吧。
或許,改日可為他牽牽紅線,錦都這么多好姑娘對他有意,總有能入他眼的。
這燭火真晃眼啊……她揉了揉眼睛,起床披上毛氈,窗外下了皚皚白雪。
她都有兩年多未見過雪了,上次見還是哥哥將她從那尸海中抱出來……她兩步作三步地邁著小步子出了門,風(fēng)雪刮入門扉,驚醒案前和衣淺睡之人。
溫寰透過屏風(fēng),瞥見空蕩的床榻,隨手拿起披風(fēng),蒼然出門尋覓。
亭臺閣謝多轉(zhuǎn)廊,他急得忘卻了自己可通術(shù)法尋人,只靠步行笨拙地尋人。
墨蘭開得正盛,馨香宜人。
可空氣中淺淡的梨花香更令他神往,在二樓的云衢上,他終尋到了那姣好女子。
妙華不懼寒冷,探出手接著那轉(zhuǎn)瞬就消融的絨雪,見著來人,笑意款款,“下雪了。”
溫寰看著妙華紅腫的鼻尖和手掌,將披風(fēng)給她披上,輕聲道:“小心著涼。”
妙華歪了歪首,毫不介意,仿佛在說,著涼就著涼咯,但身子還是不可抗拒地瑟縮著。
“回吧……”她托著鼻音,許是累了,許是覺得冷了。
她向來想一出是一出,但不喜歡給人添麻煩。
溫寰終是想起自己通術(shù)法,下了禁制,又運以靈力掐了個什么咒,長長的云衢竟比室內(nèi)還要暖和。
妙華這下可不打算走了,“還是不回了……”
“嗯?!睖劐緶\淺應(yīng)著,陪著妙華。
“左相會什么樂器嗎?”妙華忽道,“這般美景,若不小附風(fēng)雅,多浪費。”
不多時,云衢上響起縹緲動聽的笛聲,妙華輕輕隨笛聲哼唱著。
云衢高聳,放眼遠眺,鱗次櫛比的房瓦上覆著層素雪,瑞雪兆豐年。
她默默許了個愿,就祝來年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