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的足音自身后傳來,陸繾轉身,果不其然見裴遠晨站在不遠處。
風吹過麥田,金黃飽滿的麥穗沙沙作響,像極了風與大地在低聲呢喃。
“過來”陸繾笑了笑向裴遠晨伸出手問:“怎么不和他們一起?”
“我……”似乎沒想到這么快會被陸繾發(fā)現(xiàn),裴遠晨眼神左右飄了一番,又定在陸繾身上問:“先生,可是對這龍骨車并不滿意?”
一天之內一連兩次被自家孩子猜中心事,陸繾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太單純了點?
要不這孩子怎么讀我跟點讀機似的哪里需要讀哪里?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本著氣勢不能輸?shù)男膽B(tài),陸繾幾步走到自家孩子面前,故作高深的搖搖頭笑道:
“確實,我在書里見過以風力,水力驅動的龍骨車,與它們比起來,這一版的確實差了太多?!?p> 裴遠晨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你啊”
見自家孩子板著一張臉陷入糾結之中,陸繾生怕這孩子過一會又得挑燈夜戰(zhàn)研究解決之法了,忙伸手摸了摸裴遠晨的頭故作玩笑道:“不過是傳說罷了。你就別想了,這天下的事沒有人能盡通的,你只需要做好你最擅長的就是了?!?p> “你看啊”陸繾指著遠處為村宴忙的熱火朝天的背影笑道:“有人劈柴,有人烹飪,有人擺放桌椅,大家各司其職才能以最有效的方法完成任務。治理國家也是如此,君王不需要通百事,只需要去除雜草,再把適合的人放在適合的位置任其生長,遠晨,你明白嗎?”
頭一次聽見陸繾如此直白的和自己討論起國事,裴遠晨驀然僵住了。
一聲哨聲響起,似乎是誰家的牧羊人在喚羊群回圈。
“我說的不對嗎?”圖窮匕首見,陸繾起身,有一搭沒一搭的用扇子拍打著掌心漫不經(jīng)心道:“遠晨,你別唬我一輩子只想做籍昭君。”
其實在風清然那陸繾就想好了,縱然大家心照不宣,有些事情終究是要說開的的好,免得大家互相猜來猜去造成無謂的內耗給別人得了空子。畢竟按照現(xiàn)在的情況整個籍昭幾乎都是裴遠晨的人,只有自己是個變數(shù)。
風停,一切歸于寂靜。
“先生,”裴遠晨垂眸,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打下淡淡的陰影。
天邊的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的老長老長,遠處的樹木在陽光的斜射下在兩人中間形成一道黑色的陰影。
雖不大,卻如一道天塹般橫在二人中間。
兩人相顧無言。
“我以為,我一直藏的很好?!辈恢^了多久,裴遠晨抬頭望向陸繾,嘴角似乎想上揚,卻僵在了半途,裴遠晨搖頭道:“先生,您向來聰明,何必點破?”
雖然第一次見自家孩子如此神色,陸繾除了感慨一句果然如此之外,倒是沒有什么吃驚的感覺。
本來嘛,能差點統(tǒng)一九州的人怎么可能是一個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生怕別人不高興的主?
考慮過被滅的那幾個國君的心情沒有?
其實早在裴遠晨當年入軍營陸繾就隱隱約約發(fā)現(xiàn)了,裴遠晨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雖然看起來乖順無比,但決定了的事卻向來毫無商量的余地,說是不讓陸繾插手軍部那便是堅決不讓。
每次陸繾問起不是有意外就是線報還沒到。
時間長了,見遠晨一直處理的不錯,陸繾也干脆歇了這方面的心思。
反正我也沒打算當王,有一個會打仗的得了。
陸繾如是想。
“你想做的事,繞不開我的?!标懤`實話實說道。
“我知”裴遠晨輕聲道。
“所以現(xiàn)在”陸繾抬眸對上裴遠晨眼睛道:“你要如何?”
裴遠晨與陸繾靜靜對視幾秒,微微偏頭閉了眼,輕嘆一聲道:“要如何從來都不由我,陸繾,我不想與你為敵?!?p> 這是裴遠晨第一次叫陸繾的名字。
“先生,”見陸繾不語,裴遠晨道:“您見識超群,應當明白的。我要想活,根本沒有選擇,就算下一任繼承人容得下我,可如今群雄逐鹿,天下終會歸一,遠晨……”
裴遠晨道:“遠晨身為楚國王室,不可能坐視社稷傾覆,更不是甘居人下之徒?!?p> 是啊,長兄質秦,親姊嫁鄭后暴斃而亡,父親又在美人游說下把自己發(fā)配荒蕪之地,說是裴遠晨心中不恨,怕是三歲孩子都不信。
“先生”裴遠晨道:“若先生與我一起,我為楚王,先生必為我大楚令尹,我等什么事定不瞞更不疑先生,可若先生……”
裴遠晨頓了頓,沒有在說下去,只是轉身靜靜看著遠方。
“遠晨”陸繾依稀想起那日大火中裴遠晨的眼神,又望著金黃滾浪的麥田微微嘆了口氣,開口道:“我能否,問你三個問題?你務必與我說實話?!?p> “先生請問”裴遠晨背過身去不看陸繾道:“遠晨,定不欺騙先生。”
陸繾心里也明白,別看裴遠晨年齡小,可此時籍昭要塞盡握在人家手里,這孩子根本沒必要和自己撒謊,嘆了口氣開口道:“郢都之人,應如何?”
“抓大放小,脅從從輕。”
陸繾微微點了點頭,又開口道:
“勝后,他國子民應該如何?”
