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快到驚蟄時，老祖母就在老家廚房里忙活著，和面、揉面、醒面，再揉面，掐出一個個的面積子，然后搓開，搓成一個個長條，再將其一圈一圈盤起來，做成類似蛇的形狀，捏出個頭來，用剪子剪出鱗片、嘴巴。這時，再將提前準(zhǔn)備好的大紅棗去核后切成細(xì)條作為舌頭，把綠豆當(dāng)做眼睛，老家就管這樣的面食叫做申蟲子。那為什么要在驚蟄這天吃這面做的申蟲子呢？據(jù)說，那是因?yàn)檫@申蟲子也算是個邪獸，驚蟄這天，春氣萌動、百蟲復(fù)蘇，吃食申蟲子可以辟邪消災(zāi)。當(dāng)然我們沒法吃真的，現(xiàn)在是沒地去找到申蟲子，而且也不能保證這個東西的味道，因此人們就想出來個以假亂真的好辦法，用膠東人民最樸實(shí)的雙手，加上勞動人民最前沿的科技智慧，創(chuàng)造出這款天下獨(dú)一無二的面食申蟲子。我每到驚蟄都吃，但從未有過什么異常感覺，總覺得這東西眼睛那倆綠豆粒子有些硌牙，舌頭那紅棗皮子有多少有些不易消化，有的時候老祖母興致大發(fā)，還會剝些栗子放在申蟲子肚子里，而我吃著栗子又往往會便秘，所以對這面食頗有微詞，今年此時，我剛又開口吐槽這申蟲子，我親愛的老媽就會拿著搟面杖態(tài)度和藹地及時制止，讓我不懂別瞎說。老祖母在一旁接過話茬就開始給我講起來當(dāng)年姑姑的故事。
半個世紀(jì)之前的幾個年頭里，光景不好，家里吃的喝的都緊缺，別說面了就是大米也沒有，當(dāng)然別說大米了就連毛芋頭都成了緊俏貨。這天又到了驚蟄，老祖母才想起來，還沒有蒸申蟲子吃，不吃這申蟲子就怕鬧病災(zāi)，可要說去做吧，家里面缸干凈的一塵不染，那里面根本就沒有一點(diǎn)白面，就是地瓜面也沒有了。老祖母轉(zhuǎn)念一想，今年年歲不好，老天爺知道，不會責(zé)怪咱的。老祖母就沒再吧這事放在心上，隨后就去忙別的去了。一天下來，到傍黑大家都在準(zhǔn)備睡覺了，其實(shí)這個時候，一家人總是餓著肚子啊，睡覺就成了最實(shí)惠的辦法，老祖母這段時間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餓了就睡吧，睡著就不知道餓了，做個夢，夢著你吃香餑餑?，F(xiàn)在咱們真是趕上了好時候，而我們也根本無法體會當(dāng)年的心酸，所以在此還是提倡一下節(jié)儉，節(jié)約糧食人人有責(zé)，外出就餐切記粒粒皆辛苦吧，千萬別浪費(fèi)糧食。言歸小傳，一家人在睡覺之前就著這煤油燈光下閑拉家常，突然小姑姑大叫一聲，引得眾人看去，老祖母仔細(xì)觀瞧，發(fā)現(xiàn)小姑姑肩膀處趴著一只雙尾蝎子，這雙尾蝎子是另外一種小怪物，此處按下不表，日后再敘。一家人緊張起來，因?yàn)檫@種蝎子非常毒，尾巴蜇一下就能要人性命。老祖母趕緊喊過二叔，讓他去找老村家請老村長來，特別囑咐一定要說清楚了。二叔是村里的短跑能手，500米之內(nèi)快的無人能及，所以人送外號飛毛腿，雖然奔跑得速度很快但耐力很垮，過了這500米就慫了。不過好在老村長家離我家老屋子很近，不過百十米，這時候二叔的速度就起到作用了。說到老村長，這時候的老村長也是個熱心人，和之前所有的老村長一樣，對付這些個神奇小東西特別有一套。