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紅門緊閉著,門外除了森嚴(yán)的侍衛(wèi),就只有一位仙風(fēng)道骨的白須老者,正等候他們。
隔著還有一些距離,祿王停住腳步。
呂貴很機敏,認(rèn)得這是熠王身邊的人,先上前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敢問閣下尊稱?”
對方不矜不伐,朝他微微一頷首:“老朽名叫玉寶?!?p> “呃……”
呂貴當(dāng)場啞然,這老頭一看就不是一般身份,他哪兒敢直呼他名諱啊!
只能賠笑:“敢問閣下官職?”
玉寶天官捋了捋胡子,平易近人:“老朽沒有官職?!?p> “……”呂貴額頭都冒汗了,斟酌半天,硬著頭皮道,“玉寶大人,上元節(jié)將至,祿王陛下照慣例前來行宮祭神,昨日已給熠王陛下發(fā)過帖子告知此事?!?p> “嗯,帖子收到了。”
呂貴繼續(xù)賠笑:“這幾日祿王陛下一直惦念著,掛心熠王陛下在行宮是否安好?飲食起居是否還習(xí)慣?所以剛到便想著先來拜望,還請玉寶大人通報一聲?!?p> “不巧,陛下每日午時都要焚香默經(jīng),萬不能分心干擾?!庇駥毺旃贊M面泰然,沙啞的聲音娓娓道來,“陛下特意囑老朽轉(zhuǎn)達(dá),想來祿王一路勞頓,先安頓休息最要緊,再者既是在行宮,難得可以隨性一些,不妨免去了那些繁文縟節(jié),無需多禮。”
他家熠王的原話是:“叫他們滾。”
“多謝熠王陛下體恤!”
呂貴深深地作了個揖,自知不可再堅持,轉(zhuǎn)頭給祿王回話去了。
迎客松背后,呂貴低聲將玉寶天官的話復(fù)述了一遍,祿王只是聽著,眼中的神情幾番變幻,比天色還陰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呂貴忐忑地垂首候著,這么一來一回,后背早就濕了。
半晌,祿王咬了咬后槽牙:“既是如此,你叫所有人都記住了,以后午時絕不許打擾熠王清修?!?p> “是!”
祿王又吩咐:“今晚備宴,本王要盡地主之誼?!?p> “是!”
化雪風(fēng)呼嘯不停,像冰刀一樣,劈掉了樹枝上凋謝的梅花,花瓣落下來,隨著雪水融進(jìn)土地里。
玉寶天官回到書房,推開門,只見頭頂上方飄著許多陳舊的竹簡,還有蒼翎帶回的那張桑麻卷,全都攤開來浮在半空中。
軟榻上,男子一身頎長的白衣,一手撐著頭,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百無聊賴地靠在那里,正在研究那些古籍。
墻角高腳花架上,凈瓶里垂下幾只紫玉蘭,花開亭亭,遮了他的鬢邊,遠(yuǎn)看過去,像宮廷里的畫師為美人畫的花下醉臥圖。
只是美人傲骨軒昂,全然不見陰柔之氣,此刻似乎心情也不怎么好,想來是還沒找到什么頭緒。
玉寶天官趕緊把書房門關(guān)上:“哎唷,陛下,不能在人間展露法力??!”一邊蹦起來抓那些懸空的竹簡,一邊念叨,“私自在人間施展法力,若是傳到天宮去,那些老頑固又要吵翻天了,玄帝因此責(zé)罰您怎么辦?再將您關(guān)個幾百上千年的,多不好,是不是?”
熠王不屑地冷哼一聲,九天之上九極之下,若非他自己愿意,怎么可能有人關(guān)得住他。
不過他懶得聽老頭嘮叨,手一揮,竹簡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玉寶天官撿了一堆散架的竹片抱在懷里,笑呵呵地通知他:“陛下,今晚祿王要設(shè)宴款待您。”
“嗯?!睉械搅藰O點。
傍晚,陰云一層壓過一層,天很快就黑下來。
由于祿王和后宮大半的主子都出行了,王宮里沉寂無聲,燈也比以往點得少了,四處只有蒙蒙的光亮。
風(fēng)絮軒的生活倒是一如往常,入夜后,起初還聽到隔壁傳來隱隱的哭啼,一聲聲猶如黃鶯悲吟,那是新入冷宮的梅妃,哭了沒多久也就消停了。
一切歸于寧靜。
吱呀——
西面?zhèn)乳T被輕輕推開。
從門后閃出一個身形纖細(xì)的人,黑紗蒙了面,素黑的長擺夜行衣,腰身收得服帖,楚腰如柳,盈盈一握。
“公主,”是桑枝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很不放心,“還是我陪您一起吧?!?p> 青珞抬頭望了一眼,天上半顆星子都看不到,這樣黯淡的夜幕下,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避開所有人。
“不必,給我留著門。”說完她就走了。
貼著宮墻行走在陰影里,她的身影完全融入夜色中,一路躲過巡邏的侍衛(wèi),記不清繞了多少條小路,來到一座閣樓前。
靈犀閣。
宮里的主子們淘汰下來的生活物件,大多都送到這里。
由于存放的都是舊物,這座閣樓通常沒有侍衛(wèi)把守,每晚執(zhí)事姑姑會過來檢查一遍,鎖了門就走了。
青珞隱在樹影下,看著執(zhí)事姑姑走遠(yuǎn)。
夜風(fēng)一習(xí)蓋過一習(xí),樹上的積雪慢慢消融,冰晶化成水,從枝頭滴落下來。
四周只有此起彼落的水滴聲,啪嗒,啪嗒,啪嗒。
閣樓北側(cè)有一扇窗戶的插銷是松動的,青珞稍微提了提,窗戶就開了。
窗臺很高,她兩手輕輕一撐,靈巧地躍上去,順勢轉(zhuǎn)了個方向跳進(jìn)房間,把窗戶重新關(guān)上了。
青珞揉搓著被凍得有些發(fā)僵的手指,心底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這次宮里的人幾乎走空了,現(xiàn)在是人最少,守衛(wèi)最松懈的時候,她等了好久才有這樣的機會。
她四下環(huán)顧。
靈犀閣布局很簡單,總共三層樓,每層有一間正廳和南北兩間內(nèi)室。她在一樓的北室,房間里光影昏沉,只能隱約看到一些擺設(shè)的輪廓。
手不似剛才那樣僵了,她拿出一顆杏桃般大小的夜光石,朦朧的白光,勉強可照到一尺多之內(nèi)。
借著那點幽光,她小心地邁過地上堆放的箱子,走到角落里,從一個大木頭架子開始查找。
她找得很仔細(xì),架子上的每一個盒子都打開來看。
找了很久,一無所獲,這里放的都是陳舊的首飾,并沒什么特別。
青珞向來有耐心,想了想,從袖口抽出一卷桑麻紙,攤在手里,用夜光石照著細(xì)細(xì)地看。
地圖上標(biāo)注的地點就是這個靈犀閣,看懂這個不難,難的是另一面那些奇怪的符號,像從未見過的某種文字。
看了好一會兒,仍是不得其解。
她把夜光石放到木架上,想收起卷軸,忽然聞到幾縷青竹的香。
她的嗅覺很靈敏,這氣味不是一般香料調(diào)出來的,倒像是竹葉自然散發(fā)出來的清香,卻又比植物的氣息更加深遠(yuǎn),冷冷淡淡,若即若離。
還沒來得及細(xì)想,耳邊過來一陣風(fēng),一只手從她手里抽走了卷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