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二六子

　　正如砍頭子一樣，二六子在關中土話里也是罵人的，本應寫作二流子，多是指那些品性流里流氣的地痞流氓之類。

　　但也有不一樣的，比如說魔王的奶奶曾罵過魔王，她說：“你看你穿衣服不好好穿，衣服扣子都扣錯了，一邊長一邊短，跟個二流子一樣。”

　　意思是說魔王沒個正經(jīng)樣子。

　　但我們這篇故事要講的二六子，和真正的二流子不一樣。我們要講的是一個算命先生，他本名叫劉而異，字話機，又號話機真人。他的名字有因人而異的意思，字號取話不投機半句多之意。

　　二為陰陽，六為變數(shù)。二六合而為八，天下事盡在八卦之內。

　　劉而異這一生，行走江湖，替人算命，一算一準，人稱二六子神算。但可能是泄露了太多天機，被人暗殺，不得善終。

　　只是，即使是非正常的死亡方式，也沒有讓他和這個世界脫離關系。

　　因為有個人在他死后，砍下了他的頭偷走了。

　　這還要從那一年，他為那個人算的那一卦說起。

　　離下兌上，革卦第四十九。九五，大人虎變，未占有孚。象曰：大人虎變，其文炳也。意思是，大人物像老虎換毛一樣改變自己，不用占卜也會得到人們的信任。

　　凡事皆有兩面。周易之中，九五爻本為陽爻，剛中而正。變?yōu)殛庁硠t柔而不正。意思是這位大人物宜用強而大，有所作為則為正，不宜優(yōu)柔寡斷，無所作為而不正。若正，則可成就一世明主，若不正則會墮落，反向而生。唐玄宗李隆基就是個例子。

　　適時清末民初，找二六子算命的人是當時已經(jīng)是個人物，但還未稱得上是大人物。

　　辛亥革命爆發(fā)后，這人秉承中正之姿，投身革命，深得國民先父器重。此后的年月里，這人更是一步一步披荊斬棘，發(fā)展實力，黑白通吃，走向了人生巔峰。

　　民初到新世界成立前夕，戰(zhàn)亂不斷，這人物自有手段，但天下英雄并非他一個。

　　話說某一年，國家危難之際，這人因為立場和態(tài)度問題，引來手下不滿，竟被發(fā)動兵變，慘遭扣押。而大敵當前，當時與他不同立場不同陣營的另一位大人物卻早已順應民心，大有成為天下共主之相。

　　被扣留之際，這人又派遣手下找來了多年前為他算過命的二六子，二六子此時已過花甲之年。他重新為這人起了一卦，沒想到，卦象竟然和多年前一模一樣。

　　大人虎變，未占有孚。

　　這人不信，笑二六子是江湖騙子，只會算這一卦。但二六子卻說道：“大人，依卦象看，此次之虎，并非大人本人。反觀大人被虎壓制，大有騎虎難下之意?！?p>　　這人思考了一陣，頓時吸了一口涼氣。他派人送走了二六子，為了封鎖消息，更是對二六子下了格殺令。

　　因為這人已經(jīng)隱隱覺察到了這卦中之虎的身份。

　　自古楊門多虎將，楊家將的故事自是人人知曉。《楊家將》演義里有描寫，北宋年間，先有老令公楊繼業(yè)，佘太君賽金花，然后楊門男將七郎八虎，女將更是有二十二人之多，這些人戍守北疆，盡忠職守，前赴后繼，忠心報國的偉大精神，和他們的英雄事跡影響著我們一代又一代。演義小說以歷史為藍本，我們所了解的也有很多浪漫和悲情因素在里面。

　　同是清末民初，關中地區(qū)有一位姓楊的刀客，少年英豪，自命不凡。曾賦詩云：“西北山高水又長，男兒豈能老故鄉(xiāng)。黃河后浪推前浪，跳上浪頭干一場。”

　　果不其然，這位刀客歷經(jīng)征戰(zhàn)，也成為了一方豪杰，卻陰差陽錯，拜在了這人手下。而且此次發(fā)動兵變的，正是刀客主導，何況他的名字中，還有一個虎字。

　　之后，刀客雖順應民心，卻被這個大人物先是流放，后來又遭囚禁十二年之久。

　　玄門中有人與刀客相熟，并收到消息，傳刀客實為二六子之卦所害。其中幾人便趁二六子被殺之后，找到了他的尸體，砍下了他的頭藏了起來，只為報刀客之恩。而刀客一世英雄，卻未能看見未來之美好，新世界成立前夕，仍躲不過被暗殺于囚牢之中的命運。

