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公主一下午的傾訴,薇爾莉特還以為德米昂親王已經(jīng)魔怔了。但在見到親王本人之后,她卻覺得夏洛特公主的描述實在有些夸大了。因為無論是從言談還是認知上講,親王都比辣脆那群瘋子強不少。
這么說來,薇爾莉特覺得親王還算正常,只是因為德國人拉低了她對人類道德下限的預期嗎?
親王對妻子夏洛特還是一如既往的關(guān)懷,夏洛特也沒有在晚餐上做出什么任性之舉,兩人的關(guān)系至少在表面上還是極其融洽的。夏洛特公主說什么感覺自己在吃“西班牙人民的血肉”,真到吃飯的時候胃口也沒見有多差嘛。
薇爾莉特不管餐桌上的可口美食與西班牙人民的血肉有何關(guān)系,她只想一門心思填飽肚子。親王說話她在吃飯,公主說話她還在吃飯,兩個人都吃完了她的嘴還沒停下來。
如此舉動實在與她往日的優(yōu)雅相去甚遠,以至于夏洛特最后不顧有失禮之嫌,直接關(guān)切地用法語問她道:“法國現(xiàn)在的供應很有限嗎?”
“配給制,殿下。”薇爾莉特毫不客氣地催動外表“豪邁”的德國義肢,把餐叉戳進一塊燉肉之中,將其送入嘴中繼續(xù)大吃大嚼,“勉強能吃飽,不過吃什么就說不好了?!?p> 德米昂親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薇爾莉特:“不是說巴黎供應如常嗎?”
“曾經(jīng)是的,但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糧食、肉類就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價格一日三漲?!?p> “德國代表團也向我們提出了進口糧食的意向,還說將派出專門的談判團討論此事,他們怎么這么缺糧食?”
“我不知道,親王殿下?!泵鎸Φ旅装旱脑囂?,薇爾莉特無辜地笑笑,“為德國代表團擬寫一些花團錦簇的官樣文章,這就是我來西班牙的目的,就像我之前為法國外交官們做的那樣,其余的我一概不知?!?p> “也好,心思少一點對女人有好處?!钡旅装河H王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薇爾莉特假笑著表達支持,引用了一句辣脆的宣傳語:“男人屬于民族,女人屬于家庭。(德語)”
…………
到五月初的時候,即使是稍微涼快一點的埃及也變得炎熱難耐。像德內(nèi)爾這批經(jīng)歷過去年非洲遠征作戰(zhàn)的倒還好,那些尚在地中海上飄蕩、即將進入亞歷山大港的志愿者——大多數(shù)是沒吃過什么苦的教授學者和懷著報國熱情的青年學生——紛紛表示,他們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于是仍未康復的德內(nèi)爾便得到了一個新的任務:招待好那些志愿者,并帶他們盡快適應北回歸線附近的氣候。
這個任務在德內(nèi)爾眼里實在有些荒謬,他又不是埃及人,自己還沒適應呢!因此他坦誠地對派他干這項工作的賈德魯將軍說道:“我干不好這活,所以我打算找本地人幫忙?!?p> “那你就去找,隨便你找?!辟Z德魯將軍二話不說就將他從司令部的辦公桌旁趕走了,“我是看出來了,瑪麗走了之后,你小子生活工作就又一團糟了!我已經(jīng)找人盯著你了,再有一次叫我知道你早上起來四點多不睡覺在院子里晃蕩,你就不用等戴高樂將軍了,直接給我過滾回倫敦,老老實實呆在療養(yǎng)院,讓我眼不見心不煩!”
