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黑燈瞎火

　　對于處在光明世界的我們來說，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遇到鬼怪，而是突然停電了。

　　比停電更可怕的，是不但停電了，你手機還沒電了。

　　魔王就因為這兩件事情一起發(fā)生，然后就抓狂了。

　　又是天黑又不能看電視還不能玩手機，那可怎么辦？

　　點蠟燭看書是不可能的，廢眼睛。反正都金貴的很，看手機的時候不廢，看電視的時候不廢，總之現(xiàn)在就廢眼睛了。那就坐一起聊聊天講講故事吧。

　　其實我覺得我該給魔王講一個愛迪生發(fā)明電燈的故事，或者講一個愛迪生和特斯拉電力之戰(zhàn)的故事，但魔王并不感興趣。

　　上次講的紅眼睛，魔王睡著了沒有聽完，他還在回憶兔子肉。但當(dāng)我提到吊死鬼的時候，魔王立馬打斷我讓我別講了，看來他還是很怕鬼的。

　　既然那么害怕，為什么還要聽呢。就像有些人表面風(fēng)流倜儻，實際上襪子鞋帶都弄不明白。對我來說，雖然魔王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但其實還是很慫的，畢竟他還是個孩子。

　　就像今天，魔王對我說：“爸爸，你今天講一個沒有鬼的鬼故事吧。”

　　我問他：“什么叫做沒有鬼的鬼故事？”

　　魔王說：“你看現(xiàn)在天這么黑，黑就很害怕了，你再說鬼，萬一鬼來了怎么辦？”

　　我問道：“那你到底是怕黑還是怕鬼？”

　　魔王說了一句話，我瞬間笑了。原來在小孩子的眼里，真正恐怖的東西，是看不見的。

　　魔王對我說：“我怕鬼，但更怕黑，萬一黑暗里面出來個黑鬼把我抓住吃了，你就沒有寶寶了。”

　　什么邏輯，黑就黑，鬼就鬼，什么黑鬼？不帶種族歧視的啊。

　　我一臉不屑地看著魔王，可能是被我發(fā)現(xiàn)他膽小了吧，魔王急于證明自己，于是他對我說道：“爸爸，天這么黑，要不我給你先講一個鬼故事，你敢不敢聽？”

　　哎呦，能耐了啊，我兒這是要逆天。

　　我假裝很吃驚的樣子，對魔王說道：“怎么你還會講鬼故事啊，那我也要聽一個不太恐怖的，不然我害怕。”

　　“不行！”魔王真是好騙。可能平時被我嚇習(xí)慣了，現(xiàn)在他必須反過來嚇嚇我，不然他覺得自己很沒面子。魔王大聲喊道：“我要講一個世界上最恐怖的鬼故事，你必須害怕。”

　　由于無聊又不能串門，手機也快沒電了，老婆也加入到了我們的行列，她對魔王說道：“寶寶，你快講吧，媽媽也想聽聽?！?p>　　“那我要講了啊?！币宦牭綃寢屢惨牐跛查g精神抖擻，變得很亢奮。他一邊說話一邊手舞足蹈著：“我要講的世界上最恐怖的鬼故事，名字叫做半夜不要上廁所?！?p>　　噗……

　　我和老婆都沒忍住笑出了聲，魔王不樂意了，他噘著嘴說道：“我跟你們說你們不要笑，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我和老婆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只聽魔王奶聲奶氣的開始講道：“從前，有一個小孩兒，他叫魔王。他白天在學(xué)校和老師還有小朋友玩得很開心，在學(xué)校里他已經(jīng)吃了飯了，但回到家后媽媽又做了一桌子飯讓他吃，他沒有辦法，他很聽媽媽的話，就又吃了一些……”

　　我和老婆都很仔細地聽著魔王講故事，我們一方面是想聽聽魔王的構(gòu)詞和語言表達能力，另一方面是想看看他的邏輯和思維能力，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我們兩個想聽聽，在魔王心里，到底什么樣的故事才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故事。故事里的主角兒也叫魔王，看來魔王是拿自己在做例子。

