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櫻桃的目瞽老婦人
——若人先生
作為一個有良心的文人,姑且自詡為文人,我不能熟視無睹地走過她的面前,一個頭發(fā)花白且凌亂的老婦人。她坐在一把沒上漆的原木椅子上,左側(cè)有好大一把電子秤,腳邊擺著一只竹籃和背簍,里面裝著鮮紅的櫻桃。她和無數(shù)貧窮的老婦人一樣,沒什么惹眼的鶴立雞群,唯一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只有她的右眼,那分明是一只幾近瞎了的眼睛,眼白和眼珠幾乎凝成一體,看起來著實有些嚇人,仿若恐怖電影里的巫婆。
暮色降臨,遠處的山巒已經(jīng)被乳白的云霧包裹住,安靜地睡去。她坐在椅子上,面對著人來人往的窮人,期待有人來買她的櫻桃,不過,六塊錢一斤的櫻桃在這些窮人眼里到底還是過于昂貴,買不起。因為這些人有著相同的窮命、窮相,都是從窮山惡水的山旮旯里搬到這里來的真正的窮困人家,據(jù)我一個月以來的觀察,這些搬遷戶要么是年邁的老人,要么是缺胳膊斷腿、一身殘疾的,一言以蔽之,都是底層困苦百姓,真正的草根。
六塊錢一斤的櫻桃對我而言已是再便宜不過的了,你若知道半個月前的櫻桃價也會同意我的說法,那時,櫻桃作為物稀為貴的典型代表,大街小巷少有人販賣,價格高達三十塊錢一斤。那個時候,我這個窮酸文人自然消費不起昂貴的櫻桃。不過,十來天過去了,大街小巷販賣櫻桃的農(nóng)人不計其數(shù),櫻桃價一落千丈,竟淪落到了五塊錢一斤的慘淡地步,黃昏時分,甚至跌到十塊錢三斤的驚人地步。
農(nóng)人是真正可憐的龐大群體,一年到頭,守著那一畝三分地,若天公作美,就有個好收成,如若天地以萬物為芻狗,農(nóng)人也只好自認倒霉。于是,脫貧成了農(nóng)村地區(qū)的首要任務(wù),于是,山旮旯里的貧農(nóng)就受到了時代命運的青睞,舉家搬遷到城鎮(zhèn)的郊區(qū),儼然就要成為體面的、衣食無憂的城市人了。可是,在我的近視眼看來,搬遷區(qū)里的物質(zhì)貧乏仍舊是亟待解決的難題,將持續(xù)三到五年。且看,穿著臟兮兮、破破爛爛的孩童們在小區(qū)里瘋跑,他們找不到可以玩樂、打發(fā)時間的所在,只好在每棟房子周圍的草地上撒歡野跑,在行道樹的支架上蕩秋千,在停車位上彈玻璃珠,在傾斜有度的草坪上滑滑梯,以致把青青小草折磨死了,露出了突兀的黃泥巴。
我不能無視地走過,我要力所能及地購買一點櫻桃,幫助老婦人改善伙食。于是,我走過去問了價格,老婦人說六塊錢一斤,我也沒打算還價,站在我身旁的路人倒是好心地為我換了一口價,“五塊了嘛!”這時,老婦人有些急了,說了許多辛酸的解釋,說是她辛辛苦苦從鄉(xiāng)下摘了帶來的,新鮮得很。我相信她說的每一個字,櫻桃確實新鮮,暮色下,櫻桃皮上晶瑩閃光,露珠猶在,老婦人所言不虛。
“好,那我買一斤?!蔽也辉僦v價,畢竟我能接受。其實,我很想多買一些的,無奈褲兜里只有一張大面額的紙幣,五元紙幣,另有許多張一元的,雖然我可以網(wǎng)銀支付,但是老婦人顯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老文盲,不可能會用智能手機。
尷尬的時候到了,老婦人吩咐我自己動手裝,自己稱重,她說:“我不會按這種稱。”于是,我體驗了一次“自買自稱”的購物之旅。我把紅通通的櫻桃輕柔地裝進土黃塑料袋里,放到電子秤上,我再伸手按了一個阿拉伯?dāng)?shù)字,我保證自己按的數(shù)字是6,而不是別的數(shù)字。第一次稱,居然有三斤,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太少了吧。我的貪欲慫恿我把兜里的零錢掏出來,數(shù)了數(shù),居然有八塊錢,我便決定再買一斤,就把六張紙幣遞到老婦人干枯如樹皮的手上,并對她說我買兩斤,還叫她數(shù)一數(shù)錢。
路人真是好心,我很感動。他們勸我就買三斤吧,我無奈說沒錢了,又把腰包翻過來給他們看,這才罷休。我不知道我走后,還有沒有人光顧老婦人的生意,因為我走出人群的視線后,自顧自地從塑料袋里抓出櫻桃來吃,發(fā)現(xiàn)有許多壞了的櫻桃,有的被蟲子啃咬過,有的被壓爛。然而,我的心里依然暖烘烘的,好像有一堆柴薪在燃燒,火焰騰騰,我相信那火焰會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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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人先生寫于2020.4.26日,納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