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和顏悅色的問了幾句身子可還好,日常起居可還習慣云云。余鶯兒辨不清皇后娘娘到底是歡喜還是不歡喜,只好規(guī)規(guī)矩矩的斂眉垂首一一作答,末了又一一給下首比自己品級高的嬪妃行禮問安。
禮多人不怪。
自見多了后宮的八卦,那些無緣無故便消失的低等嬪妃,如警鐘時時敲響在她心上,便是不受寵,她也不想英年早逝在這宮中。于是她獲寵后與皇上提的第一個要求便是要找一個教習嬤嬤來,畢竟若是還同從前在倚梅園中一樣野蠻生長,恐怕容易招來不可預知的禍事。
余鶯兒自覺還是很有自知之明,對著皇上原話是這么說的:“婢妾粗笨,恐哪日不小心開罪了貴人,給皇上丟臉?!?。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第二日皇上便指了個嬤嬤給她,據(jù)說是從前太妃身邊伺候的老人,皇上還特地讓人傳話,讓她好好學習不要丟他的臉。
只是這等看似天大的恩德在出身世家的后妃眼里,也抵不過余鶯兒只是一個宮女出身的卑賤之姿,是以后宮眾人不過是明里暗里的酸上幾句,也就算了。
“小主歇一歇吧,嘗一嘗御膳房新做的點心,喚做杏花糕的。”,梁嬤嬤眉目溫和的端了一盞糕點進來,打斷了正在皺眉溫習字帖的余鶯兒。
杏花糕并非與杏花有關系,只是用模子將米糕壓出了杏花的樣子,取個巧名。
“多謝梁嬤嬤,嬤嬤同海棠也用些?!?,余鶯兒極喜歡這個老嬤嬤,這位老人家從不辭嚴厲色,便是她學習過程中偶有行差踏錯,也從不責罵,只是細細糾正。天可憐見的,余鶯兒過去十四載從未見過這般春風化雨的柔順人兒,延禧宮偏殿里的兩個小丫頭一時間都快把梁嬤嬤當親娘看待了。
“多謝小主?!?p> “今日倒是清凈,晌午海棠去取膳食都不曾遇上幾個人?!保6际呛L母簨邒咭煌ビ欧刻嵘攀?,海棠負責搜集路上看到的聽到的八卦,以便回來倒給她家極無聊的主子聽。
“今兒個皇上帶幾位娘娘去湯泉宮了賞春了?!?,梁嬤嬤一面將糕點拿出,一面給兩個小丫頭解惑。
剛開始梁嬤嬤是側面提醒過無故閑聊后妃是不合規(guī)矩的,只是后來見兩個小人兒實在無趣,偏字帖也不是她想臨的,只是因著那日同海棠兩個鬼畫符似的寫了些葉子牌玩耍,碰巧讓圣上瞧見了,第二日便譴大太監(jiān)蘇培盛送了一本顏真卿的字帖來。
囑咐她每日需得寫上十篇大字,皇上若是得閑了會來檢查的。
余鶯兒一面苦大仇深的臨著貼,一面豎起耳朵聽梁嬤嬤說八卦,半路還摻了一句:“咱們隔壁好像也住了個小主呢,只是我從未見她出過門?!薄?p> “咱們隔壁是去歲選秀入宮的安陵容安答應,小主有所不知,后妃之間若是尚未侍寢,是無須互相見禮的?!?,梁嬤嬤壓低了聲音小聲道。
原來如此,余鶯兒咬著筆頭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怪不得在請安例會上不曾見過這位安答應。
半晌又突然想起來闔宮夜宴那日在上林苑里碰見的那女子,便好奇的問:“嬤嬤可知上林苑西南側住的都是誰?”。
“小主可是說碎玉軒?”。
“原是叫碎玉軒的,只是那邊如此偏僻,也有小主居住嗎?”,余鶯兒有些琢磨不透,上林苑已經(jīng)是皇宮里頂偏僻的地方了,上林苑西側又怎么會有貴人居住?
梁嬤嬤沉吟片刻斟酌道:“去歲入宮的一位菀答應,似乎是一入宮便得了時疾,皇后娘娘便將她安置在碎玉軒養(yǎng)病了。”。
末了又道:“還有一位年歲頗小不宜侍寢的淳貴人與其同住?!?。
見余鶯兒面露不忍,梁嬤嬤語氣之間稍顯揶揄笑著道:“這宮中沒有偏僻不偏僻一說,只要皇上記得,那便是冷灶也有人上趕著燒的,今日一同賜浴湯泉宮的也有這位莞答應呢。”。
說罷梁嬤嬤自己也嘆一口氣,不自覺一臉慈愛的看向那個埋頭寫字的女孩兒,她原以為要伺候的是一位嬌縱跋扈的皇帝新寵,沒曾想竟是個喜怒皆形于色的懵懂孩童。
昨兒臨帖臨得眼睛酸痛,早早的便熄燈睡下了,這睡得早也起得早,余鶯兒一早便扯了個凳子在廊下捻一把小米喂麻雀,索性無事,主仆三人便一同在廊下看那灰撲撲圓溜溜的雀兒爭食。
祖制規(guī)矩,宮中七品及以下除了初次侍寢后要去給皇后磕頭問安之外,其余時間里只需初一十五去請兩次安就可。
朝陽淺淺一層從屋檐上流下來,傾瀉在整個庭院之中,映得幾個嬉笑的人愈發(fā)出塵。
“到底是富貴養(yǎng)閑人,瞧著余答應這般,本宮都覺得羨慕,只盼著余答應一直這般快活才好?!?,將將請安回來的富察貴人從小門處見了這場景,不自覺滿面怪笑高聲道。
“富察貴人萬福,借姐姐吉言?!?,余鶯兒低眉順眼的隔著門遙遙行了個萬福禮,正準備說些漂亮話,一抬頭便看見富察貴人甩袖而去,只留主仆三人面面相覷。
梁嬤嬤見多識廣,道了聲小主稍等,奴婢出去打聽打聽,人便出門去了。
還沒等梁嬤嬤回來,去提早膳的海棠便先聽了八卦,飯桌上余鶯兒一面吃一面聽海棠繪聲繪色的說,一頓飯吃得津津有味。
聽聞昨夜皇上賜莞答應湯泉宮侍寢,今日一早還賜了椒房之喜,現(xiàn)下菀答應的壯舉已經(jīng)傳遍六宮了。哦,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莞貴人了。
甫皇上一回宮便升了莞答應的位份,如今她可是貴人里頭唯一一個有封號的!
