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去接望遠(yuǎn)鏡,孫哥頭上流著血淚的女人臉直直的盯著我。
“這是怎么回事兒!這都是什么情況!”
我已經(jīng)渾身發(fā)抖。
我瞬間感到恐懼、無助,我對現(xiàn)在身邊所有的一切都在懷疑!
我就像突然進(jìn)入了一個完全陌生又危險的世界!
夢里的麋鹿、巨蛇的白骨脖子、莫名的車禍、在醫(yī)院昏迷的爺爺、畫里恐怖的紅衣人、被插死的護(hù)士、輪回詭異的腳步聲、這邊簽字的爺爺、兩個不同時間的自己、還有被撞的紅衣服女孩和畫里變得痛苦不堪的秦總的女兒,現(xiàn)在又加上了流出血淚的女人臉……
我終于無法承受現(xiàn)在身邊所有東西給我?guī)淼膲毫Γ瑑?nèi)心崩潰了。
“我的胳膊沒了、腿沒了!還要怎樣?為什么要這么折磨我!為什么要讓我承擔(dān)這些!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孫哥一臉驚愕的看著我,他不明白我為什么突然變得如此暴躁和絕望。
“孫哥,你能幫我離開這里嗎?我求你了孫哥!我實在不能在這里住了!我受不了了!我求求你了孫哥……求求你了……”
我已完全失去了理智,不停的用右手捶打著自己,眼睛將要瞪裂,眼淚和鼻涕流了滿臉。
孫哥已不知如何是好,但他瞬間就恢復(fù)了冷靜。他先是摁下了呼叫鈴,然后死死的摁住了我的身體。
我拼命的掙扎著,用出了全身的力氣。我不只是在掙脫孫哥,更像是掙脫此時我無法拒絕的命運!
門開了,那身材曼妙的護(hù)士帶著微笑走了進(jìn)來。
“這次又有什么情況啊,小章同……”
見到此時的我,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變得吃驚又嚴(yán)肅。她快速拿出對講機,急聲說道:“住院部301室、301室病人章不二情緒暴躁……”
放下對講機,她先是把搖起來的床頭放到平位,左手壓著我的右手臂,右手緊緊握著了我的右手。她精美的臉上滿是焦急,卻還有溫柔的微笑,柔聲道:“沒事的、沒事的,不管你經(jīng)歷了什么,都會好的、都會好的!”
她的身體隨著我暴力的扭曲如風(fēng)雨中的小舟左右晃動,但她始終死死的按住我的手臂,始終微笑著看著我的眼睛。
這是鼓勵的微笑,就像趙護(hù)士一樣。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已閃著淚光,如野獸一般的我竟忽然就明白了她眼中的意義,那就如一開始孫哥頭上的女人臉看著孫哥的眼神。
她的一滴淚掉落,在我的嘴唇。
我不在掙扎了,淚是咸的。
她的淚流進(jìn)了我的嘴、我的喉,緩緩暈開。
她的手輕輕的撫著我的臉,我發(fā)現(xiàn)她真的很美。
真的很美……
“你累了……你累了……你承受了太多……好好休息一下……我會一直陪著你……”
一群人沖了進(jìn)來,他們呆立在原地。我劇烈的喘息逐漸平靜,我的目光都在眼前微笑的臉上。
她的話語如天邊飄來的雨,潤入了我的心,我真的就閉上了眼。
她還是握著我的右手,她的手很軟……很暖……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希望時間能停在這一刻。
可時間不會停住,哪怕你或愛或恨。
當(dāng)我再次醒來,我的出院手續(xù)已經(jīng)辦好了。孫哥的辦事效率真的很高,可此時的我卻不想走。
這里有了讓我留戀的東西。
我被放在了輪椅上,由孫哥推著離開了這不知道到底住了多少天的301病房。我也許是第一次離開房間也可能不是,我只知道當(dāng)我路過護(hù)士崗臺的時候,既沒有看到趙護(hù)士也沒有看到那雙會說話的眼睛。
上行中的電梯門打開了,從里面出來三個人。我坐在輪椅上,所以我的視線就比一般人低。我看到這三人中最右邊的左手背上有個紋身,而且還是個六指。出來的三人辨別了一下方向就走向了護(hù)士崗臺,而這時電梯到了6層開始下行。
我隱隱約約聽到他們是來探望病人的,又隱隱約約聽到他們要去的房間是301。
我心里一驚!