二叔離開的這段時間里，家里就跟時間靜止了一樣，所有人都不敢動，甚至連聲音也不敢發(fā)出，而此時的小姑姑是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再看這雙尾蝎子就像是模型一樣固定在小姑姑的肩膀上，那兩條黑色的長尾巴沒有立起來，只是卷在了身后，渾身一動不動。等二叔帶著老村長回來時，倆人悄悄進(jìn)了門，老祖母看見老村長進(jìn)屋了，這才松了口氣。老村長一進(jìn)屋就對大家做了個噓的手勢，隨手在袋子里掏出一團(tuán)面，是個申蟲子的形狀，低聲對老祖母說去把這塊面蒸上吧。老祖母睜大了眼，這時候這么大塊白面團(tuán)子對誰來講都是極其珍貴的，所以老祖母趕緊擺了擺手。老村長一看老祖母在這還猶猶豫豫的，氣性就上來了，低聲咕噥了兩句，就自顧自地鉆進(jìn)了廚房，老祖母也顧不上別的了，趕緊擺手示意大姑一起去幫忙。然后讓二叔、小叔他們盯著點(diǎn)，但一定不要發(fā)出聲音來。不一會兒做成申蟲子形狀的面團(tuán)蒸透了，老村長在老祖母耳邊念叨了幾句，交代一下應(yīng)該干些什么，有哪些具體流程。老祖母邊聽邊點(diǎn)頭，等老村長說完，就叫過除小姑姑之外的幾個孩子，用大盤捧著這面團(tuán)子跪倒在地上，孩子們也跟著一起跪在老祖母身后，然后老祖母開始低聲念叨些自責(zé)的話，希望神明能夠體諒自己的難處，現(xiàn)在是災(zāi)荒年，沒有及時供奉，現(xiàn)在將這面食做好立馬招待。話音剛落，老祖母起身來將這申蟲子分給在大家，也小心翼翼地遞給小姑姑一塊，小姑姑接過這塊白面食，也是好久沒吃白面做的東西了，一下子就全部放在嘴巴里，大口吃起來，咽下去之后，再看那雙尾蝎子就迅速爬下肩膀，順著炕邊沿爬了下去，就貼著墻邊爬出門外了。二叔好奇心強(qiáng)，著急著打算跑出去看個究竟，被老村一把拉住，一臉嚴(yán)肅地說是神明之事不能追，也不能瞧。二叔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這事就算了結(jié)了。欠下老村長的這塊面，老祖母心里一直惦記著，覺得是非常過意不去，一直等到又過了五年，光景漸漸好了起來，家里面缸也攢起了面粉。又到驚蟄時，老祖母特別做了個大的申蟲子，外加十個花餑餑，親自給老村長送了過去。這時候，老祖母停頓下來不說話了，老媽看著老祖母沒有說話，就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說道，所以啊你小孩子不懂的事別亂說。我吐吐舌頭說道，這就是吃申蟲子的原因啊，那這還有別的故事嗎？這時候老祖母笑著結(jié)果話茬說道，那是當(dāng)然有的，就在那天趕走了雙尾蝎子，老村長并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在咱們家坐了一會兒，又說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時間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村子里有個王姓人家，就暫且叫他王二吧，這個王二生性好賭，家里讓他賭得是家徒四壁了，十里八鄉(xiāng)都知道他這個惡習(xí)，因此誰也不敢把閨女嫁給他。王二一直到二十好幾了還在打光棍。我聽了咳嗽了一聲，歪著頭問我老祖母，我都三十好幾了還是光棍子，你們還老催我，王二他媽不催他嗎？我媽拿搟面杖敲了我腦袋一下說道，別打岔，讓你奶奶講完著。我這個老光棍趕緊閉上狗嘴。老祖母瞅了我一眼，又模仿起老村長的口氣繼續(xù)講下去，剛要講，抬起頭皺著眉問我，我讓你打岔打的，都記不起來說到哪里了。