　　“魔王吃了很多東西，然后晚上就肚子疼了，他要拉粑粑?！蹦趵^續(xù)講著：“魔王想叫爸爸，可是爸爸睡得一直打呼嚕；魔王想叫媽媽，可是媽媽也睡得很香。魔王只好自己去拉粑粑。但是不是馬桶，也不是廁所，而是在奶奶家門口的土地上。”

　　我爸我媽還住在農(nóng)村，魔王嘴里說的是奶奶家門口的土地，是指我們老家大門前的種植帶，左邊種著核桃樹，右邊種了一棵柿子樹，樹旁邊種著很多花草，也有不少空地，面積不小。每次回去，魔王都喜歡和小朋友在門口用玩具鏟車挖掘機之類的玩泥巴。當(dāng)然，那個地方他是拉過很多粑粑的，我和他爺爺用鐵锨鏟過很多次。

　　這個不能算作隨地大小便，只能說是肥水肥粑粑不流外人田。

　　“魔王撕了兩張衛(wèi)生紙，但是他覺得不夠，他又撕了兩張?！蹦趵^續(xù)講著，我們繼續(xù)聽著?！巴饷嬗酗L(fēng)，但是天黑得一個人都看不見。魔王脫下褲子，風(fēng)吹得屁股很涼。”

　　我和老婆對視了一下，互相點了點頭，覺得魔王的故事表達得還是很清楚的，只希望他別把自己拉粑粑的過程講出來?？礃幼涌斓娇植赖臅r候了，我和老婆都表現(xiàn)出很期待的樣子。

　　“面對黑夜，魔王很害怕，但他必須拉粑粑，不然肚子太疼了。魔王閉上了眼睛，這時候，他突然聽到有人在說話。但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說話聲音又沒了。他閉上眼睛，又有人在說話。睜開眼睛，說話聲又沒了。魔王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么辦，因為睜開眼睛看著黑夜他害怕，閉上眼睛聽到說話聲他也害怕，他只想趕緊拉完粑粑回房間去。魔王趕緊用力，拉完了最后一節(jié)長粑粑，他擦了屁股，趕緊跑回了房間，差點沒把他嚇?biāo)?。?p>　　我和老婆還在期待下文，但魔王講到這就結(jié)束了。

　　老婆問道：“就這？”

　　我也問道：“就這？”

　　魔王好像也覺得自己沒嚇到我們，于是繼續(xù)說道：“就在魔王跑回房間之前，他轉(zhuǎn)身看了一下，他看見他的粑粑上，有一只怪手伸了出來，差點抓住了他的屁股?！?p>　　魔王說完點了點頭，對自己很滿意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從你的屎里爬出來一個怪手？”老婆問道。

　　“別說屎，屎是臟話?！蹦鯇χ麐寢屨f道：“不能講臟話，要說粑粑，或者大便。”

　　我在一旁想笑不敢笑，腦補著一只涂滿粑粑的手，確實不光是嚇人，簡直稱得上是驚悚。

　　我把這想法告訴了老婆，老婆恍然大悟，然后我們倆一齊“哦”了一聲，并對魔王伸出了大拇指，夸贊他講的好，并夸贊粑粑怪手好可怕。

　　接下來該輪到他媽媽講故事了，魔王說：“媽媽，你不要講奧特曼打鬼的故事啊，奧特曼的招式我都會，你講一個害怕的?！?p>　　“讓我講害怕的，說出來嚇?biāo)滥??！崩掀牌綍r不怎么給魔王講故事，講的也多是一些隨口編的奧特曼。見到自己被鄙視，老婆也不樂意了，她說：“我也給你們講一個真實的故事，我到現(xiàn)在想想都很害怕?！?p>　　老婆繼續(xù)說道：“我小時候就很怕鬼，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招陰體質(zhì)還是鬼總喜歡欺負我，有一天我一個人在家午睡，迷迷瞪瞪被吵醒，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動彈。當(dāng)時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覺得害怕。后來才知道，我那時候是被魘住了。”