“找我的?可我并不認(rèn)識他們……”
推著我的孫哥仿佛也注意到了他們,輕輕拍了拍我。
電梯開了,我被推了進(jìn)來。孫哥并沒有馬上關(guān)上電梯,而是一只腳卡在了門的位置。他掏出手機先是撥通了一個電話,而與此同時他始終盯著301病房。
“喂,小李,把車直接開到醫(yī)院正門,馬上!”
在孫哥打電話的過程中臉色就變了,在電梯關(guān)閉之后他摁下了一層和負(fù)一、負(fù)二層。
“這三個人你認(rèn)識嗎?”
“不認(rèn)識?!?p> “這三個人來者不善?。偛排吭谀悴》康挠^察窗往里看,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你不在了,立刻就緊張了起來?!?p> 說話間就到了一層,把我推出來后,孫哥順手拿起電梯邊上的垃圾桶卡在了電梯門,在幾個醫(yī)護(hù)人員厭惡的注視下,孫哥推著我快速的走出了醫(yī)院大門。
“孫哥,這……”
“別說話,聽我說!一會你上小李的車,輪椅不要了,上車之后小李就知道把你送到哪兒了。”
我雖然心理緊張,還是用力點點頭。
正門口停著一輛大眾,孫哥徑直把我推了過去。從駕駛位置下來一個西裝打扮的年輕人打開了后排車門,孫哥把我塞進(jìn)了車?yán)铩?p> 這人應(yīng)該就是剛才電話中的小李,孫哥和他對視一眼什么也沒有說,小李快速上車,一腳油門,車開走了。
我從后車窗回頭看到孫哥已把輪椅推到了大樓側(cè)面,仿佛還故意露出一些,然后上了另一輛三菱。
繞過那座山頂有磚塔的小山,醫(yī)院已經(jīng)看不見了,我終于扭回了頭。最后我還看了一眼山腰的涼亭,那里空無一人。
“就這么離開了么?”
“這是哪兒呢?我是不是還會再回來?再見到一些人呢?”
離開了這個讓我覺得詭異叢生的地方,我終究還是長長出了口氣。
“那三個是什么人?為什么恰恰在我出院的時候來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現(xiàn)在的身體,心里一股悲涼。
從小吃苦長大的我,學(xué)的最多的就是忍耐。此時此刻,卻感覺命運索然。
“我才19歲啊……”
坐在后排斜靠著車門,我呆呆的望著車外。車穿過了山、越過了河、路過了很多高樓……
將近一個小時之后,車速減緩,正前方一座高大紅色鐵門。鐵門之上是一道拱梁,梁的正中有一個標(biāo)志。
鐵門從正中緩緩分開,里面是一條很寬的水泥路,路的兩旁幾棵枝柯交錯的古樹。
“這里是秦總在西山的一所別墅?!?p> 這是開車的小李從上車以后第一次說話。
他又從車?yán)锬贸鲆徊繉χv機,按下按鈕說道:“馬上到達(dá)主樓,請準(zhǔn)備一輛輪椅、請準(zhǔn)備一輛輪椅,收到請回答?!?p> 大概停了四秒鐘左右,對講機里傳來了回話,“準(zhǔn)備一輛輪椅收到。”
兩分鐘后,車停在了一座三層樓之前。門前早已有兩個人推著輪椅等在那里,兩旁還整齊的停著三輛連號的大眾。
車停好,司機小李迅速下車,從外邊打開了車門。他想要攙著我,我擺手拒絕了他。然后用左肩頂住車框,右手扶著車門,左腳踩在地上,吃力的單腳站了起來。
我看到司機小李的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便對他笑了笑。我并不怪他,就像我不怪秦總一樣。
我只是覺得自己還沒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很多事情我還是可以自己做。
“秦總在三樓等著,上午來了一個大國醫(yī)、一個大苗蠱,不過對小姐的問題都束手無策?,F(xiàn)在還有一個長白山第一堂口大教主在來的路上。”
推著輪椅的兩個人和司機小李說著話,可我總覺得他們的話是說給我聽的。
“秦總的女兒……”
我想起了那幅畫中兩個倒地痛苦的仕女。
樓門已自動打開,我坐在了輪椅之上,由兩人推著我緩緩走入。
我又想到了那紅衣人,想到了他手中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