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噔噔噔蹬蹬
一番折騰胡鬧,不知不覺中,夜色已至。鳳凝醉要處理木落閣的事情,沒有和他們一起。
今日的馬車行得格外穩(wěn),木辭坐了沒多久,困意便上來了。
她打了個哈欠,臉對著車廂壁躺下。
這次回宮不宜太過惹眼,馬車選得簡樸,整個車廂內只置了一方矮桌和幾張毛毯。她又實在累得很,沒聽清陌子旭說了句什么,便昏昏睡去。
再次醒來時,身上便多了張?zhí)鹤?。木辭盯著看了一會兒,支起身子,半途中,額頭撞上了桌角,當即“誒”了一聲,又躺了回去,身上的傷口被扯得隱隱作痛。
木辭沒忍住悶哼了一聲,下一刻,一只冰涼的手覆上了額頭。細膩的手背貼著木辭的額頭,只停了半會兒,便欲留不留地收了回去。
木辭怔了一會兒,緩過勁來,再次支起了身子,偏頭一看,桌上的茶壺咕嚕咕嚕冒著熱氣,蓋子似乎歪了一些,杯子倒在一旁,拖著水漬滾了幾圈,被陌子旭用手按住。
“我睡了多久?”
陌子旭慢條斯理地擦著桌子,“大約一刻鐘。”
“嗯,那還挺久?!?p> 木辭摸了摸身上毯子,看陌子旭擦完桌子,將手肘擱了上去,“皇上,有件事想和你說?!?p> 陌子旭沒立即答話,兀自從那藥袋子里摸出一個瓶子,思慮片刻,又看了一眼木辭,不知想到了什么,捏著蓋子的兩根手指慢慢放下,將瓶子遞給她。
“抹在額頭上。”
木辭又是一怔,接過瓶子揉了揉額頭,沒覺得有多痛,但還是乖乖照做了。
陌子旭看著她做完這些,才道:“什么事?”
木辭手指點著桌子,道:“在這之前,我先問一個問題,我身邊的那些暗衛(wèi),是你安排的?”
這件事情木辭本是不想說的,為了自保,她假裝不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先前在皇宮的時候,她也清楚以自己來路不明的身份,確實是沒啥信任度可言。所以陌子旭才會把自己放在身邊,一來可能是方便派人盯著,二來可能是怕自己跑路。
而現(xiàn)在出于某些私心,木辭想把這個問題攤到明面兒上來說,大概意思就是:你不用擔心我會反水,我只有你一個老板,你可以相信我。
如果解決這個問題后,那木辭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就是“需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問題了。至于什么努力工作保平安富貴,風險太大了,要想把自己的命攥在自己手里,不僅得抱好大腿,還得主動搶占先機。
“之前給你吃的毒藥,是假的?!?p> “?。俊?p> 木辭完全沒料到陌子旭會來這么一句,說是答非所問,又像是將她的想法摸的一清二楚,倒教她沒由來地心虛一陣。這樣說來,這命當真是攥在自己手里了。
“那你之前給我的解藥...”
“美容養(yǎng)顏。”
“那假的毒藥也是...”
“美容養(yǎng)顏?!?p> “......”
木辭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臉,心想:我的皮膚有這么粗糙嗎?
言歸正傳——
“所以...你告訴我這些,是打算讓我轉正了?”
木辭沒有問他為何要給自己吃假的毒藥,之前陌子旭對她的態(tài)度不冷不熱,她連提要求的機會都沒有?,F(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了幾分好轉,沒道理還去提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她更在意的,是以后。
“轉正?”
陌子旭似乎沒理解她的意思,神色略有些奇怪。
木辭疑惑道:“你父皇沒跟你說過這個詞嗎?”
陌子旭搖頭,眉峰攏起,目光仍是淡淡,“只有你一人,你便是正,何來轉正之說?”
“?。俊?p> 木辭甚是迷惑,將這句話琢磨了三四遍,也沒明白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只有我一人,正的?”