我笑著說道，對不起了，我的好奶奶，您剛才講到王二都二十好幾了還沒結(jié)婚。老祖母把老花鏡摘了下來，慢慢地說道，嗯，這王二啊二十好幾了還沒結(jié)婚呢，哦對了，他的父母在王二還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這王二就跟著爺爺長大的，等到了十五歲那年，他爺爺也沒有了。沒人管教，又整天游手好閑、好吃懶做，時間久了自然就沾染上了不良的嗜好。他平時就一直去鎮(zhèn)上的一個賭坊里賭錢，家里自留地都荒了，更別說去地主家?guī)凸ち?，那是從來也沒得事情，對王二來說，賭錢才是正經(jīng)事，從來都想得是天上掉餡餅的美事，但殊不知這是個無底洞，那錢財慢慢地都被賭坊套了去。時間一長，王二手頭就緊張了，那大家伙都知道他的惡習(xí)，誰都不肯借錢給他。慢慢的，王二發(fā)覺自己很難在母仙村待下去了。
直到有一天，這王二突然就消失了，村里的人就再也沒遇見過他，也沒人去管它，因?yàn)榇蠹叶贾劳醵钠沸?。過了一年的時間，恰好是驚蟄那一天。那天一早，有人在村里路上遇見了王二，開始不敢認(rèn)，這青年看著模樣是王二，但一身的綾羅綢緞很是扎眼，又覺得王二不可能有這錢，難不成說王二出去發(fā)財了？一個人看見了，兩個人看見了，后來好幾個人都看到王二穿著華美的衣服回來了，然后大家湊堆討論研究，最終這王二發(fā)財?shù)恼f法就傳開了。這可是個驚天大消息，現(xiàn)在整個村子都知道王二在外面發(fā)了大財回來了，就成群結(jié)隊(duì)來到王二家里來看他。其實(shí)呢，大家對王二這個人并不感興趣，感興趣的是看看他到底有沒有發(fā)財。這會兒，王二也并不避諱人，誰來看他都熱情招呼，大家都感覺得出來王二確實(shí)是有錢了，但去見過王二的人呢又都覺得王二變了，和印象里那個王二不是一個人了，但大家認(rèn)為這就是有錢后的改變吧。這人一旦有錢了，再穿上套新衣服，捯飭的干干凈凈、板板正正的，那整個人也都精神多了。大家對王二的印象是越來越好，沒過幾日，甚至有些人覺得這孩子不錯，這就有上門說媒的了。而王二還是一個樣子，來者不拒，你問他什么，他都給你說好的，凡事都是行行行、好好好的。這讓人慢慢地覺得很不得勁，比如說李家來說媒，王二就說好，王家來說媒，他也說好，姜家說媒，他也是說好，凡是來的都是好，而那媒婆私底下又都是認(rèn)識的，她們一通氣，就覺得這王二不正經(jīng)啊，這是答應(yīng)嗎？這是誰也都不答應(yīng)啊。所以這時間一晃一個月過去了，大家漸漸習(xí)慣了好好先生王二，都知道王二的新脾性，那就是好好好，你不管跟他說什么，他都點(diǎn)頭笑著好好好。漸漸地也就沒人再上門找他了。
王二的幾個鄰居又發(fā)現(xiàn)另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這王二從不在家做飯，你問我怎么發(fā)現(xiàn)的??？因?yàn)榇蠹一锇l(fā)現(xiàn)王二家的煙囪就從來不冒煙啊。而且有鄰居說王二家到了晚上總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這事非常的奇怪，而且有點(diǎn)讓人瘆得慌。咱們這個小村子是不可能有秘密的，這些小媳婦、老婆子的嘴巴一個比一個大，每天都會在村口歪脖子樹下交流情報，就比方說老村長夜里在被窩放個響屁，隔天全村除了睡懶覺的豬之外都能知道。