　　魔王不知道什么是被魘住了，想向我問個明白。但是難得老婆開口講故事，我肯定不能打斷她，我就對魔王說：“別打岔，讓媽媽說，回頭我給你講一個魘魔的故事?！?p>　　魔王點點頭，老婆繼續(xù)說道：“反正當(dāng)時就是被魘住了，也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但是眼睛卻能睜開。于是我就睜開了眼睛。那時候是大中午啊，太陽正烈，你想想我在午睡啊。一般情況下白天是見不到鬼的，因為鬼也怕太陽。可是我能感覺得到，就在我的房間里，天花板上飄著鬼，床邊上站著鬼，凳子上坐著鬼，甚至床底下我都能感覺到趴著鬼，各種各樣的鬼聚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們在干嘛。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反正就是不能動，后來可能又睡著了，再醒來都是下午了，鬼都不見了?！?p>　　我和老婆談戀愛的時候她給我講過她的這個故事，我一度以為是她是因為自身原因神經(jīng)衰弱引起的，因為她只說各種鬼，對鬼的實際形象卻描述不出來。

　　“各種各樣的什么鬼？”魔王問道。看來光有鬼還不行，魔王還得知道他們的樣子。

　　老婆這下犯了難，我明顯感覺她是現(xiàn)編，只聽她說道：“反正就各種鬼啊，長頭發(fā)的，白衣服的，就是很害怕就行了，別讓我再想了，嚇?biāo)牢伊??！?p>　　母子連心，魔王不知是真感受還是假感受到了老婆的害怕，撒著嬌撲到了他媽媽懷里，并且說著：“媽媽不用怕，寶寶保護你。”之類的話。

　　他們兩個講完了，接下來該我了。我本來已經(jīng)編好一個故事了，比如說趁著此情此景，講一個黑燈瞎火的故事，什么黑燈怪啊瞎火怪啊，劇情我都想好了。

　　但是魔王和老婆的故事分別讓我想起來自己經(jīng)歷過的一些事來。

　　一件事比較搞笑，與魔王所說的粑粑有關(guān)。

　　另一件就比較恐怖，與老婆所說的魘有關(guān)。

　　剛剛老婆提到魘的時候，房間里其實已經(jīng)有了一些不可言語的變化。我知道晚上不能說太多鬼，尤其在這樣黑燈瞎火的情況下，鬼在聽著呢。

　　就像老婆說的，大中午鬼也只是在房間里躲太陽，現(xiàn)在在我們面前的只有蠟燭，若真的來點什么東西，擋不住的。

　　于是為了轉(zhuǎn)變一下氣氛，我打算撕破臉皮，給他們講一個，我這輩子都不會講給別人的恐怖故事。

　　因為我知道這件事情太恐怖了，如果被人知道我曾做過這樣的事，我寧愿去死。

　　事情是這樣的。

　　我小時候和爺爺奶奶住在臨潼，那時候大概三四歲，和魔王現(xiàn)在的年紀(jì)相仿。我們住的是一個小平房，就在地方公路站的一個院子里。院子里經(jīng)常會有沙堆和石子堆，那里便是我們這些小朋友玩的地方。

　　有一次，我也想拉粑粑，但是我有一個壞主意。

　　我跑到沙堆那里，挖了好幾個沙坑，在不同的坑里分別拉了幾節(jié)粑粑進去，然后把他們埋了起來。

　　到了下午，小朋友們都來了，我對著他們說沙堆里有寶藏，大家一起去挖吧。

　　當(dāng)時我們一共有幾個小朋友我不記得了，但是我記得我們有三個人挖到了寶藏，其中一個就是我。

　　當(dāng)時有個小朋友問道：“你們挖到了什么？”

　　另外兩個小朋友可能沒認出來，他們看著已經(jīng)被沙化的手中的不明物體說道：“看著像是糖還是什么點心。”

　　我笑到：“肯定是點心，雖然臟的很，但我覺得能吃，不信我吃給你們看……”

　　記憶到這里就停止了，我的故事也停止了。

　　房間里的蠟燭一閃一閃的，我看見魔王和他媽媽像看鬼一樣看著我。

　　就這樣，我的形象全被毀了。

　　但是我不后悔。我的這個惡心的故事的確有點太直擊人心，但在這黑夜里，魔王和他媽媽起碼不會再想害怕的事情了。

　　電還是沒來，看來再聊一會就可以睡了。

　　只有我看見，房間蠟燭的光，終于從綠色變成了正常的顏色。

　　我長出了一口氣。

　　但是，就魘這件事，我也不得不說一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