陌子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想再和她說話,捻起茶壺蓋子,丟了幾片茶葉進去,那葉子在咕嚕嚕的沸水打了個旋,飄入壺底。
又是這樣,每次問到她不懂的地方,他便保持沉默。木辭心里郁悶的很,抬手敲了幾下桌子,陌子旭還是不理她。
木辭沒法,干脆支起下巴瞪他,結果手剛觸到下巴,手肘卻支了個空,半個身子往桌下一顛,又牽動了傷口。
她這次沒了忍耐力,直接大叫出聲。
陌子旭動作一頓,立即繞到木辭這邊,想要抓起她的手查看,卻被她拂開,“你先說清楚方才話里的意思,不然就讓我疼死算了。要是我死了,也沒人給你蹭熱度。”
陌子旭沒抓住她的手,語氣明顯淡了,“你確定要聽?”
木辭鄭重地點了點頭。
陌子旭輕扯嘴角,道:“總而言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日后過得安穩(wěn)些,就好好呆在我的視線范圍內。就算那藥是假的,你也跑不了,也別想著會有人帶你走。至于那些暗衛(wèi),只要你沒有離開的心思,他們自然不會動你,可明白?”
明白是明白了,可這跟剛剛那句話有什么關系?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陌子旭的態(tài)度好像又一下回到了解放前。
木辭心里苦死了,她分明才說了幾句話,怎么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見她不語,陌子旭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仔細看了一遍,手肘處纏著的白布紅了一塊,傷口似乎又開始滲血了。
陌子旭目光頓時暗了幾分,慢慢解開這刺眼的血布條,從桌底扯一塊新布重新包扎。
他這樣小心翼翼,木辭卻有些受寵若驚了,讓九五至尊的皇帝給她包扎傷口,怎么看都覺得像是在做夢。
這是又解放回來了?
木辭掐了掐臉蛋兒,確認這是現(xiàn)實后,干脆趁機問出之前一直想問的事情,“皇上,張圣濡到底是什么人啊?”
陌子旭低頭纏著布條,道:“皇叔收的義子,他這人有些偏執(zhí),你別理會便是了?!?p> 這語氣過分寡淡,明顯是不想多談,木辭也不多問。既然陌子旭都這么說了,想來張圣濡也不是什么特別危險的人物,至少目前應該不會生出什么變故。
只是木辭有些想不通,這王爺?shù)膬鹤赢數(shù)煤煤玫?,為什么非要跑到宮里來冒充太監(jiān)呢?總不可能是吃飽了撐的吧?
陌子旭慢吞吞地纏完最后一圈,挽了個結,他道:“放心,他掀不起什么風浪,即便掀了,也只會合了我的意,就算他本意并非如此。”
看他神色,木辭抿著嘴沒吭聲,合意?合什么意?莫須有的罪名?還是被人罵喪心病狂?
思索間,陌子旭已經(jīng)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他道:“這幾日好生休養(yǎng),無事不要出來亂跑,下月便是夕奉山同君游,你尋個理由,能不去便不去?!?p> “不要。”
木辭脫口而出就是拒絕:“你去我就得去,皇帝和國師一個都不能少。況且,朝中那群人肯定早就想好了說辭要讓我去了,畢竟在給我添堵這方面,他們表現(xiàn)的可是異常積極?!?p> 陌子旭倒了一杯熱茶,抬眼看她,淡淡地道:“你要是不想去,沒有人能逼你?!?p> 好歹是個皇帝,若他開口,朝中那群人也不敢說什么??墒菦]工資沒福利,這種事若放在以前,木辭鐵定是不想去的。但今日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她偏想去湊這個熱鬧,“那我要是想去呢?”
陌子旭面無表情地道:“那便好好跟著我,別亂跑?!?p> 木辭立即沒出息地笑彎了眼,雙手疊在桌上,乖巧地答道:“嗯,跟著皇上肯定是最安全的?!?p> 說話間,馬車已行至淥水閣。
木辭斂了笑意,掀開簾子下車,掀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回頭眨眼道:“陌洵,你都不在意一下你自己的名聲嗎?”
很久沒有人喚自己的大名,陌子旭愣了幾秒,反應過來后,捏著茶杯的手一緊,“你很在意?”
木辭點了點頭,慢悠悠地道:“要是以前,我倆沒關系的時候,我肯定不在意,可現(xiàn)在嘛....”
她揉著一邊臉蛋,對他笑:“我自然是替你在意啊?!?p> 陌子旭松了松手,抿茶,“那我們現(xiàn)在是什么關系?”
聽他這話,木辭拍了一把臉蛋兒,摸著下巴樂了,“皇上,你是不是失憶了?你現(xiàn)在是我老板啊,所以我們當然是雇傭關系啦。而且,我的俸祿還在你手里攥著呢,那我不得拍拍馬屁,說點好聽的話嘛。”
陌子旭眸色微暗,道:“你以前便是這么拍馬屁的?”