嗯，這個我信，我點(diǎn)頭說道，這時候我媽又瞪我一眼，我趕緊把嘴閉上。老祖母咽了口吐沫，咂咂嘴巴繼續(xù)說道。那時候的老村長也有兩下子，聽大家這么說，他就覺得這里面有蹊蹺啊，要是鬧了妖怪可不行，必須得去瞅一眼，當(dāng)天傍黑就找來了村里的幾個壯小伙，然后叫來了張屠戶，準(zhǔn)備好黑狗血，一行人就慢慢來到了王二家門外。眼瞅著月上樹梢，就聽見這院子里確實(sh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老村長給張屠戶個眼色，張屠戶取出狗血涂在每個壯小伙臉上，手握剔骨刀就悄悄地鉆門而入，進(jìn)去之后眾人都看傻了眼，因?yàn)樗麄儚膩頉]有見過真正的申蟲子，約莫得有一丈來長，身子有比那碗口還粗，身體盤在一起，雙目有那燈籠般大小，此時緊閉著，整個身子布滿了巴掌大小的銀色鱗片，通身是銀色的，沒有任何花紋。大家都看得愣了神，也沒人注意這王二在哪。要么說領(lǐng)導(dǎo)就是領(lǐng)導(dǎo)呢，這個時候村長進(jìn)來低聲說別慌別慌，都慢慢退出來。因?yàn)榇彘L明白，憑他們幾個是辦不了這申蟲子的。等大家都慢慢退出來，就一起疾步往老村長家里撤，到了老村長家，大家都渾身是汗。但沒人言語，這時張屠戶低聲說道，還好這妖怪沒發(fā)現(xiàn)咱們，又皺著眉問道，咋辦，這個東西咱們從來沒見過。老村長目視遠(yuǎn)方，思考了一會對領(lǐng)頭的一個壯小伙說道，我寫封信，李四你騎匹快馬去萊州府請我兄弟姜偉。說罷，李四答應(yīng)后就去備馬，而老村長磨好了墨就將這事情詳細(xì)寫好。三日之后老村長的兄弟姜偉來到了，并帶了三個小童。這姜偉是老村長的親兄弟，因天性好道，從小就喜歡跟著游方道士跑，家里老人怎么管教都不聽，等到一十二歲那年嶗山道長路過此地，竟獨(dú)自跟著去了，老父親一咬牙一跺腳就不認(rèn)了這個兒子。而姜偉成年之后，倒也與老村長互通信件，老村長這才知道，這個親弟弟學(xué)成之后在萊州府設(shè)了道場。如今遇上這事，心說也許弟弟能幫忙。姜偉重回故地也沒有感慨，老村長見弟弟真是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內(nèi)心很高興。本想和弟弟拉拉家常，但姜偉道，兄長，我這次應(yīng)邀回村就為了除去兄長煩惱，剛才在遠(yuǎn)處觀瞧發(fā)現(xiàn)村子上方黑云滾滾，這說明村內(nèi)有妖啊。待到我將那妖怪除了，咱們兄弟再把酒言歡。老村長說道，好好好。心說，這下放心了，兄弟應(yīng)該是靠譜的。這邊，姜偉帶著三名小童一起來到了王二家門口，這時王二正在屋里避暑，夏季的驕陽似火曬著就容易脫一層皮。等姜偉來到門前，手指一名小童進(jìn)屋，這時候跟隨的老村長、張屠戶等一干人才發(fā)現(xiàn)，這名道童薄如紙片。都暗暗稱奇，這道童進(jìn)屋后不多久就跑了出來，王二屋里傳來了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張屠戶回望了一眼老村長，目光對視后點(diǎn)點(diǎn)頭，心說就是那個味道。再看這邊姜偉掏出大寶劍，手舉金牌，再往屋內(nèi)一指，大家還沒明白過過來什么意思，就見那天火降落，隨后一聲雷響，咣當(dāng)就砸在了王二家里，大家都看傻了，心說這下別管是啥都能給砸扁了。又等了一會，就見姜偉這邊跳著健美操，嘴里嘛哩嘛哩的念念有詞，最后喊了一聲，收。