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棠前前后后的將尚衣局送過來的床褥鋪上,又掂著小腿里里外外的打水燒茶,忙忙碌碌的活像一只喜鵲。
余鶯兒順勢拿著抹布細細擦拭壁龕,這便是她以后住的地方了,瞧著倒是比倚梅園寬敞多了。
咦,還有一個單獨的妝奩,真好,從前她們都是六個人共用一個妝奩,還是一個不甚清亮的黃銅妝奩,哪里有這個玻璃的瞧起來清晰。
一面擦拭一面埋頭在妝奩上看自己,呀,發(fā)髻處竟有一個小雀斑,從前竟沒有發(fā)現(xiàn)過。
“主子您歇著吧,奴婢干就好了?!?,海棠吃力的提著半桶水邁過門檻,還不忘同余鶯兒打招呼。
“不用,原來我也是干這些的,哪里就那么嬌氣了?!?,說著將抹布在柱子上長長一滑,末了她看著手中的米黃色抹布依舊是干凈的米黃色,有些摸不著頭腦。
“海棠啊,并沒有灰啊,你快別忙了,來歇一歇。”說著上前將厚重的棉質門簾放下,擋住穿堂的冷風,又撥弄了一下炭盆里的爐火,直燒得旺旺的。
“是呀,前兒內務府才譴人將延禧宮上下都打掃干凈了,說是開春選秀便有新人要住進來呢?!?,海棠將水注進一把陶壺中放在炭盆上支著的架子上開始燒水,又從內室拿了一袋子不知道是什么的茶葉,問:“小主往日里喝什么茶?”
余鶯兒打眼瞧了瞧那袋子里黑乎乎的一團茶葉,本就不大懂茶的她一時間更是難以分辨這是什么,又想起適才在乾清宮時聞的那股茶香,撇撇嘴道:“我不愛吃這個,喝白水就行?!?p> 想想又加了句,:“有蜂蜜嗎?做蜂蜜水如何?”
到底都年紀小,一說起甜水二人都來了興致,海棠從內室將茶葉都翻了出來:“小主這個法子好,一會兒我去御膳房提飯時,便將這些茶葉都換成蜂蜜?!?p> “嗯!我從前還攢了許多梅花瓣呢,咱們泡蜂蜜梅花茶吃,旁的地方都沒有?!?,余鶯兒興致盎然的開始盤算自己未來的生活。
說起梅花瓣。
“海棠,咱們幾時用膳?”
海棠懵懂的瞧著余鶯兒,手上計算一下道:“按照小主的份例,咱們每日有兩頓是去御膳房取,分別是巳時和申時,每日也有一份點心可取,若是小主還有旁的要求······就得·······”
“就得花銀子!”,她懂,從前在倚梅園若是想吃一頓好的,也得大家湊錢給張姑姑去賄賂御膳房。
海棠靦腆一笑點點頭。
“眼下離巳時還有一個時辰呢,我去趟倚梅園將我從前的東西都帶過來?!?,雖說好些東西已然用不上了,但是也不妨礙去挑一些用得上的帶走呀。
末了又想起自己仿佛不認得回去的路,又訕笑著看向海棠:“你與我同去吧,也省的我拿不完再跑一趟了?!?p> 她瞧了瞧窗外又飄起的雪花,這大冷天的,她也不愿意在外頭多行走??!
海棠踟躕道,:“小主下晌去吧?咱們宮的主位富察貴人去請安便要回來了,小主禮應先去拜見富察貴人的?!?p> 余鶯兒聽了,深覺對。她如今初來乍到,往后又要在延禧宮中長住,若是一來便給一宮主位留個不知禮數的壞印象,可是不好。
“海棠,咱們延禧宮都有些什么宮規(guī)呀,你說與我聽聽。”,免得日后犯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若是尋個錯處掛在腦門上恐怕日子不會好過。
于是主仆二人開始一個掰手指頭數,一個豎耳朵聽。
沒一會兒外頭便傳來人員走動的聲音,這大雪天,除了請安歸來的富察貴人,實在是難有旁人造訪了,何況她在宮中本也沒有什么熟識之人。
“是富察貴人回來了?!焙L陌窃陂T縫上瞧了瞧,回道。
余鶯兒透過窗戶紙縫隙見富察貴人一身水紅色長襖裹身,頭戴一頂毛茸茸的滾邊圍帽,后頭跟著兩個藍衣宮裝的婢女亦步亦趨,顯得周身風度甚是貴氣逼人。
“奴婢更衣余氏,給富察貴人請安?!庇帔L兒打簾出去,在院子里結結實實的請了個安,模樣虔誠又周到。
面前那只墜珍珠的花盆底繡鞋停著,但是正主半晌無話,余鶯兒有心想抬頭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又礙于規(guī)矩只得低頭跪著。
“原是余更衣啊,你我同是后妃,不必行如此大禮。天兒太冷,歇著去吧。”,聲音聽不出悲喜,說罷轉身便進了正殿,沒再搭理她。
余鶯兒撓撓頭,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小主不必憂心,富察貴人便是性子冷些,但是心腸卻是厚道的?!?,海棠一面扶起余鶯兒,一面絮絮叨叨。
膳食是御膳房做好了,各宮宮人自己去提就行。
余鶯兒瞧著海棠從里次間的箱籠里拿出半個海棠高的食盒,搖搖晃晃的準備出門,心下有些不忍,雖說從前在倚梅園時她也是時常出去提膳食的那個小宮女,但是她委實也有些不好意思坐等一個比自己小好幾歲還矮一頭的小丫頭給自己送飯來吃。
瞧了瞧外頭的風雪自告奮勇道:“海棠,我同你一起去吧,也好認認路?!?。
一個清炒小白菜,一個火腿面藕湯。
余鶯兒覺得,怪道外頭都說皇宮是享福的地方,即便是有些涼了的小白菜,和三塊火腿里有兩塊都是肥的,都比她從前吃的強上許多??!
