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空房子

　　你有沒有聽過“人氣”這種東西？

　　不是說一個明星，若是有很多人喜歡你你就有人氣，沒人喜歡你你就沒人氣。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更多的是流量關注，雖然那也是人氣，但和我要說的人氣不一樣。

　　我所說的人氣，其實就是指人呼吸的氣息。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你去一個地方，不單是一間房子，或者一處商場，甚至一條步行街，抑或是一座城市。有人氣的地方，你自然會覺得有安全感；而沒人氣的地方，你的第一感覺，是冷。

　　清冷，陰冷，甚至是透骨的冷。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從科學上講，人少的地方，人呼出來的氣體二氧化碳就少，沒辦法讓環(huán)境產(chǎn)生足夠的溫度熱量。

　　可是，有些冷，和溫度并沒有什么關系。

　　那種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冷寂感，會滋生寂寞感和孤獨感。

　　不說那么大的地方，就說一個好久沒住過人的空置老房子，那種寒冷，是會讓人產(chǎn)生恐懼和退縮感的。因為，在空氣中，有你看不到的能量在壓抑著你，排擠著你。

　　我并沒說是鬼。

　　再說一點你就知道了，你搬新家，或者進了一間新房子，是不是總會讓你的親朋好友來哄房，或者說暖房？

　　哄房和暖房的目的在于，哄人氣，去濕氣，敬灶神，而且很有講究。

　　最基本的要選擇黃道吉日，然后點香或明火在新房間轉(zhuǎn)轉(zhuǎn)，最重要是在房間一些角落走走，最后進廚房敬灶君。所謂是進宅先進火，這個叫做旺氣。

　　而且一般哄房暖房年輕男子居多。孕婦、寡婦，和在生理期的女生是不適合給朋友或親戚哄房的，因為她們本身陰氣重或者血氣重。

　　總得說來，你如果不這樣熱鬧一下，彰顯自己的主人身份和親朋好友們的客人身份，你可能就會鎮(zhèn)不住這個新家。因為不只是你的親朋好友，還有那些你看不見的東西，可都在看著你呢。

　　有些人說自己喜歡安靜，好吧。這世界沒有真正安靜的地方。真正安靜的地方，是死亡。

　　即使是人在死亡之后，在進入墓地之前，也要哄房暖房的。

　　我親身經(jīng)歷。爺爺火化三年后，按老家習俗，先一天的晚上要舉辦引魂儀式，然后將骨灰埋葬在老家墳群里，也就是前文提到過的那個南墳群。當時匠人們轱好了墓穴，到了晚上我們這些后輩子孫們就要提著酒和肉菜在墓穴里圍坐，然后抽煙喝酒劃拳吹牛，這樣做有兩個目的。

　　一是讓我爺爺魂魄回來后不寂寞，這些后輩們想著他呢，他要找人聊天找這些火氣旺的人就行，其他就算了。

　　二是新墳埋新人，不管是歸去多久，到了新地盤你就得有個新人的樣子。老鬼們看到你們后輩這么旺，也就不敢欺負你了。

　　當然這些都是老習俗，算不得真，只是為了不讓人陷入過度悲傷里而做出的一些熱鬧舉動而已。

　　說回空房子，這個故事是我最早給魔王講過的鬼故事之一，只是這個故事和別的故事不太一樣。

　　因為這個故事通篇只有一句話，而且很短。

　　故事的原文是：空房子里不住人，只住鬼。

　　不算標點符號的話只有十個字，為什么魔王會這么害怕呢，是因為兩件事情。

　　某天下午，天色昏暗，看是要下雨的樣子，并不適合出門散步。但是我和魔王吃完下午飯覺得無聊，還是決定出去走走。

　　我們家院子隔壁是一棟荒廢的老工商銀行所屬的住宅或者辦公樓。只是這個工商銀行已經(jīng)因為業(yè)務關系搬到縣城里不知道多久了。工商銀行的舊址還在，門頭也已經(jīng)脫落的不像樣子，防盜卷簾門更是破爛不堪。透過遍布灰塵的玻璃門，里面曾經(jīng)的辦公大廳一片模糊。尤其是它背后的這一片空樓，死氣沉沉。

　　于是就在這樣一個死氣沉沉的下午，經(jīng)過這一棟死氣沉沉的空樓時，魔王突然問了我一句話。

　　“爸爸，那些是不是空房子??？”魔王說道。

　　我說：“是啊，這樓看樣子已經(jīng)荒廢好久了，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危樓，雖然只有三四層高，但看來給人很壓抑的感覺。”

　　“為什么這些房子都空著。”魔王問道：“為什么這里不住人呢？是嫌這里臟嗎，我看有的地方都變黑了?！?p>　　“我哪知道?！蔽一卮鹚?，然后可能是習慣了逗他，便說道：“空房子里不住人，只住鬼。”