同時，伸出手打開了一幅空白畫卷，彈指間，這畫卷上竟然有了形狀，再仔細(xì)瞧，錯不了，張屠戶點(diǎn)點(diǎn)頭，就是它，那條巨大無比的申蟲子。姜偉把畫卷轉(zhuǎn)過來一瞅，笑了兩聲，回頭告訴老村長，哦了，這就是傳說中的申蟲子，你們進(jìn)去看看王二吧，應(yīng)該沒事了。老村長招呼幾個年輕人進(jìn)去看看王二，事情是結(jié)束了，王二這時候正一臉懵逼赤身裸體地抱在院里的一棵樹上。一看這么多人進(jìn)來瞅著自己，抱的就更緊了。當(dāng)天晚上姜偉和自家兄弟敘話，不提，第二日老村長帶著張屠戶一干人去了王二家里，仔細(xì)詢問王二事情的經(jīng)過，王二這才聲淚俱下的說道，都是自己嗜賭惹的禍。
一年前，王二一貧如洗，仍然嗜賭如命。但自己身無分文，就到處借錢。一天夜里從鎮(zhèn)上賭坊出來，身上又是空空如也。心情很壞，這時自己發(fā)誓要戒賭。但沒走兩步就毀了這個主意，還覺得自己能行，只是運(yùn)氣暫時不好，只要有點(diǎn)本錢，自己一定能成功的。走到離村子不遠(yuǎn)處，這里有條河，就見著河邊有個年輕公子坐在那里，王二路過時，公子叫住他，問他是否是王二，王二愣了一下說道，我就是。公子笑道，那就是你了，是這樣的，你別害怕，我呢家住隔壁吳家村，我家財頗豐。聽說這母仙村有你這么個人，而且我呢平日里好交朋友，這今天來到村里尋你，聽村里人說你去鎮(zhèn)上公干了，就在這等你回來。王二一聽，臉上通紅，心說哪里是什么公干，但同時感動壞了，又想我這有什么大本事，居然讓富二代親自上門拜訪。這就笑呵呵的說道，哎呀，我何德何能，有勞大駕光臨，快跟我回家一坐，歇歇腳。王二平時大大咧咧，對人都不設(shè)防，這回也是如此。等兩人來到家中，把門一關(guān)，這公子說道，我身上有些碎銀子，你暫且拿去用吧。王二此時更加困惑，說道那兄臺有何求呢？啊，我的意思是，我目前一貧如洗，連家里的老鼠都搬走了，不受人待見啊。哎，正說到此處，這公子冷哼一聲，說道，對了，你是不受人待見，但受我待見。說話間就現(xiàn)了本相，一丈長的身子，渾身鱗片如同銀甲，那倆眼珠子大如燈籠，閃著瑩瑩綠光。王二看得身子直挺挺的，喊道兄臺收了神通吧，這申蟲子以為王二不怕他，便張開那大口問道，你說什么？隨后的事情，王二就斷片了，直到昨天，眼瞅著天降雷火，燒的自己是一絲不掛，但好在那申蟲子被消滅了。王二講到此處，又哇哇大哭起來，老村長上前勸說，告誡王二多行善積德才有福報，干點(diǎn)正經(jīng)事，攢點(diǎn)家業(yè)，這日子才能越過越紅火，王二邊哭邊點(diǎn)頭。從此之后，王二就走上了正路，一心一意地伺弄著莊稼，不再敢沾賭了，到了家里漸漸攢下了錢，修了新房子，娶了新娘子，也過上了和和美美的好日子。
這時候，老祖母咳嗽了兩聲，我趕緊把水端過來說道，講累了吧，喝點(diǎn)水，待會申蟲子出鍋了我肯定吃倆。老祖母說道，吃倆好，好事成雙，保你一年無病無災(zāi)。我又覺得很無語，敷衍道，好好好，無病無災(zāi)無老婆。我剛坐下，老媽拿著搟面杖照著我天靈蓋就來了一下，催促我別瞎叨叨，趕緊揉面，待會兒叔叔們姑姑們就都來吃飯了。這時候老祖母潤了潤嗓子，又扯開了話匣子，說道，其實(shí)我的父親就是你太爺爺，他啊也跟我講過一個申蟲子的故事。