　　而這位大人物終因逆行倒施，被另一位大人物所取代，從此天下迎來太平盛世。

　　要說二六子其實很冤，他本該終老的，卻因為兩次卜卦，陷入了天下之爭，苦不堪言，死不瞑目。

　　他二六子其實也為自己算了一卦，卦象為：澤雷隨，九四，隨有獲，貞兇。有孚在道，以明，何咎。

　　二六子沒有給自己解掛，只是笑了笑，自知在劫難逃。

　　話說砍下二六子人頭的那幾位，雖說是玄門中人，卻從此銷聲匿跡。只是民間傳言，一共有三個人參與了砍頭之事，其中一個是賣糖葫蘆的，一個是賣西瓜的，另一個是個神婆子。

　　總之，二六子的身體早已化為灰燼，人頭不知所蹤。

　　而上文提到的成精之獴，化為凡人，實際上也是拜二六子所賜。

　　只因二六子昔年浪跡江湖時，孤苦伶仃，跟在他身邊的，只有一條黑毛狗。這一人一狗相依為命。而且這狗，還救了二六子一命。

　　獴精因為常年食人頭顱，已能化成人形，偶遇替人算命的二六子，便要吃掉他。這黑狗為保主人，與獴精之間較量數(shù)十回合，終不得勝，最終被打斷了一條腿，但獴精也已經(jīng)被咬的傷痕累累。

　　二六子不只是發(fā)了慈悲心還是覺得這獴精修行不易，最終是救了它一命。獴精既然有了人的思想，也沒有恩將仇報，而是拜二六子為師。從此獴精追隨著二六子行走江湖，漸漸越發(fā)有了人氣。二六子為其取名劉二猛。

　　戰(zhàn)亂之時，二六子與劉二猛走散。更是傳言這劉二猛參與到了天下大戰(zhàn)中去，殺敵無數(shù)。只是當劉二猛歸來，這一人一妖再見時，已是陰陽兩隔。

　　劉二猛畢竟是野獸成精，會說獸語。那黑毛狗雖然瘸腿，卻跟隨二六子多年，也有了思想。于是劉二猛通過黑狗得知二六子的死因，更是發(fā)誓要為他找到頭顱。

　　說巧也巧，因為身首分離，投不了胎，黃泉路上的二六子托夢給劉二猛，并將冤魂附在他身上，便有了這兩位從人頭井入手找二六子的人頭一說。

　　天下大勢，誰是誰非已經(jīng)說不清楚，新仇舊恨早已被遺忘在時間的長河里，但二六子的只有一個心愿。那就是，即便自己被挫骨揚灰，頭骨粉碎，他也要找到自己的頭，那是他活過的證據(jù)，也是他最后的執(zhí)著。

　　二六子以為，這天下賣糖葫蘆的，賣西瓜的和神婆子到處都有，他們若真的是玄門中人，就該知道他的人頭只有沉于怨念滋生的人頭井里，他才能不得安生投胎。

　　劉二猛也義氣，已經(jīng)找到了十處人頭井，卻仍未能發(fā)現(xiàn)有二六子的那一個。

　　人心難測，妖怪有情。這天下一天比一天變化快，人頭井越來越難找，要找到二六子的人頭更是如海底撈針一般。但他們并未放棄。

　　劉二猛化身為人，常人當然看不出來，但高手自古藏民間。

　　人頭難找，便告一段落，二六子指使劉二猛去上京城的天橋上碰碰運氣，或許能碰見幾個同類，幸運的話，還能打聽打聽消息。

　　劉二猛聞言便只身來到上京，那天橋并不難尋，只是未到天橋之時，便有人察覺除了劉二猛的身份。

　　此時上京城的天橋八大怪已經(jīng)凋零了，后起之秀如春后竹筍，比比皆是。

　　識破劉二猛身份的不是別人，正是一個賣糖葫蘆的，人稱三桿子。

　　這三桿子看了劉二猛，冷笑了一句：“呦，這年頭公雞下蛋母豬上樹不新鮮，黃鼠狼成精都稱大仙，時運不濟出門踩屎是常態(tài)，可你這妖怪怎么還大大方方地走到人面前？”

　　劉二猛雖然為人，但只能和人正常交流，聽面前這賣糖葫蘆的說了這一番話，沒明白什么意思。但最后一句他聽清楚了，這人知道他是妖怪。

　　劉二猛不敢大意，覺得這賣糖葫蘆的非等閑之輩。

　　就在這時，劉二猛身體里的另一個聲音說話了。

　　“上天應知我含冤，雖降不下那六月雪，橋頭卻見故人臉?！?p>　　這三桿子一愣，知道這話不是從劉二猛嘴里說的，便問道：“奇了怪了，你……你們是什么東西？”

　　劉二猛不敢言語，只聽他身體里的聲音說道：“你只問我們是誰？為何不問問自己，別人的糖葫蘆滴的是糖，你的糖葫蘆怎么滴的是血？”

　　莫非是二六子的鬼魂認出了這賣糖葫蘆的，就是當年砍他頭的人之一。

　　故事講到這里，我便停下了。又是妖魔鬼怪，又是民間異聞的，還得瞻前顧后顯得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編起來著實不易。

　　但魔王聽我這個故事聽得云里霧里，畢竟聽到周易卦象和那位大人物的異聞，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么。

　　于是他說道：“爸爸，你說的好多我都聽不懂。那個獴精還挺厲害的，但你說到糖葫蘆滴血，好害怕啊。我以前吃的糖葫蘆都是紅色的，你一說我都不敢想了。”

　　我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道：“想知道這賣糖葫蘆的是什么人嗎？”

　　魔王點了點頭，看來他雖然聽不太懂，但對我說的故事還是很感興趣的。

　　那么接下來，我們就該說說這個三桿子的故事了。