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道人這副模樣,白給第一反應就是——完了,自己要被訛了。
路遇算命,對方拉扯住你,說你有血光之災,你讓不讓他幫你消?
不讓他幫你,心里一整天躁得慌,總擔心這人是不是在咒你,一不小心就靈驗了。
讓他消災,給了錢,心里同樣躁得慌。
完事兒之后會不斷埋怨自己,怎么能夠相信這種玄乎的事情?那人明顯就是在騙錢,只有自己這么蠢的人才會上當。
左右為難。
不過世上的事,大多時候總是出人意料。
你覺得會發(fā)生好事的時候,往往會發(fā)生壞事。
而當你萬念俱灰,破罐破摔的時候,你就會發(fā)現,事情……比你預想之中的還要糟糕!
“公子……”
道人發(fā)聲,鬢間有汗,眼中血絲密集。
“最近幾日內可是才從死里逃生?”
白給聞言,臉上的表情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擺正了姿態(tài),與道人一拱手。
“這位前輩,可是看出什么了?”
道人沉默,低頭拿捏指尖,算了算,搖頭道:
“你的身上,有大兇!”
一旁的蘇有仙開口道:
“他的確惹上了不曉得麻煩……”
道人打斷了蘇有仙,認真道:
“姑娘,不是麻煩?!?p> “如果你只是覺得他惹上的是麻煩,顯然我們不是在說同一件事情。”
“老道口中的大兇,是比麻煩麻煩千萬倍的麻煩!”
蘇有仙發(fā)怔,沒有再說話,側過頭看著同樣面色肅然的白給,她便明白了白給是有什么事情瞞著她。
“前輩可有方法化解?”
道人搖搖頭,摸著胡子感慨道:
“尋常小災小難,老道倒是能夠略微指點一二,公子身上的問題……恕老道無能為力?!?p> “不過公子暫時不必擔心,大兇雖然可怕,卻并未直接與公子命線糾纏,公子還有時間可以自救?!?p> 白給聞言對著道人拱手道:
“請前輩指點?!?p> 道人從腰間取下了一片特殊的葉子,遞給了白給。
“公子若是有空,便拿著這障葉去到未名島上,尋找靈海道人,倘若世間還有什么人能夠化解公子身上的災厄,興許只有他了。”
“不過世間諸般輪回,運轉皆是有著自己的法則,天道循環(huán),所加持在蕓蕓眾生之上的命運最為難測,公子……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有什么后事,兩三年內最好安排妥當?!?p> “老道言盡于此,愿公子無憂。”
他說完以后,便不再理會二人,收了攤位,快速離開了。
一旁看熱鬧的人都忽然帶著可憐的目光盯著白給,發(fā)出了嘆息聲。
白給不動聲色地帶著蘇有仙離開,手中握住的那片障葉卻格外滾燙。
“發(fā)生了什么事?”
道人走后,蘇有仙也沒有繼續(xù)逛街的欲望了,她擔憂地拉住白給胳膊,想問個清楚。
白給回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沒他說的那么嚴重?!?p> 蘇有仙柳眉輕皺,帶著些許關心和責備,她抓住白給的胳膊嚴肅道:
“告訴我?!?p> 白給無奈,便把那日的事情同蘇有仙講了。
蘇有仙聽完之后,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看吧……你幫不了我?!?p> 白給笑道,臉上沒有多少陰翳。
至少他還笑得出來。
至少那夜,那只白骨巨手沒有殺死他。
他并不知道那白骨巨手究竟是什么怪物的手臂,但從那種天塌地陷的恐怖威壓不難看出,對方絕對在圣境之上!
能讓朝天問留下的劍碑都無法抵擋,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
為什么那樣的存在會盯上他?
對方和觀仙樓又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
蘇有仙沉默了小片刻,沒有看路,險些撞上了路人,幸虧白給拉了她一把。
那男子掉落了一個木盒子,彎腰下?lián)斓臅r候,還看著二人笑了笑。
“白給,我覺得這事兒回頭你應該和陛下好好說說。”
“以她圣境的能力,就算不想出手幫助你,但指點你一下定然不是什么問題?!?p> “還有觀仙樓的事情……也最好和院長與陛下講一講?!?p> 白給頭也不回地說道:
“年后再說,短時間不會有問題?!?p> 人是會成長的。
經歷了數次生死難關,白給如今的心態(tài)早已經與穿越時候大不相同。
白給看得開,蘇有仙卻沒有那么灑脫,她很擔心白給的安危,可面對白給面臨的難題,她卻沒有任何辦法。
出城了不遠,二人看見遠處的梨花樹下站著一名身穿紅衣的年輕男人,正看著他們笑。
白給皺眉。
蘇有仙‘錚’的一聲,拔出了自己的劍,站在了白給的身前。
“安紅妝……你怎么會在這里?”