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這母仙村里有一吳姓村民，是當(dāng)年吳家村倒插門過來的，你知道什么是倒插門吧，你啊以后可別去倒插了門啊。我一臉囧相地看著老祖母，老祖母清了清嗓子說道，講故事、講故事。這個小吳啊，他在家里排行老大，我們就管他叫做吳大郎吧。這時候正喝水的我差點(diǎn)把嘴里的水都噴在面上，眼瞅著我媽的搟面杖就穩(wěn)穩(wěn)地落在我腦門上了，老祖母好像啥事沒發(fā)生，慢慢悠悠地繼續(xù)說道，吳大郎過來之后，那開始一段時間生活的也算是普普通通。沒過多久，這家里就添了孩子，再過幾年孩子就多了起來，家里也是越來越熱鬧。孩子是越來越大了，這家里的老人就跟那樹上的葉子一樣，入了秋就枯了，熬到深秋的，等那霜降了，就落葉歸了根，前腳趕后腳地就都入了黃土。老人走了以后，吳大郎就挑起了家里的擔(dān)子，他家老婆子也是什么都聽他的。吳大郎平時不信這些神啊鬼啊的，而且有著山東男人的那種倔脾氣，和你爺爺一個德行，都是一樣的腐朽，跟塊爛木頭一樣，我現(xiàn)在看你爺爺那個死老頭子樣就覺得討厭極了，想當(dāng)年我那么漂亮，是怎么看上這個糟老頭子的，還騙我說哎呀我今年28，你都30了，你說說他個糟老頭子相親的時候騙我說自己28，我那時候也是信了鬼了我，還以為他是被拔苗助長過，長得提前了點(diǎn)。老祖母推了推眼鏡片，瞅著我說，哎呀，就和你現(xiàn)在一樣。我一聽老祖母這是偏離跑道了，就趕緊糾正道，奶奶，你這講故事呢不是，別講我老爺爺了，他現(xiàn)在耳背的厲害，你說了他也聽不見。嗯，老祖母又點(diǎn)點(diǎn)頭，鼻子頭扇動兩下說道，他哪有耳背，他那是裝的，他耳朵才不背呢，你說話他都聽得見，尤其是你罵他的話，唉，你說他的好，他可聽不到。我連忙笑著說道，我的好奶奶，你抓緊講故事吧，你講的故事最好聽了，沒有人比你會講故事了，我的故事大王奶奶。這時老祖母臉色又假裝陰沉，說道，都怪你胡說一氣，我剛才講到哪里了呢？我趕緊說道，對對對，都怪我，你剛才講道吳大郎家里人都死了。老奶奶皺著眉頭問道，都死了？我媽的搟面杖又杵了過來，我趕緊改口道，不是都死了，是岳父岳母死光了。老奶奶長舒一口氣，繼續(xù)慢慢悠悠地講了起來。他的岳父岳母都沒了，吳大郎也不是不知道這些老傳統(tǒng)，但就是不信邪，他啊不愿意按照要求來，就拿這驚蟄吃申蟲子來說，他就不再做了，一年不做，啥事也沒有發(fā)生，再過一年還是不做，也沒有事發(fā)生，等到第三年，他就更不打算做了，準(zhǔn)確的說，就是壓根沒記起來要做這件事情。她的老婆子是個窩窩囊囊的村婦，懶得要死才找的這個倒插門的，爹媽死了之后啊，就凡事都聽吳大郎的，凡事沒有自己的主意，而且每日除了跑出去和別人嚼舌頭，從來不干活。這吳大郎確實(shí)非常的勤快，在家什么都做，但就是啥都不信。這第三個年頭，果不其然地出事了。吳大郎家里最小的那個兒子，我們管他叫做吳小郎吧。我這又一口水沒忍住，好在我媽的搟面杖及時解救了這口水，一搟面杖嗨得我后背發(fā)麻，水自然就咽下去了。老祖母仍然慢慢悠悠地講下去，這吳小郎就在驚蟄當(dāng)天夜里突發(fā)高燒，然后不省人事了，一直雙目緊閉。吳大郎急的很，心說這是受了風(fēng)寒了吧，就趕緊把孩子抱到村頭赤腳醫(yī)生李老漢家里，李老漢截了孩子的衣服，從頭到腳仔細(xì)地瞧了瞧，跟吳大郎說道，這看上去不是病癥。吳大郎心里很著急，趕忙問道，不是病癥是啥?。坷罾蠞h思忖著說道，應(yīng)該是邪癥?？粗鴧谴罄蓾M臉疑惑，李老漢嘆口氣說道，就是惹了臟東西了。吳大郎說道，我家都很講衛(wèi)生，飯前便后都把手洗得干干凈凈，啊對了還有啊就拿這洗手來說，我研究出了十步洗手法，同時搭配唱歌洗手法，一定要洗足25個節(jié)拍，立體環(huán)繞清洗手部的每個關(guān)節(jié)。