“嬤嬤,我今日是不是,可以不臨帖?”,反正皇上這幾日肯定不會來查驗她的功課了,明日再寫也是來得及的。余鶯兒聽了這八卦,轉(zhuǎn)頭故作可憐兮兮,實際眉眼間盡是狡黠的望像梁嬤嬤,嬌聲道。
梁嬤嬤神色復雜的看著余鶯兒,艱難的點了點頭。
一連七日,皇上都翻了碎玉軒莞貴人的牌子,鳳鸞春恩車夜夜如時飄飄搖搖的穿過大半個皇宮去往碎玉軒,接上莞貴人再婷婷裊裊的穿過大半個皇宮去往乾清宮的偏殿。
接連召幸七日,據(jù)說便是華妃娘娘當年也沒有這樣的盛寵。如今后宮人盡皆知,這位碎玉軒從未露過面的病弱答應,露相不過短短數(shù)日,便一舉從區(qū)區(qū)答應一躍成為菀貴人,再成為炙手可熱的菀嬪。宮中眾人,大部分見了這位新晉菀嬪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聲:菀嬪娘娘安好。
月末時,這位碎玉軒的菀嬪已然是日日伴駕,夜夜受寵半月余。
這日清晨余鶯兒正嫌棄著今日御膳房送來的薺菜餃子素淡,還沒來得及吐槽這些日子御膳房愈發(fā)敷衍了,就聽聞華妃娘娘身邊的周寧海公公來了。
將將見完禮,這位周公公就居高臨下的扔了她一本《女論語》,說是惠貴人誠心抄錄的,華妃娘娘協(xié)理六宮,將其示以后宮傳看觀摩,三日后交上一篇讀后感。
余鶯兒唇邊笑意一凝,強壓下心頭的不快,正要送這位周公公出去,就見其趾高氣昂的道:“華妃娘娘口諭,爾等這些低位的后妃,需得好好規(guī)范德行,方能長久伺候圣上?!?,說罷微微頷首受了余鶯兒的禮,揚長而去。
這話說得夾槍帶棒,饒是遲鈍如余鶯兒,也感受到了這其中華妃對菀嬪的深深怨憤。
梁嬤嬤見周寧海走遠后上去扶住余鶯兒,輕拍了拍她的手道:“小主這一遭算是無妄之災了。”,這話說得僭越,饒是梁嬤嬤自己也大吃一驚。
只余鶯兒尤自未覺的嘆息道:“這宮中小主皆倚靠皇上過活,所言不假啊?!?。
“小主慎言!”,梁嬤嬤輕斥一聲,見余鶯兒驚嚇的捂著嘴,才轉(zhuǎn)身將那本《女論語》置在了書案上。
不知是華妃娘娘的招數(shù)起了作用還是菀嬪當真是個賢妃,當晚皇上便擺出一副雨露均沾的模樣翻了安答應的牌子。
一早便有內(nèi)監(jiān)來延禧宮安答應處傳話,說皇上下朝后要來同她一起用膳,讓其準備著。
內(nèi)監(jiān)聲音清亮的在庭院中回話,是以聽到這消息的不只是安答應一人。
余鶯兒一聽皇上下晌就要來延禧宮,心里七分懼怕三分慌張揉成一團,直嚇得她午膳都沒用出是什么味道。怎么辦?她的字帖只臨了一半!
甫一用過午膳,余鶯兒便在東廂房僻出的書房里奮筆疾書,連平日里最愛喂的麻雀來了也視而不見。
梁嬤嬤本有心提示,皇上來又不是看小主你的,何須如此慌張?但一見那邊富察貴人怒氣沖沖的模樣,轉(zhuǎn)念一想,罷了,避一避人家的鋒芒也不見得是壞事。
外頭傳來“皇上吉祥”的甜話兒,隔著墻壁余鶯兒也聽得清清楚楚,那個閉門不出的安答應,真是有一副好嗓子呢,筆園子里偶爾來的那只黃鶯還要婉轉(zhuǎn)些許,她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