“當然不是啊?!?p> 木辭搖頭笑,“哪有人拍馬屁還說自己是在拍馬屁的?我肯定是真心真意為皇上您著想咯?!?p> 油嘴滑舌,陌子旭似乎根本不吃這套,他放了茶杯,道:“下去?!?p> 幾秒后,又補了一句,“好生養(yǎng)傷?!?p> 效果不錯,比之前多了一句話。木辭樂呵呵地應下,心滿意足踏下馬車,走之前還不忘和他道別:“老板再見哈,有空記得來看我,最好備些禮品?。 ?p> 車廂內遲遲沒有回音,旁邊駕車的風靳看她卻宛如看一個智障。木辭忍不住對他道:“你的表情能不能不要老是這么侮辱人,你這樣走在街上是會被人打死的?!?p> 風靳依舊腫著一張臉,道:“那是(su)不可能的,只有我打他們的份(feng)?!?p> 木辭挑眉道:“哦,你這么厲害,那下次我把醉姐也拉到街上去好了?!?p> 風靳立即變了臉色,“你(li)好惡(o)毒?!?p> 木辭嘻嘻一笑,車廂內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煩了,聲音仿佛含著冰渣子,“風靳,你在做什么?”
風靳立即不敢說話了,規(guī)規(guī)矩矩牽了繩子駕車離開。
木辭就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馬車駛遠,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從背上的疼痛中反應過來。
這一天天的,可真累,要是能自己當主子就好了。
可惜身邊也沒個能信任的人。
木辭拖著身子進了淥水閣,接下來幾日,陌子旭都沒過來探望,不過卻派了個小宮女來照顧她。
這小宮女之前給她送過衣服,叫小桃,模樣挺機靈,做事也勤快,但——
就是太不聽她的話。
昨日木辭偷偷溜出去打牌,千防萬防,結果還是被這小宮女告了狀。想來是陌子旭吩咐的,她回來當天,門上便多了三把大鎖。
成天呆在淥水閣養(yǎng)傷,木辭百般聊賴,只得同這不太聽話的小宮女嘮起了嗑:“小桃,最近朝中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見她終于不再糾結鑰匙的事,小桃松了一口氣,回道:“有,有關于您的,就在昨日,陸相力薦您去治理蘄南流寇擾民一事,被皇上回絕了,最后還是白都督接了下來,陸相才沒再多說什么?!?p> 木辭側躺在榻上,一手支起腦袋,道:“陸嘯似乎很忌憚白穆蘅啊。”
小桃點點頭,小聲道:“白都督有兵權在手,自然會被人忌憚,當初先皇逝世,先太子失蹤,若不是白都督帶兵進宮,陸相估計就要擁自己為皇帝了?!?p> 木辭眼睫顫了顫,若有所思,小桃的聲音又小了些,繼續(xù)道:“不過白都督也是奇怪,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等到一切都快塵埃落定時才悠然自得地冒出來,指著皇上對陸相說了一句“讓他做皇帝”,就莫名其妙地離開了。而且這些年朝中局勢風云變幻,唯獨白都督自成一派,獨善其身,不教人心生佩服,倒教人不知該說些什么。”
木辭對這個沒什么話說,只抬頭看小桃,問道:“你多大了?”
小桃愣了一下,回道:“奴婢今年十七。”
木辭瞇了瞇眼睛,道:“你四歲就入宮了?”
小桃怔了怔,隨即嘆了一口氣,笑道:“國師是不是想問奴婢不在宮里,為何會對十三年前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
木辭下巴一抬,身子往后傾,整個人平躺著,雙手枕到了腦后,隨意道:“倒也不是,我就想問問在這宮里的,有幾人知道這事?”
小桃立即便明白了的她的意思,十分嘆息地說道:“您聽那外面的傳言便清楚沒多少人知道了,分明是陸相大逆不道,卻偏偏要把這口鍋扣在皇上頭上?!?p> 木辭搖頭一笑,心想這小宮女還是太年輕了些,若陌子旭真的有意,十年前那段話就不會傳到今日,“張圣濡”也不會好端端地還待在宮里。
她懶洋洋地翹起二郎腿,道:“或許你可以勸勸你家主子,把這口鍋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