李老漢滿臉黑線，大吼一聲，我說得意思就是你家鬧鬼了。這一句把十步洗手法創(chuàng)始人吳大郎整懵了，這才明白過來，臟東西指的是鬧鬼了。吳大郎低聲咕噥兩句，嘆口氣又連忙問咋辦。李老漢說道，去找老村長，讓他幫忙看看吧。這吳大郎聽了李老漢的，但心底很不服氣，抱起孩子來就走，才出了門就咕噥著說道，你這個赤腳醫(yī)生醫(yī)術(shù)不精，治不了別人的病，就說鬧鬼這么沒素質(zhì)的話，我才不信你的鬼話。就徑直回了家，心想著等等第二天興許這孩子就能好些吧?？蛇€沒熬過這第二天，孩子就涼透了。吳大郎夫婦倆傷心極了，但也沒辦法，畢竟人死不能復(fù)生，夫妻倆就把這孩子裹上草席埋葬了。
兩個月過去，一切依舊。吳大郎一家重新開始了舊生活，就和往常一樣。但麻煩事又來了，這次是家里的二小子，突然高燒不止，燒的那小臉滾燙滾燙的，而且一直迷糊著。這可愁壞了吳大郎，吳大郎心說這又是怎么了，前些日子老小沒了，就是這個癥狀啊。吳大郎心里焦急，就趕緊去請李老漢來給瞧。李老漢看過之后跟吳大郎講道，這個和上個一樣的，都不是普通的病癥，是撞了邪祟了。你還是快去找老村長來給看看吧。吳大郎嘴上應(yīng)承著，但心里根本就不信那一套。這人啊打心底那股子渾勁上來了，就是不認(rèn)李老漢的說法。李老漢前腳剛走，這吳大郎就扭頭跟他老婆子講，這個李老漢沒有什么水平，老婆子哪里聽得進(jìn)去他說話，只是一個勁的哭。早上還在外面閑逛當(dāng)，在那歪脖子樹下快樂地嚼舌根，這孩子一出事了，老婆子就一口一個心頭肉啊的，小聲哭起來。只要吳大郎在家，老婆子不敢大聲說話，更別提大聲哭鬧了。但這會兒，她心里又堵得慌，就在炕上坐著低聲悶氣地哭著。吳大郎看了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你個娘們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就他娘的知道哭，哭有個屁用，哭能把孩子治好嗎？但自己說這話，心底也是發(fā)虛的，因?yàn)樽约阂膊恢涝撛趺崔k，就掏出旱煙袋子，在灶臺上引了火，吧嗒吧嗒抽起來。心里琢磨著，這兒小子興許就是風(fēng)寒了，我就用涼水給他拔一拔，去了那火準(zhǔn)能好，想到這，吳大郎把那煙鍋?zhàn)釉谀_后跟一磕，就來到院里井邊打水，找了個干凈布子，給孩子做冷敷。努力了一宿，這溫度不知道降低每降低，但是，等到第二天太陽剛出來，二小子長出一口氣，吳大郎以為有戲，結(jié)果很快二小子的頭就耷拉到一邊了。這會兒，老婆子顧不上管他吳大郎發(fā)不發(fā)脾氣了，哭天喊地的鬧起來了，這輩子頭一次噘的吳大郎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非常難堪。說什么你也不去請老村長，你個狗日的悶炮，就他媽比的在家里橫?？钥钥?，我清了清嗓子說道，奶奶這段您差不多就得了，別全都模仿出來，我知道這個意思了。老祖母看了看我，揉了揉鼻子頭，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說道，這吳大郎低著頭，去隔壁老張家借了個草席，又自己扛著二小子，跑到亂葬崗子那里，哼哧哼哧地挖個土坑，就把二小子草草埋了。