但本地人也沒什么好辦法,他們一出生就在埃及,而那些調(diào)到埃及多年的英國軍官都表示,熬唄。
不過如果要加速適應過程的話,不妨循序漸進地在這種鬼天氣下活動活動。于是德內(nèi)爾想了個辦法,那就是帶他們旅游。
訓練他們也不是不行,但這些學者并不需要承擔什么艱苦的作戰(zhàn)任務,最多也就充當個戰(zhàn)地記者和偵察機飛行員了,這兩項工作對體能的要求并不高,進行體能訓練的要求也并不緊迫?;谶@種情況,與其給他們來一個下馬威,還不如通過旅游這種更“輕松”的方式讓他們熟悉沙漠的環(huán)境。
當然,所謂的旅行不可能是讓他們完全放羊一般散漫的到處逛,德內(nèi)爾也是有計劃的。他打算用一個周的時間,讓這些溫帶甚至亞寒帶來的志愿者們逐步適應高溫環(huán)境。
為此他打算排一個前松后緊的日程表,5月8日開始旅行的時候,一天只需要活動四個小時就可以避暑,但到5月15日,他就計劃讓那些志愿者活動十個小時,在時間上與士兵的訓練時長一致,只是強度遠遠不如罷了。
既然有了方案,那就可以行動了,德內(nèi)爾在5月6日委托自己在亞歷山大療養(yǎng)院結(jié)識的英國軍官,幫他找了個會說英語的埃及向?qū)?。那埃及向?qū)赀^六旬,自稱為法國人服務比為英國人服務更舒心。
德內(nèi)爾起初還以為這位埃及向?qū)莻€華夫脫黨人(埃及獨立運動組織),但事實并非如此,老向?qū)г敢鉃榉▏朔盏脑蚝芎唵危悍▏怂刭|(zhì)高。
現(xiàn)在留在埃及的英軍三線部隊素質(zhì)普遍完蛋。英印軍和英緬軍的士兵四處偷雞摸狗、調(diào)戲婦女,英澳軍和英新軍則不然——他們直接明火執(zhí)仗地搶。
尼羅河司令部的憲兵部隊已經(jīng)在開羅和亞歷山大逮捕了數(shù)十個惹事生非的士兵,這僅僅是被抓了個現(xiàn)行的。還有很多人犯了事之后直接往軍營里一鉆,警察和憲兵拿他們根本沒辦法。事關(guān)軍事機密,他們又不敢強闖軍營抓人。讓軍隊自己抓更不可能,哪有不包庇部下的軍官呢?
相比于這些家伙,法軍的素質(zhì)簡直高到?jīng)]邊。
埃及向?qū)У目滟澋棺尩聝?nèi)爾汗顏了,所謂法國士兵素質(zhì)高單純是因為法軍正在拼命地臨戰(zhàn)整訓,基本沒時間出軍營,采購都是專人負責。自由法國不是英國,兵力極度匱乏的它沒有資格對兵員挑挑揀揀,所以賈德魯將軍沒法像英軍將領(lǐng)一樣,將某些素質(zhì)極差、簡直令人沒有欲望重訓的部隊留在后方。
用賈德魯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大便也要給我打成鋼”!
要是把他們從軍營里放出來……你看他們“素質(zhì)”還高不高。
5月7日傍晚,那群倫敦來的志愿者終于抵達了亞歷山大港,德內(nèi)爾用對軍人而言還算豐盛的伙食招待了他們,同時對他們說出了未來一周自己對他們的安排。
德內(nèi)爾的打算收到了教授和學生們的一致歡迎,對法老、埃及托勒密王朝、拿破侖埃及遠征、阿里改革這些名詞充滿熱情的他們似乎一下子就忘卻了熱帶的酷暑,紛紛舉起各式各樣的杯子向德內(nèi)爾敬酒:“向戴澤南上校致敬!”
“這是戴高樂將軍和賈德魯將軍的安排,我只是一個執(zhí)行者罷了?!钡聝?nèi)爾謙遜地笑笑。
德內(nèi)爾很少做宴會的主角,他真的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面,尤其是在眾多知識分子面前,所以這場宴會自然而然成了風格更為自由的聚餐。
學者們很快各自同自己相熟的同伴聊了起來,或是交流趣聞,或是討論學術(shù)。德內(nèi)爾自稱不愛看書,但多多少少還是看過一些工具性的社會學和政治學著作的,倒也能聽懂不少人討論的名詞,只是當討論深入到形而上學的哲學思想上時,他便完全迷糊了。
直到他看到一個和他一樣形單影只、沉默寡言的學者,不知怎的,德內(nèi)爾只覺得那人非常眼熟。
那位學者意識到了德內(nèi)爾探詢的目光,便朝著后者笑了笑:“您不記得我了嗎?”
聽到那個沉穩(wěn)睿智又帶些知識分子常見的靦腆的聲音,德內(nèi)爾立刻回憶起了那人的身份:“雷蒙·阿隆先生?”
“是我,戴澤南上校,不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雷蒙上士了。”瘦削的雷蒙向德內(nèi)爾微微躬身,行了一個相當不標準的軍禮,“我加入了自由法國航空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