尤其她今日還遇上了華妃娘娘身邊的內侍去取飯菜,可是足足三個食盒呢!那得多好吃呀。余鶯兒叼了一塊梅花狀的紅糖米糕細細的啃,突然覺得生活十分有奔頭。
按說午膳過后便是小憩,但是一直做奴才的余鶯兒尚未進入一個后妃的狀態(tài),眼見外頭雪停了便想著要去倚梅園將她的家當都取回來,根本無暇想午憩的事兒。
直到·····
“我說余更衣呀,如今您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了,這些破爛兒您也用不上,便給了我們罷?!?,嘴上倒是說得合情合理,如果不看那床新年才發(fā)下來的純棉布匹做的棉褥已經鋪到了旁的床上的話。
余鶯兒氣紅了眼,不顧身后拉扯她的海棠大喊道:“你們憑什么拿我的東西!不告而取就是偷!你們這些強盜!”
嗚嗚嗚,往日里說好的你好我好的小姐妹呢!
張姑姑聞聲而來,好聲好氣的拉扯著余鶯兒往外走,嘴上和顏悅色道:“小主這是做什么呢?那幫蹄子若是做錯了什么我?guī)湍懔P她們!”
余鶯兒見狀,心下小小熨帖片刻,心想到底還是張姑姑人好,正準備告狀就聽見后頭細聲傳來:“呸,神氣什么!不過是個八品的小小更衣罷了?!?p> 饒是在皇宮里見過曲意逢迎,也不曾想過這表里不一有一天能用到自己身上,小小年紀尚未修煉出厚臉皮,一時有些不忿便高聲道:“張姑姑,往后我再也不來倚梅園了,你且讓周公公將我那十兩銀子還我!”
這話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張姑姑到底是好人,何苦開罪她?
還沒等她反省到位,就見張姑姑拉下面皮嚴肅道:“小主往后福氣長著呢,可不要像今日這般規(guī)矩疏漏,周管事每日里為了你們的吃食,不知受了御膳房多少氣,你怎的就想著你那點銀錢?”
余鶯兒聽這話覺得不對勁,怪她腦子不靈活,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哪里不對勁。
就聽張姑姑隨即又揚高了聲線,大聲道:“你們那點子銀錢,夠什么用?每日里的吃食還得我們做上峰的貼補些進去呢?更遑論每年四季衣裳和針線上的破費,那都是舍了臉面為你們求來的?!?p> 說罷又和顏悅色的對著余鶯兒笑臉道:“余小主呀,聽奴婢一句勸,消消氣,您到底是咱們倚梅園出去的主子,將來伺候在皇上跟前,又尊貴又有體面,何須同這幫蹄子計較這些個針頭線腦的?”
“可是····”
“哎呀,沒什么可是的,您瞧瞧眼下都未時了,皇上就要翻牌子了,您快些回去吧,可別耽誤了伺候皇上?!?,張姑姑一拍大腿,眉飛色舞道。
余鶯兒并不知道答應以下都是沒有翻牌子一說的,聽張姑姑這么一道又有些躊躇起來:“那容我去收拾收拾我的行李,這便走了?!?p> 其實沒什么可收拾的,泰半家什都讓同屋的幾個宮女瓜分了,剩下的都是搬不走的,便是搬走了延禧宮也俱用不上。
又兼張姑姑一番連消帶打,連哄帶騙,余鶯兒并海棠兩個半大丫頭糊里糊涂的便出了倚梅園。
最后,余鶯兒懷抱著幾件新做的里衣,海棠捧和一包精心晾曬的梅花以及三兩碎銀子,主仆兩個攙扶著從倚梅園往延禧宮走。
兩人換下微濕的鞋襪放在炭盆邊上烤著,一人捧一杯熱茶在炕上細細的嘬。
半晌,余鶯兒突然一拍大腿,放下茶盞念到:“我當初進宮的時候可是說好的每年二兩銀子月錢并四季衣裳是宮中給的呀,還說每日里膳食免費呢!”
海棠被這一驚一乍的嚇了一跳,熱水差點撲在懷里,愣愣道:“可是小主眼下已經出來了呀,沒道理再回去找了?!?p> 聽了這話,余鶯兒自覺面上有些掛不住,她當然知道沒辦法再找回去了,只是痛恨那張姑姑翻臉無情。
她是窮人家的孩子,對安逸富足的生活有天然的向往,眼下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更衣,雖然月例銀子也少,但是旁的比起從前也好上許多了。
至少如今冬日里每日還有點心吃,倚梅園可沒這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