時間就跟麻藥一樣，讓人忘記憂傷和悲痛。時間又過去了三個月，一家人都忘似乎忘記了這家里之前還有過倆小子。但這會兒發(fā)生的事提醒了他們，這不吳大郎他大兒子突然暈倒在地，這次吳大郎還沒來得及去請李老漢來看病的時候，他老婆子直接奪門而出。不一會兒，老村長來了，看到已經(jīng)挪到炕上的大小子，轉(zhuǎn)過頭對吳大郎說你們家還真是有不干凈的東西了，又小聲說道，是啥我不知道，這樣你抓緊去叫張屠戶來，跟他說帶黑狗來。不過一會兒，這張屠戶就帶著黑狗來了，開始這黑狗一直在門口低聲咆哮，并不進(jìn)屋，張屠戶生拉硬拽才勉強(qiáng)進(jìn)來。進(jìn)入里屋一看，張屠戶也看明白了，這就是惹了不干凈的東西了，于是就拿出來剔骨刀在大小子耳朵上劃了一道，見并不出血，心說不好，這東西有些道行。低聲跟老村長說道，看來比較難纏。老村長又讓吳大郎的大女兒快跑去取他的布袋子，這老村長的布袋子里面還有一張他弟弟上次來留下的畫，走前跟他交代過，但凡遇見臟東西，辦不了的就拿出這畫來，燒掉一道符，就可以把妖魔收到畫里。不一會兒，吳大郎的大女兒把東西取了回來，后面跟著老村長的大兒子，還有幾個好事的村民朋友。大家都站在一旁，靜待這老村長收妖。而此時的吳大郎更是不敢言語，因?yàn)闆]經(jīng)歷過這場面，跟自己的老婆子一樣顫顫巍巍的立在一邊。只見老村長一手打開畫，一手擎起一道符，張屠戶引著了火給符點(diǎn)燃，呼的一聲那道符突然沒了，再見那畫里原本是一個申蟲子，現(xiàn)在成了兩個。一個有鱗片，一個沒有鱗片。說到這里，老祖母托起面板上的兩種申蟲子來，我附和道，對對對，一公一母，待會兒我再做個小的，這就正好湊成一家三口，完美家庭。我老媽聽到我又胡說，就搟面杖伺候上了。過了一會兒，我頂著一串包，問老祖母，故事還有嗎？老祖母眼睛都合上了，看起來要睡著了。我拿起手邊的抱枕，拆成毯子，輕輕蓋在老祖母身上，老祖母又睜開了眼睛，笑瞇瞇的說道，哦是小孫孫啊，是不是想聽故事了？來來來，老祖母瞅了瞅面案板上的申蟲子說道，那我就給你講個申蟲子的故事。我心想，這又來了啊，唉……但我還是裝作很高興的跟老祖母說道，好好好，我最愿聽奶奶講故事了。
每次老祖母講到一個有鱗片，一個沒有鱗片的時候就好像是結(jié)束了，因?yàn)樗先思揖蜁l(fā)會兒呆，然后就不再講了。直到有一天，講到這句之后，我以為沒有了，就起身去給她到點(diǎn)水。沒想到老祖母繼續(xù)說道，老村長這時趕緊把那幅畫卷了起來，而這個過程看得那吳大郎心驚膽戰(zhàn)?；剡^頭再看大小子，竟然慢慢睜開了眼睛，吳大郎伸手摸了摸大兒子的額頭，發(fā)現(xiàn)也不燒了。老婆子看著蘇醒了的兒子，直接撲通一聲給老村長跪下了，吳大郎一看老婆子跪下了，自己也顧不上什么了，跪倒就磕頭。張屠戶和老村長一人一個，把他倆架起來，問他倆驚蟄有沒有做申蟲子吃啊，他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倆人一起搖搖頭。老村長告訴吳大郎夫婦，驚蟄一定要做申蟲子吃，能夠驅(qū)災(zāi)辟邪。這下，吳大郎可算是記到心里去了。打這以后每逢驚蟄，就趕緊發(fā)面蒸制申蟲子。不光自己吃，而且還多做幾個，送給周圍的鄉(xiāng)親們。從這以后他們家再也沒有遇上這些事故。老祖母講到這，就停下來了。而這故事的結(jié)尾似乎就是這樣子的了，只是這申蟲子又是不是長蟲呢？我不知道，有一次故事結(jié)束了，我就問了問老祖母，老祖母說道，哦，是小孫孫啊，你時不時又想聽故事啦，來來來，奶奶給你個講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