　　魔王看著這片空樓，自言自語地說道：“這里的空房子那么多，會不會每一個里面都有鬼啊，說不定有一千個鬼呢?！?p>　　我不知道魔王這么說是因為害怕還是就是覺得好玩，這時候他問我：“爸爸，那你給我說一個空房子的故事?！?p>　　我當時沒想太多，可能是惡作劇心態(tài)作祟，只問了他一句話，就把魔王嚇的差點嚇哭了。

　　我說：“空房子的故事太恐怖了，不但有鬼，還有死人，還有好多血，你確定要聽嗎？”

　　魔王最害怕血，是因為他每次體檢化驗抽血的時候，好像那些醫(yī)生或者護士都不知道體諒他是個寶寶，他們就只為取他幾滴血，讓他承受了太多次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苦痛折磨。

　　一聽到我說的，魔王似乎是聯(lián)想到了什么，他瞬間怔住了，然后就眼角泛紅，眼看要哭出聲來。

　　我沒想到他反應這么大，連忙說不講了不講了。

　　這是魔王第一次因為鬼故事嚇哭，當然也可能是他因為我說的話而對空房子產(chǎn)生了某種真實的恐懼感。

　　后來我才知道他為什么會害怕，也就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情。某天魔王在電視上看游戲主播打游戲，本來他看的是《植物大戰(zhàn)僵尸2寒冰時代》攻略的短視頻。

　　在魔王眼里，僵尸只有兩種。一種是林正英僵尸片里那種有點害怕可是很搞笑的僵尸；終究是《植物大戰(zhàn)僵尸》里這種一心想要吃點戴夫腦子，但卻被植物們打的連連后退的僵尸。

　　但可能是有“僵尸”這個關鍵詞的原因，看著看著，我就發(fā)現(xiàn)電視里的內(nèi)容就變成了生化危機打僵尸的那種了。

　　各種刀砍斧子剁，狙擊爆頭，機槍掃射，總之是鮮血橫流，腦漿滿地，畫面感的沖擊力極強。魔王看得一直咬牙，又害怕，又有些男生骨子里對這種東西的興奮感。

　　直到短視頻切換到了一個恐怖游戲，名字叫做《港詭實錄》。空蕩的房間和街道，詭異的畫面和劇情，人不人鬼不鬼的NPC，魔王一邊很抗拒，一邊又想看，總之是看了一半然后放棄了。就這樣，他對空房子就很恐懼。

　　我以為隨著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會慢慢明白一些不存在的東西其實不用害怕。比如我會對他說，這世界上有三種很特別的鬼，一種叫做膽小鬼，一種叫做愛哭鬼。一種叫做開心鬼。

　　那些我們覺得可怕的妖魔鬼怪，總是喜歡嚇膽小鬼，然后欺負愛哭鬼，只有開心鬼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會保持開心。

　　魔王明白我說的話的意思，但即使是在我們后來已經(jīng)能夠完整的看完《港詭實錄》整部游戲視頻，甚至還玩過其他類似恐怖游戲，他已經(jīng)對那些電視上，游戲上的鬼怪不害怕了。

　　但現(xiàn)實生活中，魔王最抗拒的，仍是空房子。

　　我問魔王為什么一定要害怕空房子。

　　魔王很認真地對我解釋了一番，讓我對他又有了重新的認識。

　　魔王說：“不管我害不害怕空房子，你都不要給我講空房子的故事，也不要帶我去空房子玩，就像你不喜歡吃洋蔥一樣，我就是不喜歡空房子。不管空房子里面有沒有鬼，我都不去，萬一有壞人呢，萬一有老鼠呢，萬一有蝎子呢？反正我就是不去，就是害怕，我承認害怕，但我在其他地方勇敢就行了?！?p>　　不管是嘴硬還是裝腔作勢，但只針對某件事，不針對其他，這說明魔王已經(jīng)很有自己的主見了。

　　魔王現(xiàn)在已經(jīng)五歲了，算是個小大人了，神神鬼鬼的很多東西都不怕了，就連黑夜里他也偶爾敢自己在室外玩了。

　　空房子里面的東西，他卻還是不敢面對。

　　空房子，空樓，空院子，這些都是他給自己建立起來的心里安全邊界，我們誰也沒有辦法把它的邊界弄壞。

　　就像他說的，遇到危險的東西，我一定要躲得遠遠的，不管它是什么。

　　我覺得，對于小朋友來說，這其實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小朋友很多時候?qū)芏辔粗臇|西都有好奇心。未知的東西不一定危險，但危險的東西，大人們可能會遇見，對小朋友來說一定是未知的。

　　我不會扼殺魔王的想象力，也不會打破他建立起來的安全邊界，并不是說我就讓他不面對恐懼，或者放任他的膽小。

　　對我來說，這是魔王自己面對未知恐懼的一種態(tài)度，他該有自己的堅持。我若對他說，空房子里面其實什么都沒有，就是個空房子，這才是對他的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