“一視同仁,與民休息?!?p> 這孩子,明明是一代明君的風范,偏偏嘴上放狠話,仿佛不把自己十惡不赦整的不高興一般。陸繾輕輕嘆了口氣,開口道:
“若夷狄洶洶來犯,你若如何?”
“衛(wèi)我中華,寸不相讓。如有必要,國可亡,天下不可亡?!?p> “好,我知道了?!标懤`輕聲道:“讓他們都出來吧,沒必要藏了?!?p> 裴遠晨手中的麥穗卡的一聲被捏碎了。
“先生”裴遠晨低聲勸道:“有些答案,不急于這一時半會,您……您可以再想想。”
那語調似商議,更似哀求。
且不說自己和郢都那幫人本就沒什么關系,便是這么長時間相處下來的情誼,這孩子怎么就這么肯定自己不會選他?
“沒事”陸繾搖頭道:“我意已決,再過多久也是一樣的?!?p> 裴遠晨轉身看著陸繾,舉起手,久久未落,目光似有不忍。
唉,這孩子。陸繾輕嘆一聲道:“遠晨,記住你今日所說的?!?p> 裴遠晨點頭,眼圈紅了。
陸繾微微一笑,理了理衣袖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一個臣子禮道:“臣陸繾,拜見大君?!?p> “先生”一直在裴遠晨眼中打轉的淚,終于狠狠的砸落在地上了。
只有裴遠晨自己心里知道,他真的怕,怕這人是郢都探子,怕這人不選自己。
更怕往日這人對自己的好,只不過是鏡花水月,迷惑人心的手段。
天知道,昨日他收到密報說郢都有意將陸繾喚回時他心里有多慌。
“好了好了,不哭”陸繾伸手揉了揉裴遠晨的頭發(fā)道:“你這孩子怎么就那么傻?我是你先生,自然是會選你的,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說,非要整這么一出?讓云起他們白白喂了半天蚊子,回去顧大夫又好嘮叨了?!?p> 陸繾掃了一眼,也就是她說句話的時間,一共十三只面帶愧色的鵪鶉無聲無息的出現(xiàn)在兩人周圍。
非常好,一只不少。
太棒了,果然有后手。
“來多久了?”陸繾掃了眾人一眼問。
“回先生,約一炷香有余”諸云起恭恭敬敬道。
得,這大夏天的喂了那么長時間的蚊子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若不是時間場合不對,陸繾都想夸裴遠晨一句治下有方。
“先,先生?!冰g鶉們你捅捅我、我看看你的誰也不敢說話。
行吧,還知道愧疚,算這幫孩子還有那么點良心。
“都來了哈?!睔夥找粫r有些尷尬,陸繾想找點什么說道:“今天這事是我和遠晨的事,姑且就這么算了。再有下次……”
陸繾話還沒說完,最小的澹臺澤果斷拋了麥穗抱著陸繾的大腿嚎啕大哭道:“先生您別生氣,我們再也不敢了,您別不要我們……”
說罷,幾個年齡小的都開始嚎上了。
那聲音驚天地泣鬼神,說是震的方圓十里雞犬不留也不為過。
陸繾:???
差點被砍的人好像是我吧?你們一個個怎么先委屈上了?
“我沒說不要你們啊,別哭了”陸繾被他們哭的頭大,無奈道:“不哭不哭了啊?!?p> “先生”澹臺澤抽抽搭搭道:“先生,先生您別生氣……”
見澹臺澤哭哭啼啼的話都說不利索,李薊北搶白道:“先生您別生氣!我們,我們是專程來給您收尸的!作為您的弟子,我們絕不會讓您暴……暴什么來著?哦,對,暴尸荒野!”
“你亂說什么?”百里璟言一巴掌呼在他頭上驚道:“君上怎么可能殺先生?”
“哎呀你打我干嘛?我就是這么打個比方!”李薊北揉了揉腫起的后腦勺子道:“我這不是怕剛剛嚇著先生了嗎?我就想說安慰先生一下就算他是細作我們形勢所迫砍了他也一定會給他收尸的!”
我謝謝你啊,你可真會安慰人!
一萬頭剪著齊劉海的羊駝邁著整齊的步伐在陸繾心頭呼嘯而過,陸繾看著李薊北,真心覺得這貨經(jīng)常被群毆一點都不冤,真的!
就您這安慰人法誰能和你過的下去???
陸繾覺得李薊北怕是得打一輩子光棍了。
也行吧,這么亂七八糟的鬧一回,大家把底牌都亮了,以后什么事也方便多了?
陸·心大·繾嘆了口氣自我安慰道。
是夜,書房燈火通明,陸繾嘆了口氣,停筆,將書信遞給懷恩道:“懷叔,勞煩讓人您將這交給我?guī)煾??!?p> “這是…”懷恩快速掃了一眼話還未說完,陸繾又囑咐道:“這件事,就別讓孩子們知道了?!?p> “陸君”懷恩雙手捧著書信跪地哽咽道:“君上不會疑心您……您,您這又是何苦???”
“懷叔,”陸繾搖了搖頭,扶起懷恩道:“今日我也與您說句心里話,我選遠晨不是因為我今日無可選,而是因為我本就希望贏的人是他?!?p> 陸繾抬手封好書信,繼續(xù)道:“他疑不疑心我,是他的事;我這么做,只是為了大家都好罷了?!?p> 陸繾說完,輕聲退出了書房,掩上門走遠了。
唉,既然決定了,有些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陸繾心中默然道。
月出深山
放心,放心,小陸可不是圣母,也不是沒轍,她這么做有自己的考慮啦~ (話說真的有人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