安紅妝平靜道:
“來談生意?!?p> 蘇有仙冷冷道:
“我們沒有什么好談的?!?p> 安紅妝邁步向前,站在了二人面前二十步開外停下。
“我并非和你談,而是他?!?p> 白給心頭一動,他拍了拍袖子,淡淡道:
“你想談什么生意?”
安紅妝回道:
“和你性命攸關的生意?!?p> “有人在我這里,開出了巨大的籌碼,買你一條命?!?p> 白給抬手輕輕摁在蘇有仙的香肩處,示意她后退些。
“看你的模樣,不像是來殺我的?!?p> 安紅妝說道:
“原來是來殺你的,但現在我改主意了?!?p> 白給挑眉道:
“我可以知道原因么?”
安紅妝淡淡道:
“有些人生來就是傀儡,他一直不擇手段地變強,用盡世間最毒惡的手段,犯下數不清的罪孽,出賣自己的靈魂,只想獲得自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可某一天,他猛得發(fā)現,他跳出了一道墻,原來外面還有第二道……第三道……”
白給聽聞此話,竟然覺得感慨,仿佛安紅妝嘴中的那個人就是他。
一切都被操縱著的提線木偶。
“你希望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白給不是一個小年輕,并不會因為對方看似幾句抒情,就傻傻相信對方。
既然是談生意,自然籌碼是必不可少的東西。
安紅妝揮手引路,白給遲疑了小片刻,還是選擇了相信安紅妝。
他身上有耳靨的戲簿,真要遇見埋伏動起手來,想逃掉并不是難事。
白給并不相信,會有人為了殺死他這樣的一個小人物,派來六境的強者……
三人沿著小路走,沒有去深山老林,而是去了有璟城護衛(wèi)的地方。
安紅妝的這個動作,表明了他是真的想要和白給談論生意。
有了那些璟城的巡守軍,安紅妝似乎才覺得放心。
觀仙樓的滲透能力,他已經早有體會。
安家能夠進入內院服侍他們的下人,基本都在安家有十年以上的工齡,而這些人幾乎是被禁止和外界交流的,他們和自己的家人全都生活在安家的內部。
這說明,觀仙樓是在十年以前,便已經對安家下手了!
這小小細節(jié),已經將觀仙樓的野心暴露無遺!
他們……究竟還滲透了多少勢力?
去到了一處山崖云臺上,風高霧遠,這里有幾名安紅妝所帶來的下人,還有兩壇子酒水,他來后,便讓那幾名下人離開了,三人坐在云臺上,蘇有仙小心警惕四周,隨時準備應付到來的變故,而白給反而顯得很平和。
“觀仙樓找上你了?”
來的路上,白給已經在心中千般思慮,對于安紅妝如今的變化,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觀仙樓做了什么事或者是要做什么事讓安紅妝非常不爽。
或許還有其他的勢力想要他的名,但觀仙樓是目前唯一一個表露出來的勢力。
安紅妝的眼中頗為驚訝,他奇異地看著白給,手上酒水未停。
“很早的時候,他們就找上我了?!?p> 白給接過了安紅妝遞來的酒,也不擔心里面是否有毒,揚頭飲下。
“有多早?”
安紅妝回道:
“幾個月前。”
“他們找我,要我用藥無聲無息殺死山陽縣縣令劉純之妻——葉氏?!?p> 白給聽聞此言,端著酒碗的手果然停住了。
微微抬頭,安紅妝的臉上很正經,不曾有半分開玩笑的神色。
“你殺了葉氏?”
