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給說得蘇有仙啞口無言。
以往總聽得說書人說天下有情人終將眷屬,自己曾也有過為了一個少年而奮不顧身,甚至愿意付出一切的癡傻。
可她終究不是那個英臺,也沒有遇見自己的山伯。
曾經(jīng)最愛的青梅竹馬,成了她最恨的人。
蘇有仙親手殺死那年輕人時候,對方眼中很平靜,甚至有一些釋然。
那個時候,蘇有仙能看出……這些年,那個少年活得并不好。
出劍之前,她記得自己還問過那男人,問他為什么不來紅桂坊看看她。
對方告訴蘇有仙,他不敢見她。
他知道自己辜負(fù)了蘇有仙,可他怕死,他也不想死。
蘇有仙愿意和他一起死,可在他的心里,蘇有仙終究只是一個女人,不值得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做錯了事,并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罪惡感糾纏了他十幾年,他常常會做惡夢,夢見許多年前,那小臉上沾滿了泥濘的小姑娘站在了他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問他:
“為什么要賣掉我?”
男人把這些事情和蘇有仙說完,道了歉,然后死在了蘇有仙的面前,死前臉上還流露著病態(tài)的笑容,說自己總算解脫。
那一刻,蘇有仙才明白,那個她曾經(jīng)深愛的男人,本來便是一個無比普通的男人,不值得她托付,是她自己非要一味的付出,并希望對方能夠像自己這樣,愿意為了這份感情付出一切。
她很可憐,那男人很可惡,很惡心。
但其實(shí),錯的是她。
她選錯了人。
白給嘴中的山伯與英臺,這種心甘情愿為了彼此付出生命去捍衛(wèi)二人之間的感情的行為,圓滿了蘇有仙二十九年來的遺憾,治愈了她心底那塊愈合不了的傷疤。
可嘴中,二人卻是這樣的結(jié)局。
蘇有仙覺得心很痛,她不能接受。
于是恨屋及烏。
先前她一直覺得白給是個很不錯的男人,但現(xiàn)在她卻生起了白給的氣。
撇過了臉,蘇有仙不想看這個讓她糟心的男人。
嗯,除非他讓山伯和英臺活過來。
…
白給微微搖頭,懶得搭理她。
人家嘔心瀝血寫的劇本,跟他白給有什么關(guān)系?
一旁的耳靨從震撼之中回過神,他挽袖,親自為白給倒上一杯茶,慨然嘆道:
“這劇本,若是真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夏國之內(nèi),只怕早已轟動王城,白先生……這些劇本,該是出自先生之手吧?”
雖然白給非常具有版權(quán)意識,但耳靨一定要往他臉上貼金,白給也沒有辦法。
他厚著臉皮,保持沉默。
前輩大家們,對不起了……但是現(xiàn)在,這些東西都是我的了!
他在心里給這些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改良者們道了聲歉,準(zhǔn)備將文抄公這事兒進(jìn)行到底!
沒辦法,他有求于人,現(xiàn)在若是能夠抓住耳靨的心,蘇有仙便算是有救了。
“二爺,做筆交易吧。”
白給見魚兒已經(jīng)上鉤,于是便開了口。
耳靨微微一笑。
交易,正是他想要說的事情。
這些戲文,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莫說千金萬金,便是傾家蕩產(chǎn),他也絕對不會推辭!
白給一開口,他便曉得白給是想要將這些絕妙的戲文劇本賣給他。
“先生缺錢?”
他淡淡開口,一旁的蘇有仙也轉(zhuǎn)過頭,美目露出了些錯愕和慍怒。
這白給,竟然想要讓山伯和英臺去給他賺錢?
銅臭之人!
如此惡俗!
她冷哼一聲,瞪了白給一眼。
但白給壓根兒沒卵她。
兀自飲下一口茶,白給說道:
“缺錢是缺錢,但二爺想差了?!?p> “在下雖然沒什么本事,大約是個只知道干飯的廢物,但做人的操守和底線還是有的?!?p> “若是在下真要打算用這些東西換錢,只怕也不至于淪落到今日的地步?!?p> 他話音落下,耳靨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了些許尊敬,周圍的戲子同樣如此。
蘇有仙眼底的厭惡消失,變成了些小小自責(zé)。
原來是自己錯怪他了。
“既然不是為了錢,那先生想要什么?”
白給沉默了小片刻,說道:
“在下有個冤家,是慶城安家的大公子,這回他來了璟城,應(yīng)該是來尋仇的,不知二爺可否幫忙……了卻這樁因果?”
他話音落下,眾人均是一驚。
安家。
這兩個字,夏朝的人絕對不陌生。
三十三貴族,安家是上六品貴族之一,手中握有兵權(quán),在慶城一手遮天。
安紅妝是慶城出名的大善人,但凡遇見了天災(zāi),他總會散去不少的錢財給夏朝災(zāi)區(qū)的人們,但真正了解安紅妝的人便會明白,那些散出去的錢財不過是一個噱頭。
那些錢和糧食,壓根兒就沒有到災(zāi)區(qū)難民的手中。
幾經(jīng)轉(zhuǎn)折,早已經(jīng)通過諸多的路徑,重新回到了安家的手中。
至于那些難民,他們沒有得到救助,卻也要跟著其他的人一同對著安家感恩戴德,否則便是不知好歹,被他人唾棄。
“安家……嗯……倒是個不小的麻煩?!?p> 耳靨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
“那個家伙是叫作安紅妝么?”
白給回道:
“正是?!?p> 一旁的蘇有仙愣住了片刻,想要說什么,卻被白給用犀利的眼神制止了。
“恩怨我消不了?!?p> 耳靨緩緩道。
“我能做的,就是讓安紅妝一輩子進(jìn)不了璟城。”
白給眼神一亮,旋即對著耳靨道謝。
耳靨讓人為白給取來了紙筆,帶他來到了一間安靜的房間里面,蘇有仙為白給磨墨,白給緩緩在紙上,將戲文詳細(xì)記錄下來。
他停停寫寫,寫寫停停,蘇有仙沒有插話,待他深夜落墨收筆,將這些戲文裝潢好,交遞給了外面等候的下人,這才在另外一名下人的帶領(lǐng)下去到了雅舍歇息。
蘇有仙跟在白給身后,白給進(jìn)門之后,看著還站在門外的蘇有仙,說道:
“去休息吧,梨園很安全,周獻(xiàn)也死了,今夜咱們都能夠睡個好覺?!?p> 蘇有仙輕抬臻首,星光下的眼睛很亮。
“白給,你有大才,可是你并不知道?!?p> “今日你講述給耳靨的三場戲,在夏國是多么珍貴的東西,你的名字甚至?xí)虼寺淠谇嗍芬唤恰?p> 她說了一堆廢話,但白給知道蘇有仙想說什么。
她想說,為什么白給要拿著這樣珍貴的東西,去換取她一個青樓女子低賤的性命。
“沒有那么多為什么?!?p> 白給笑道。
“在我眼里,你的命比那些戲文重要?!?p> 聽到了白給的回答,蘇有仙眼中愈亮,嫵媚的臉上也綻開了桃紅,她帶著些扭捏道:
“多謝?!?p> 這樣的表情出現(xiàn)在她這樣見過無數(shù)男人的花魁身上著實(shí)不易,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蘇有仙又回過頭看了看白給的房間,對方仍在門口看著她。
于是她心跳快了起來,踮腳,對著白給揮揮手。
白給也揮揮手。
她露出了少女般燦爛的笑容,轉(zhuǎn)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