白給一字一句地問道。
安紅妝卻回道:
“是觀仙樓殺了葉氏?!?p> “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
“這我并不知道,他們找上我的時候很突兀,允諾我當這件事情做完之后,他們會幫我聯(lián)系奈何之中的‘黃泉’,在里面為我尋找一名‘陰姒體質’的人,供給我修行?!?p> 白給聽完此話,沉默良久,手中的酒碗沒有拿穩(wěn),忽然掉落在面前的地板上,發(fā)出了清脆的響聲!
他眼神瞪大,瞳孔聚焦。
觀仙樓的人,為什么會提前幾個月就知曉,自己會被女帝發(fā)配去奈何?
又或者說,他們只是隨便等一個人?
他的出現,真的只是一個巧合?
這個時候,白給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心魔。
有關淫邪的心魔。
曾經在書院偷窺女學生洗澡的時候,他被書院之中的某幾位先生抓住過幾次,可那人倒是沒有把他怎么樣,只是狠狠訓斥了他一頓,罰他去塵囂道掃地。
而他常常在山中看女弟子洗澡這件事情……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至少聞潮生不知道,只有那幾名教書先生知道……可現在想想,他深更半夜去看女學生洗澡,才會出現在那里,那幾名教書先生呢?
他們?yōu)槭裁磿涿畛霈F在女學生的溫泉浴池旁?
隱約之間,白給心里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這幾人一定事先知道他有心魔,或者搞不好他身上的心魔就是這幾人種上的……于是那幾人才會來這里踩點,確認白給是不是經常來此地偷看女學生洗澡,是不是真的會被心魔穩(wěn)定控制……
而那日女帝來找聞潮生,或許不是臨時起意,二人之間說不定有過什么約定,所以他們知道女帝那日會出現在那里,好巧不巧的事,女帝來書院‘視察’的前一天,白給在思過崖反省,所以他并不知道女帝會出現在書山上。
于是白給如約出現在了老地方,偷看到了女帝洗澡,而女帝正要賜死他的時候,聞潮生卻出現,救下了白給,并利用大手段,洗去了那一眼的記憶。
如果這樣,飛燕臺上的事,便就是一場戲。
是一場女帝等人確定白給是不是還記得那夜發(fā)生的事情的戲!
正確答案是:【我什么都沒看見】,或者是【我忘了那夜發(fā)生的事情】。
如果白給這么說,女帝同樣會放過他,聞潮生當年為了扶持她上位,流過血,賣過命,這點兒面子,她自然要給。
而白給卻劍走偏鋒,以詩才與出人意料的表現,讓女帝動了惜才之心,最終也算是活了下來。
于是,他被發(fā)配到了奈何。
于是,他經歷了后面經歷的一系列事情。
于是,正好是陰姒體質的他,被觀仙樓又順水推給了安紅妝,既賣給安紅妝一個人情,又可以殺死他這個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棋子!
倘若這不是巧合,那么……早在一年以前,對方便已經開始策劃起了這場陰謀,而目的,則是為了殺死武隆與永昌!
聽見了安紅妝的親口述說,那些殘碎的線索,在白給的腦海連成了一條線。
或許……他真的……
只是一只提線木偶……
白給,渾身冰冷。
觀仙樓為什么要這樣做?
武隆與永昌,難道不是他們一條線上的人么?
都是販賣五石粉。
難道他們不是一伙的?
看著白給臉色極差的模樣,安紅妝表情微妙。
大家都是人精,一些很細微的東西,足以判斷處許多信息。
“看來,你和我也差不到哪兒去?!?p> “都是籠中的雀兒?!?p> 面對安紅妝的嘲諷,白給沒有生氣。
他糾正道:
“你的比喻很不恰當。”
“我并不討厭做一只籠中雀,天天衣食無憂,還不必擔心被宰殺或是吃掉……可事實上,咱們根本談不上籠中雀,你我……只不過是被人豢養(yǎng),隨時待宰的豬而已!”
安紅妝瞇著眼,也不再倒酒了。
“你的話很難聽?!?p> “但這正是為何我選擇了你,而不是觀仙樓?!?p> “我的交易籌碼很簡單?!?p> “安家會暗中和你聯(lián)手,而你,負責幫我……咬死他?!?p> 白給笑了起來。
“你這么看得起我,我很不安?!?p> 安紅妝淡淡道:
“能博得聞潮生與徐夫子的賞識,又能以詩才讓陛下動心,你在王城,能做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